第25章 深入

臨近子時,這偌大雁翎城主事的三人才在侯府聚首,將三方的消息一匯聚,頓時三人皆是麵色凝重。

還是雁西候眼光老辣,提議道:“犬戎人所圖非小,兩軍大戰勢在必行。不若主動出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祈舜腦袋一晃,沉沉浮浮的全是這十年陪伴他的那個孩子。他覺得自己無法坐視不理,深吸一口氣,跪下請罪:“前線戰事就交給大哥和老侯爺了。玄瀾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我……得去尋他。”

“你要拿什麽去尋他?”太子疲憊的靠在黃花椅背上,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十倍:“兩軍即將開戰,無法抽調更多兵馬……孤將自己的親衛軍給你!”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讓荊疏跟著你去,能把瀾兒帶回來便把瀾兒帶回來,帶不回來……你們也要好好的回來!”

如是,祈舜連夜點兵,趁著夜色蒼莽,奔入了浩**的草原。

城中將領被連夜喚醒召進侯府議事,準備即將到來的大戰,次日清晨,雁翎城內的戰鍾敲響,全城備戰。

而在客院裏,出去離開的三人之外還有一個擁有皇室身份的少年從雕花木**醒來,削瘦的身體上罩著一件寬大的白袍,他看著窗外迷蒙的天光,眼神陰鬱。

內侍小心翼翼的走進來,跪在他身邊低聲稟報,說翊王昨日連夜帶兵出城。他向來恭順的臉上此刻一片默然,嘴角卻緩緩一個詭異的弧度,喃喃道:“去了嗎,去了……那就都不要回來了。”

祈舜帶著兩百號東宮親衛策馬在遼闊的草原上行進。

天空翻起微微的魚肚白,一點一點把曾經吞噬了天地的夜色消融,從聖雪山那邊泄露出來的點滴金光把整座山峰染上了淡淡的金色,晦暗的天地被這一點金光刺穿,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大亮起來。

祈舜緊閉著的眼陡然睜開,殘留在眼裏的睡意在刹那間消散,他二話不說朝係在崖口的坐騎走去。

荊疏在身後替他下令:“所有人上馬!”

他們昨夜並未連夜趕路,而是在即將深入草原的時候找了一個避風崖口,略作休息。

草原的夜晚總是無比危險,這危險包括隨時可能碰見的狼群,陡然呼嘯而起的狂風,以及最可怕的,辨不見方向的黑暗。

是的,草原裏最可怕的危險並不是其他,而是走錯了方向。

要知道在遼闊的大草原上,一個人兩個人……甚至是兩百號人,都像一一片草葉一樣渺小。而在草原上迷失方向,意味著你會遇見其他各種可能遇見的危險……以及,食物和淡水的告罄。

有經驗豐富的軍中斥候在前方探路,他仔細辨明草葉彎折的方向,空氣中腐朽的氣味,然偶胡帶著大家不斷調整前進的路線。

一行人磕磕絆絆的前行,蒼鷹在他們頭上鶴唳,飛掠而過時拖出巨大的陰影,遠處聖雪山映出冰冷的天光,看不見他們的一絲身影。

此時此刻,千人的軍隊終於護送著一輛青色的馬車進入了王部。犬戎王部的最中央屹立著可汗的王帳,它像是一個高胖的大漢站在一眾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之間,帳頂飄著七彩的流蘇,在風中張牙舞爪猙獰著臉。

而有一些帳篷介於王帳和普通的帳篷之間,他們比王帳要低矮,但比一般的帳篷要高大寬敞一些,是那群小姑娘裏個子最出挑的幾個——那是犬戎王子的帳篷。

他們零零散散的分布在這個聚居地的周圍,突兀的矗立在周圍的帳篷之中,但又好像是在對中央巨大的王帳進行朝拜。

“大哥,我們把人壓去哪兒?”一個小兵問道。

那胡子拉碴的領頭大漢眼光閃爍了一會道:“先押進沙恩王子的帳篷!”

玄瀾“嘭”的一聲被摔在了地上,他忍不住低聲痛呼了一聲,但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他的手腳都被緊緊的捆綁起來,嘴裏也被塞了抹布——醒來後他就發現自己是這幅樣子,五個時辰不間斷的奔波趕路,那群人從未進來看過他一眼,也就任由他被這樣扭曲的綁著,水米未進五個時辰。

事實上玄瀾非常冷靜,他在醒過來的那一瞬間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馬車外麵那些人毫不避諱的大聲交談,聽著他們所用的語言他就知道自己落入了犬戎人手中。他不知道這些犬戎人是怎麽把他從重重守衛的雁西候府劫出來,還運送到了城外的,他也不知道他們劫持他要做什麽,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他隻知道,如果他不冷靜,隨時都可能丟掉性命。

巨大的危機感籠罩在他心底,所有的感官都敏銳了數倍,他聽見有人正在朝這邊走來,馬靴落地的聲音一步重過一步,周圍有士兵向馬靴的主人問好……他蜷縮著身體緩慢呼吸,以便讓自己更好的恢複體力。

沙恩是犬戎可汗的老來子,至今不過才十八,他頭幾個哥哥的兒子都比他大。他幾個哥哥聯手,把他留在了王帳,父汗竟然也同意了,他實在不清楚父汗在想什麽,忍不住抱怨道:“父汗為何不讓我上前線?!”

他邊上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勸解他:“您不必擔心,您是可汗最喜愛的小兒子,他需要的時候必會召喚您的。”

腳步聲在他麵前停住,玄瀾緩緩睜開眼睛,他眼前站著一個高大威武的男子,穿著珍貴的皮裘,氣質桀驁不可一世,先必就是那沙恩王子了。

沙恩看著他蜷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樣子,惡意的一腳踢過去:“呦,這小子就是那夏朝的皇孫?”

“長得倒是不錯。”他冷笑:“除去這張皮,和我們這兒的毛孩子也沒什麽兩樣嘛。”

玄瀾腹部被他踢的生痛,忍不住怒氣騰騰的看著他。

“眼神倒是還有幾分力氣,可惜實在沒什麽威脅。”沙恩蹲下身,在他耳邊惡意道:“你可想知道,是誰把你出賣的?”

玄瀾瞳孔猛的一縮,果然有叛徒!

沙恩拍拍他的臉,嘴角的笑意不屑而涼薄:“父汗常說,最堅不可摧的關隘,都是從內部開始潰敗的。”

“你有一個好哥哥。”沙恩輕笑著說。

玄瀾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竟然是段玄河!怎麽可能是段玄河!

“把他扔去奴隸營,別死了,留口氣就成。”沙恩嫌棄的一腳踢開地上的人,毫不在意道:“待我們敗個一兩場再送他去前線,也好教我那些哥哥知道,就算把我拘在後方,我也能立下一個大大的功勞。”

雁翎關。

殘陽折射出淒烈的血色,城牆底下,鮮血緩緩的流淌,逐漸滲入泥土——城門口出的這塊土地寸草不生,一眼望去泥土都是黑色。

紅到極致便為黑。那是數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先輩在這裏死戰,在無數鮮血一層又一層的浸染下,積澱成了黑色。

厚重的石磚上零落的爬著青苔,這倒是難得的一抹綠意,隻可惜在牆角陰暗的角落裏,一滴鮮紅的鮮血從青苔上緩緩的滑下來,平白生出幾分刺骨的陰冷。

城牆上,太子一身玄甲,神情陰鬱的看著底下血流成河屍首遍地。幾隊士兵正在有序的收殮著屍體,他們的神情好像已經麻木,但眼裏仍然是止不住的悲哀。每一次大戰總會有兄弟死去,他們所能做的也僅僅隻是好好安葬。

太子緊緊皺著眉頭,好像被殘留著的滿地鮮血刺到了雙眼,無比深刻的認識到邊關血戰的不留情。

雁西候從城樓下走來,神情蒼老疲憊但是步伐始終堅定,他還沒來得及換掉一身戰甲,就過來稟報:“此次戰役是我們小勝,戰死八千人,傷五千。”

戰死八千……八千好兒郎,就這麽沒了!段祈昭眼裏陡然折射出強烈的恨意。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其他邊城可有戰報傳來?”

雁西候道:“朔城無礙,涼城兩場慘勝,老臣正準備增派援兵。”

太子歎了一口氣:“……孤也一起過去,都是吾大夏兒郎,孤應當過去看看。”

“殿下!殿下自身安危為重啊!”雁西候勸阻道。皇孫已經在他這裏出事了,若是太子再在他這裏出事——那真是、那真是一個雁西候府都不夠賠的!

“孤能出什麽事?孤隻在城樓觀戰,又不下去拚殺——現如今隻有孤過去,才能最好的振奮軍心。”

見老侯爺還要勸阻,太子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頭:“孤意已決,侯爺不必多言。”

段玄河也蒼白著臉色快步從角樓出走出來:“父王……兒臣請求同行。”

“你跟著我去幹什麽?”他這個兒子學問的確不錯,身體卻太單薄了些,他已經有一個兒子出事了,這個兒子還是留守在雁翎城好。

“父王。”段玄河仰頭看他,淡金的霞光給他側臉打上一段陰影,日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剔透毫無血色,唯獨眼神讓人動容,他沉穩著聲音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兒臣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無用。與其獨守雁翎城,不如隨同父王前往涼城兒臣,雖無法下場拚殺,但兒臣應當與將士同在!”

“好!不愧是孤的兒子,那就允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