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帝師
二月十八登基大典,二月十九新帝登基後首次召開大朝會。
那一天大朝會,四品以上官員全部入京朝拜新帝,文武兩列官員一直延伸到奉天殿外的廣場上,一眼看不見盡頭。目之所及是金碧輝煌的琉璃瓦,浩大莊嚴的宮殿——玄瀾一身赤金龍袍,昂首闊步麵容沉穩,身後是手持儀仗的宮女內侍。
仿佛宮殿在遠去,朝臣在遠去,儀仗在遠去……一瞬間這個沐浴在日光中的孩子竟也有了幾分頂天立地的味道。
祈舜站在所有朝臣的最前列,黑玄蟒袍,紫金玉冠,深吸一口氣,跪下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地同歌,威嚴浩**的鍾聲響起,所有朝臣都跪下大喊“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是人世間權柄的極致,玄瀾一步一步登上九重帝王台階,最終坐在金鑾龍座上,回視下方,抬手道:“眾卿平身。”
少年至尊。
隨後汪福全站出來宣旨,還是之前隆平帝留下來的那一份:登基大典後由右相及六尚書所組之代中書省解散,新帝親權,後宮妃嬪亦不得幹政,思及新帝年幼,朝政力有不怠,著皇九子翊親王輔政,是為攝政王。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權柄一定要掌控在姓段的人手裏。
至於小皇帝長大後怎麽把權柄從他叔叔那裏拿回來,那就是他們倆的事了。
代中書省解散,最終的決策權就還是在皇家手裏,這幾位權臣不可能明著違抗聖旨繼續把持朝政。後宮妃嬪亦不得幹政,這是從源頭上阻斷了外戚禍亂朝堂的根源,不論是妃安氏還是太後張氏,垂簾聽政這種明晃晃的做法是斷然行不通的。
明麵上,不管是攝政王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叔侄情深攝政王一心一意輔佐小皇帝,總歸這皇權還是在姓段的人手裏;暗地裏朝堂上上下下如何風雲詭譎如何波濤暗湧那便各憑本事。
祈舜站出來謝恩,他們已經有了最大的資本,若是這樣也能輸,那也怪不得別人。
新朝的第一次大朝會,本就是走個禮儀性的過場,昭示這先皇已逝新皇登基,這個皇朝又翻開了新的篇章,要重新投入到美好的生活中去吧啦吧啦吧啦,汪福全又念完一長篇由禮部呈上來的新朝賦文,在心底鬆了一口氣,暗道還好咱家做足了功課,這麽長一片賦文沒讀錯一個字。
隨後幾個小官出列稟報了幾件小事,幾個大官出列說出對策,攝政王附和,皇帝同意,著相關部門事後呈上詳細應對奏本就解決了。
真正棘手的大事沒人那麽沒眼色在今天的朝會上提出來,大家都其樂融融的,眼看著就要無事啟奏了,小皇帝一個眼色,汪福全又掏出一卷聖旨開始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朕新登大寶,當開新元禦新極…………特改年號為承慶,今年當為承慶元年,欽此——
聖旨傳遍天下,民間都將小皇帝稱為承慶帝,也明顯的期待著,能夠在其治下,享受到真正的盛世繁華,福慶安年。
新朝初立,有很多事都需要定下來或者說……有很多利益可以瓜分。最大的一塊肉自然是攝政王或者說顧命大臣,但既然先帝定了九王爺為攝政王,這便罷了。除了顧命大臣之外,還有一個位置,也是讓很多人眼紅趨之若鶩的。
不要忘了小皇帝也不過才十一歲,這個年紀的皇子皇孫們大多都要在經世軒內完成自己的課業,為了以後小皇帝能夠更好的治理國政,必然也需要請老師教導小皇帝的課業。但身為皇帝需要的老師水平和身為皇子需要的老師水平肯定不一樣,以前經世軒的老師肯定資曆不夠了,那麽帝師這個位置,也是值得爭一爭的。
每日都能夠和小皇帝見麵,還負責教導小皇帝課業,這都是夜歌尊崇至極的位置。
兩月後,當新朝的一切都步上正規,終於有人提出來,為江山計,為皇室計,當為皇上請帝師了。
帝師要請哪三個人祈舜心中早有計較。畢竟玄瀾現在這個年紀,正是形成是非觀念的時候,擱他上輩子,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容易瞎折騰,俗稱青春期。帝師在某種程度上簡直比他還和玄瀾親近,要是教他一些了不得的東西,這個孩子就能被毀了,甚至嚴重的說,這個皇朝未來幾十年也能被毀了。
他怎麽能夠容許這樣的可能。
但帝師也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定下來的,他如果要一言獨斷,那他請來的這三個人必然要由足夠的資曆或者威望能夠壓的下朝中的聲音。
第一日,翊親王府的青帷馬車駛向了京城東郊的四立書院,“四立”取自前朝聖人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書院院長是當世鴻儒章鴻元。南陸北章,南方南麓書院的院長陸曉和北方四立書院的院長章鴻元,兩人不僅自身學識淵博通曉古今,還開辦書院教書育人,乃是是真正的一代國學大師。
章鴻元相對而言是三人之中最好請的,隻不過多費了祈舜一番口舌。既然他當初他開辦書院教導學生是稟持這“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宗旨,那麽還有什麽比教導好一個皇帝更加造福黎明百姓的呢。
祈舜登門,老先生將他拒之門外,說自己並不想被卷到朝堂鬥爭中去。祈舜指著門將他一陣唾罵,說他虛偽做作貪生怕死徒做清高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隻是不想卷入朝堂鬥爭就棄一國君主於不顧,不忠君不愛國更何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如此他便回頭去請了左相王嶸為帝師,來日權臣當道把持朝政禍亂君心便看他有何麵目說繼往聖絕學門開萬世太平!
老先生被他說的一陣麵紅耳赤,一下口快就答應了,反應過來後怒氣衝衝的甩了一句:但願,以後把持朝政的不要是你九王爺才好!
祈舜連忙端正臉:舜一心一意輔佐陛下,隻待皇上大婚後親政,便功成身退了。
老先生冷哼一聲,祈舜微微扶額,這種真正的大儒就是這點可愛,就像當初他在經世軒教導他的韓三濁一樣,老頭子啊,嘖,把他坑進皇宮還挺良心不安的。
祈舜哪裏知道,人家大儒活到這個年歲,吃過的鹽比他兩輩子加起來吃過的飯都多,是真正的豁達通透赤子心,根本不用他擔心什麽。更何況老先生一生育人無數桃李滿天下,徒子徒孫早就身居高位,也不會讓他出什麽事兒。
第二日,翊親王府的青帷馬車駛向了福寧巷的豐寧侯府,這一條巷子裏居住的全是當初跟隨先皇打天下的功臣,豐寧侯在先皇還是王爺時,就是王府裏第一心腹幕僚,後更是軍中第一智囊。隻是因為牽扯到了靖王妃的死,導致帝對其心生隔閡,不然以其功績,便是封個國公也不再話下。
若說容國公府是開國功臣中最低調的一個勳爵,那麽豐寧侯府便是先皇從龍之臣中最沉默的一個功臣了。
容國公府低調那是家風,是老國公高瞻遠矚定下了家規,豐寧侯府低調則是為帝心,隆平帝對靖王妃的死一直心存芥蒂,而豐寧侯正是當初“金蟬脫殼”之計的主倡者。豐寧侯府的人要是蹦躂的太歡,隆平帝萬一一個看他們不順眼,想起了天人永隔的妻子,豐寧侯府就沒什麽好果子吃了。
祈舜說了來意之後,老侯爺崔厚成撫著自己的胡須不說話,一看就是一副老狐狸的樣子。祈舜便也耐著性子陪他耗著,端著架子裝深沉。
崔老侯爺終於開口說話了,問祈舜:”老臣隻是不明白,王爺為何如此一心一意輔佐聖上,竟似……毫無私心?”
祈舜沉默,半晌之後歎了一口氣:”本王若說本就無心於權勢,侯爺信嗎?”
“不信。”崔厚成撫著胡須搖頭。
“那便罷了”祈舜轉過身,看窗台上的綠植發出了新芽,卷出嫩綠的花苞,淡淡說:“侯爺也不必知曉這些,如今權柄尚在本王手中,老侯爺若為帝師,本王保你位列三公,侯府後輩前程無憂。”
“老侯爺欠懿德皇後的,該當還給她的嫡係後輩。”
豐寧侯府已經沉寂了一朝,不能再沉寂一朝了,崔厚成覺得他無法拒絕。
祈舜嗤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所求的人,從來就不愁解決的辦法。
第三日,翊親王府的青帷馬車駛向了曾經的右相府如今的劉府。
這位才是最棘手的人物,下人恭敬向他稟告,說老爺一大早就帶著孫小姐外出遊玩了,祈舜歎氣,這位老狐狸怕是早就料到他會來了吧,真不愧是沉浮了三朝的相爺,直接避而不見。他執意進堂等待,從旭日初升等到日落西山,劉培江的嫡長子恭敬過來向他請罪,道自家父親今日怕是不會回來了,還請王爺早日回府休息吧。
第二日再來,又是從早晨到黃昏,日暮西山的時候祈舜坐車離去,待到第三日黃昏的時候,劉府的馬車終於晃晃悠悠的回來了。
祈舜按捺住額角忍不住跳出來的青筋,這老狐狸明顯是故意躲著他,他直接道:“請老大人為帝師。”
劉培江微笑不語。
祈舜許下高官許下厚祿許下後輩前程,劉培江都三言兩語的太極打過去了,甚至祈舜都說出了“貴府孫小姐天資聰穎,性情賢淑,長大後當有良配”這樣的話,明明白白的把小皇帝的後妃之位擺了出來,然而劉培江卻是搖頭:“我劉府子弟的前程若要靠一個女人去掙,那也太沒出息了。”
“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王爺知道,老夫想聽的不是這些。”
祈舜深吸一口氣,緩緩沉聲道:“本王此生,不會留有後嗣。”
劉培江霍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震驚到:“王爺此話當真!”
“當真。”祈舜點頭。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