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元回自己家補了個眠,睡醒後接到了汪啟的短信,說是沒有找到李香音的兒子,李香音的父母也不知道外孫的行蹤。汪啟想要確認孩子父親的身份,李香音的父母卻對此一無所知。汪啟認為李香音在審訊過程中一直沒有主動提起自己的兒子,也不擔心兒子的安危,那麽她肯定是能確定自己兒子的安全。以李香音的社會關係而言,她不可能將兒子委托給外人,所以孩子極有可能是在孩子爸爸手裏。

白文元和汪啟短信溝通,汪啟已經派人去全麵查李香音孩子爸爸的消息,又說胡彪的妻子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一直吵著要和胡彪見麵。白文元笑了一下,回短信讓守在醫院的同時頂住壓力。汪啟說他們啥都不怕,就怕嫌疑人家屬動用輿論的力量,引來媒體記者圍守醫院,這樣會很難處理。白文元隻說這一部分由他來處理,以及上層的壓力,汪啟和錢衛都不用考慮,他們負責往前衝,白文元負責掃尾。

汪啟很難得地給白文元發了一個笑臉,白文元回了一個加油,但也知道,自己短時間內,真的無法和常相思碰麵了。

常相思在文山療養院修養了幾天,很快就恢複了健康,一得到出院的許可,她就迫不及待踏上了去北部縣的路。蔡炳坤趁常相思收拾行李的時候去結算了醫療費用,常相思要給他錢,他借口單子已經給律師去處理了,常相思哭笑不得,自己算了算這樣等級的療養院恐怕費用不低,準備抵達北部後取相應的現金交還給他。

“之前還不願意去北部,現在怎麽這麽著急?”蔡炳坤借了一輛車,載著兩人往北部走,“其實文山環境真不錯的,後山還有一眼溫泉水。我們大可再玩一兩天,也不耽誤事。”

“讓我閑著,不習慣。”常相思道,自那日蔡炳坤聽到常相思說他喜歡她,她尷尬道歉後,兩人的關係近了不少。蔡炳坤沒有再動不動紅臉,常相思也沒有一味拒絕蔡炳坤的示好,她想,這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常相思是第二次坐蔡炳坤開的車,上一次她隻覺得這個男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美,現在卻感覺他本人比外表更可靠了許多,“我確實有很多年沒有回過北部了,不知道它變成了什麽樣子,還是依然是原來的模樣呢?雖然不怎麽想回去,但是也有一種急迫的心情——”

“這就叫做近鄉情怯。”蔡炳坤理解道,“在家鄉有好的和不好的回憶,在外麵很多年,世界變化很快。如果要回家的話,總是會害怕。如果家鄉還是原來的樣子,代表它已經被這個世界拋棄很久,時間居然都不會讓它有任何改變;如果家鄉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呢,又會感覺自己被拋棄了——”

“你說得很對。”常相思看蔡炳坤準備啟動車,道,“但願這一次我們真的一路順風。”

蔡炳坤衝常相思笑一下,手機卻響起來,他看了一眼,道,“是律師來的電話。”

蔡炳坤接了電話,聊了幾句,捂住話筒對常相思道,“相思,你這次車禍和就醫的資料,我全部交給了律師,他和警察以及肇事司機都麵談過。警察和司機都主張願意私下和解,律師現在要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不接受和解。”常相思淡淡道。

蔡炳坤看了一下常相思,常相思繼續道,“我願意不要賠償,也不接受任何和解。你告訴那位律師,國家法律怎麽規定的,就請怎麽去執行,除此外的任何方法,我都不會接受。”

蔡炳坤轉頭,向電話裏的律師陳述了常相思的意見。

兩人上了車,蔡炳坤的電話又響起來,他幹脆打開免提,讓常相思也真切地聽聽律師說的話。

“肇事人家庭情況比較困難,確實有老小要養,現在家裏還背著幾萬塊的債務,基本上沒有賠償能力。常小姐的就醫賠償、誤工費、營養費、所有被損壞的車的修理費,加起來約莫也有四十來萬……,警察那邊的意見是,能私下和解走和解,不能和解的話,他隻能以交通肇事罪去坐牢。但是這小夥子是家庭主要勞動力,他去坐牢的話——”

“我不接受和解。”常相思道,“請你不要繼續勸了。”

律師在電話裏停了一下,道,“警察的主張——”

“不,不管是誰的主張,我都不接受。如果做錯了事情,不用接受國家法律的製裁,那法律有什麽用?”常相思搖頭,“這個世界上悲慘的家庭太多了,如果都以此為理由而拒絕承擔該承擔的責罰,那會變成什麽樣子?”

“好的。”律師似乎笑了一下,“我會主張你的權利,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當事人。”

電話掛斷,蔡炳坤收起手機,點火開車。

常相思拉好安全帶,道,“蔡醫生,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講人情。”

蔡炳坤啟動車,開出療養院,“並沒有,我覺得你做得太客氣了。”

“謝謝。”常相思勉強笑了一下,“如果他的家庭有困難,我可以幫助,但是不能因為家庭的困難作為逃脫責罰的借口。”

“你是認為所有的錯誤,都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是嗎?”蔡炳坤很快上了高速路。

“是的。”常相思道,“這也是我之前不怎麽想回北部縣的原因。”

蔡炳坤掃一眼常相思,常相思道,“我家的一個鄰居,做了一些事情,傷害了我的家人,間接導致我姑姑的死亡。這個事情最終的處理,我和我父親產生了嚴重的分歧,我認為,她犯了法,就該讓法律給我們家一個交待。我父親覺得我做這個事情不太靠譜,大家都是鄰居,而且那個女人確實日子過得不好,老公死了,兒子病了,鄉裏鄉親都很同情她。她也曉得自己犯了法,來我家道歉好多回,也願意賠錢,我覺得,錢又不能買回來我姑姑的命,而且,用錢就能獲得諒解嗎?”

常相思笑著搖頭,“我爸和我媽覺得,她已經知道錯了就行了,以後不會再犯,如果我不依不饒,反而對我一個沒結婚的小姑娘名聲不利。說人家提起某一家的女兒,就說太過於刻薄厲害了——”

“你說,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道理。犯了錯的人被人同情,被傷害了的人去追究責任,居然被看成是刻薄惡毒?”常相思無奈,“我當時也年輕,自己想不通,大人越是不讓我幹的事情我當然越是要去做。我家的人都是人證,我姑姑死了也是事實,反正派出所就在我家旁邊,我就每天堅持不懈去找他們告狀,他們要是不接我的案子,我就往縣城裏去。”

“你——”蔡炳坤想了一下,道,“做事情要講究方法,你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

“我不可能會有危險。”常相思笑一笑,“那個時候高考的紅榜出來了,我是我們縣第一名。也是我們村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村裏就為了這個事情,也在村口貼了紅榜的。我曉得,他們肯定拿我沒辦法——”

“後來呢?”蔡炳坤關心後續結果。

“派出所說報案一定要有人證物證,我就逼著我爸媽去當證人。”常相思道,“最後,她被判了三年。一條人命,三年就抵了。”

“你因為這樣,所以不願意回去?”蔡炳坤道,“其實聽你這樣說起來,你的父母應該是心軟的好人——”

“濫好人吧!”常相思笑一笑,道,“不,我不回去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是你呆在那個環境裏,你會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你所想所做,格格不入,你找不到一個同伴,找不到一個可以交流的人。如果堅持自己,整個社會,都會站在你的對立麵,而你明明知道,自己才是正確的。”

“孤獨——”

“是的。孤獨。”常相思衝蔡炳坤笑,“你真是說中了我的心理話。那就像是一個泥潭,你掙紮著向上爬,好不容易把頭冒出來,看見外麵的陽光了,你將自己所思所見轉告你的親人朋友,但是他們會感覺向上是很艱難的,反而會把你拉下去。我什麽都做不了,隻有離開——”

“離開也解決不了問題。”蔡炳坤道,“這種行為反而會造成對立。”

“那你說,我能做什麽呢?”常相思道,“我經常思考,這也許,都是因為窮嗎?”

“窮也是原因之一。”蔡炳坤道,“錢能解決大部分問題,沒法解決核心問題。”

“是啊!”常相思點頭,“鍾院長其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認為我還是回家去看看比較好。這兩天我也在想,我將我和我的家庭隔離開了,我的父母其實並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錯在什麽地方,如果,連我都不去幫助他們,告訴他們怎麽才是正確的事情,他們可能就永遠都沒法了解我——”

“你是想——”

“遠離是保護自己的好辦法,但是會造成更深的隔閡,要消除隔閡的話,我隻能自己融入他們,去改變他們。”常相思笑,“所以,這樣想的話,就還是覺得會想要早點回北部。畢竟,我還什麽都沒有努力過——”

蔡炳坤覺得常相思的這個笑容無比的燦爛輝煌,仿佛溫暖的陽光,照進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