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時沒有立即說話,可我已經沒有心思去猜測他到底是生氣了還是在思考怎麽向我解釋。

“我知道我的確是個不識抬舉的人,你和向老師對我的好我都記下了。但是,愛情在我這裏不是博弈,沒有什麽籌碼和後路的概念。”

我不想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感情如果靠互相給的危機搭建,雙方都患得患失,應該會很累吧。

可能我比較理想主義,我心裏的愛情應該是從對方身上獲取一份踏實感或者說底氣。

當我在外麵征戰四方的時候,隻要想著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就會覺得安心。

無論外麵是狂風暴雨還是千軍萬馬,這個人就站在我的身後,在我看得到的地方陪著我。

“所以,也不需要你再做一些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堂堂嘉時傳媒總裁,做這些不合適。我把你當朋友,也希望我的朋友能和我一樣收獲屬於自己的幸福。”

李彥時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鍾,才笑了下。

“知沐,你知道我這次回國見到你的第一麵是什麽感覺嗎?”

“……”我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你和高中時代很不一樣,自信、清醒、聰明,我一看見你,腦子裏就不自覺迸發出一些非常美好的詞匯。”

他的聲音很輕,嗓音裏都帶著笑意,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好脾氣。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和你在一起,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搭檔。包括之後你和林霜寒在一起了,我也認為我們才是最般配的,我想著隻要在你身邊等著,你肯定有一天會回頭看見我。”

我上了一輛出租車,落座後報了地址才說:“你很好,會遇見更好的人,我們在事業上會是很好的搭檔。”

除了發一張好人卡,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他。

“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他似乎對我的回複挺無奈的,卻又不是很甘心。

“如果你和林霜寒沒再重逢,你會考慮我嗎?”

“不會。”我脫口而出。

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就算林霜寒不出現,我和他之間也不會發生什麽。

這一次他沒說話,我看不見他表情,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等到我舉手機的手都有些酸了之後,他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為我今天行為道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謝謝,我和林霜寒之間的事情我們自己能解決的。”

我向來不願意去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別人,但這並不代表我就是個傻子。

他在飯桌上說的話,說是幫我撐腰,其實更像是在挑撥我和林霜寒的關係,一旦林霜寒對他的存在耿耿於懷,疑神疑鬼,我們感情都不用別人插手,絕對很快就會破裂。

因為他今天堅持要吃這頓飯,我不得不懷疑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有些話擺在明麵上說不太好,大家心知肚明就行,李彥時也有自己的驕傲,保證過的事情就不會再做。

話都說開之後,我整個人也放鬆了很多,也有了閑聊的心思。

李彥時問我是不是還在車上,我說是。

“那我等你到了再掛電話。”

我看了看車窗外,已經到了熟悉的街道,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他好意。

“不了,我快到了,你早點休息吧,”我掛斷電話。

五分鍾後,我在小區門口下車,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了,門口除了保安已經沒有其他人。

我仰頭看了一眼我家窗戶的大概位置——一片漆黑。

歎了一口氣,我邁著略顯沉重的腳步回到家。

家門打開,裏麵漆黑一片,非常安靜,就像沒人一樣。

我微微屏住呼吸,踏進家門,按亮了玄關的燈。

“還知道回來。”沙發那邊響起聲音。

我嚇了一跳,脫了一隻鞋單隻腳跳著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扶著鞋櫃穩住身體,朝客廳裏麵看去,一個黑影背對著我坐在沙發上。

“媽?”我叫了一聲,沒人理我。

我把鞋換好,又把客廳燈打開,果然看見是她坐在那邊,而餐桌最顯眼的位置擺著我給她點的外賣,看樣子連包裝袋都沒有拆開過。

中午不吃,晚上應該也沒吃。

老李後麵沒給我發消息,應該是被我媽警告了,不許告訴我。

換作是以前,她這麽做換來的一定是我低聲下氣給她道歉,求她原諒,然後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但林霜寒這件事,我絕對不可能妥協。

我看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幹脆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休息了一下,我像往常一樣洗漱護膚,然後上床睡覺。

這期間程女士一直像一尊雕塑,始終沒有動過,偶爾喝口水,用手機回複信息。

我在房間裏閉上眼睛,試圖入睡。

門外靜悄悄的,比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還安靜。

十分鍾後,我翻了個身……二十分鍾後,我從**坐起來……最後,站在了我媽麵前。

她看見我就把身體扭向了另一邊,抬手擦掉臉上的淚水,奈何眼淚太多,整個手都濕了也沒擦幹淨,眼眶裏還有很多眼淚如同泉水一般往外冒。

一串接著一串,哭到最後她閉上了眼睛,整個肩膀都在顫抖,可就算如此她還是一點聲音都不肯發出來,壓抑地悶聲大哭,別過頭彎下腰流眼淚。

這是自從我爸去世以後,她哭得最慘的一次,往常我們吵架她哭,都會發出一些聲響,試圖引起我的注意。

我雙手握成拳頭,看著她一係列動作,站了好幾分鍾才在茶幾上扯了幾張紙巾塞進她手裏。

“別哭了,我們聊聊。”

我聲音略顯生硬,坐到她旁邊,中間隔著大概兩個人的位置。

等了一會兒,我媽的肩膀停止了抖動,她拿紙巾擦了擦臉,又擤了幾次鼻涕,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依舊低著頭,不肯看我,也沒有說話。

我也不管她,盯著虛空處。

“回雲城住了一個月,我老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兒……尤其是初三那年,你替我在學校出頭那事兒。”

我在雲城念初三那年,我媽其實和一個叔叔在一起過,那個叔叔還是我們食堂掌勺的廚師。

後麵認識我之後,每次見我都會非常熱情地給我打很多肉。

他笑起來憨厚可愛,我挺喜歡他的。

可沒過多久,不知道哪裏傳出來的謠言,說我媽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我是小三的女兒。

全班都開始孤立我,甚至有人往我桌肚裏扔各種各樣的垃圾還有黃色讀物。

那時候我膽子小不敢和老師說,隻能自己獨自承受。

當時我媽其實已經和那個叔叔分開了,他們認識的時候她不知道他還在打離婚官司,上一段婚姻根本還沒有結束。

可我的同學們不明真相,他們隻相信自己道聽途說的八卦。

我媽自己還從情傷中走出來,我也不想因為這種事情煩她,就隱瞞了下來。

她發現不對勁的那天,是我放學回家,被幾個校外的小混混拉到巷子裏拿走了身上左右零花錢,還被扇了三巴掌。

我到家就一直低著頭,吃飯都沒抬起來,是她發覺不對,硬是捧起我的臉看清了兩邊都已經腫得老高。

我媽什麽也沒說,第二天一手拉著我一手掄著跟鐵棍就到了班級門口,進去一個就問一句誰欺負的我,直到最後老師來勸說才結束這場鬧劇。

她走的時候還不忘把她和叔叔的事情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解釋了一遍。

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但比起她自己,她更在意的是我會不會受委屈。

之後,沒有人再欺負我,那個叔叔也終於把婚離了,可我媽也沒有再回心轉意。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再也沒在我麵前提起過任何一個叔叔,直到老李的出現。

程女士鼻尖和眼睛都是紅紅的,沾了淚水的紙巾在她手裏揉成了一團。

她的目光就直勾勾盯著那團紙,像是也在回憶這件事。

我兩條腿盤起,麵對她坐著,用平和的語氣問:

“既然你覺得完整的家庭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為什麽在那件事之後再也沒有考慮過結婚?”

小姨這些年前前後後幫她介紹了不少,可她就是一個都試著相處過。

我知道她是因為怕再次對我造成傷害,比起自己的幸福,她更希望我快樂。

所以我特別不理解她對林霜寒的要求,我不明白我媽什麽時候認為家世背景比我的感受更重要了。

程女士抿了下唇,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

我也不著急,耐心等著,等到她想說話為止。

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明天休息,我可以和她整個通宵都耗下去。

這件事情解決不了,我可能睡不了一個好覺。

雖然程女士很軸,但母女之間吵吵鬧鬧又有什麽事情是說不開的,我們以前也是這麽過來的。

我始終相信程女士對我的愛多於她那些亂七八糟的堅持,隻要我們聊開了,我用我的邏輯說服她了,她會支持我。

她現在隻是需要時間,我願意給她。

過了大概五分鍾,我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她終於清了清嗓子,開口說話了。

“你爸爸死得早,你從小跟著我受了多少委屈你自己心裏沒數?”

她聲音很低,但在空曠安靜的客廳裏卻又非常清晰。

說起委屈,其實我現在能記起來的已經不多了,以前小時候的確有很多人笑話我沒爸爸,但我記得比較清楚的,反而是我媽為了我而受的那些委屈。

她平時在一家商場做導購和收銀,工資不多,所以下班之後或者周末都會出去擺攤賣點小飾品之類的東西。

我永遠忘不了我媽頂著六月熱辣的太陽推著小車,滿頭大汗躲城管的樣子,平時力氣並不大的人,那時卻可以帶著一車的貨物爬上菜市場後麵的斜坡,我在後麵追都追不上。

那個場景在我腦海中一遍遍浮現,我媽還在說:

“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情感上本來就會有缺失,這是我欠你的,這輩子也沒辦法彌補……父母雙全、家庭幸福的孩子,性格好,知道疼人,你以後嫁過去就知道真正的一家人是什麽感覺。”

她停了下,拇指在捧著的水杯上摩挲,眼皮稍微抬起盯著我看。

“林霜寒家裏情況複雜,性格也古怪,他恐怕自己連幸福是什麽樣的都不知道,又怎麽給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