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遠既騙過了孫海光,也同樣騙過了葉大勝。那天,他在葉大勝和徐樂山坐在孫海光辦公室裏的那一刻,告訴他們,陳水朋出差去了外地。其實,呂遠知道那是他麵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用的緩兵之計。

當陳水朋再度出現在人們視野裏時,因為他出現在那樣一個近乎轟轟烈烈的背景裏,呂遠的謊言早已被淹沒了。沒有人再去追究陳水朋到底是否真的去了外地。

那天,陳水朋就是在與呂遠會麵後不久,就在海灣廣場出事了。呂遠知道陳水朋出事之後,他很快去醫院看望過他,那時,他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當呂遠又一次去陳水朋病房時,他被毫無例外地擋在了病房門口。那時,他才知道,幾天前葉大勝在孫海光辦公室說過的話已經變成了現實。他沒有敢過多地與法警糾纏,在幾度表明了身份,又提出進去看看陳水朋的要求,被一次次斷然拒絕之後,他不得不離開了那裏。

那一刻,他已經不同於他走進醫院大樓時的那般感覺了。他開始緊張起來,他的心跳速度慢慢地加快;他的腳步開始沉重起來;他的身上漸漸地滲出了冷汗……

他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在那一天與陳水朋見麵時,談得更多一些,談得更透徹一些呢?那樣,或許會讓自己的心理更加安慰一些。眼下發生的一切,讓他的這些想法,頃刻之間,就成了昨日黃花。

陳水朋能挺得住嗎?陳水朋能像以往那樣,把他們之間的舊情,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嗎?陳水朋從來就沒有真正麵臨過牢獄之災的恐懼,更沒有真正麵臨過死亡的威脅,當這些威脅來臨時,他還能儼然是他呂遠所期望看到的那種男人的形象嗎?

呂遠是得不出肯定結論的。他隻能用自己與他曾經的舊情,不斷撫慰他此刻的新傷。

走到醫院大門口時,他接到了王小萌打來的電話,他接通手機後,聽到了王小萌的哭聲,這讓他的心情更加不安。王小萌並不知道這個電話打的實在不是時候,在呂遠勸她不要哭的情況下,她依然哭著。呂遠終於大吼了一聲:“哭哭哭,你哭什麽?像是哭喪的。”

聽到呂遠這聲大吼,王小萌突然停止了啼哭,她馬上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呂遠是不願意聽到這種話的,更不願意在此刻聽到這種沮喪的話。他又一次吼道:“出什麽事?你這張臭嘴,沒有什麽話好說,就給我閉上。”

呂遠把電話掛斷了。

一會兒工夫,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連看也沒有看,就徑直坐進了車裏。手機還是不停地響著,他還是接通了手機,呂遠沒有等對方說話,就又一次大聲吼了起來:“你有完沒完?打電話也不會看個時候!”

呂遠吼完之後,電話那邊竟然沒有一點兒動靜,他也覺得有些奇怪,就又一次說道:“你怎麽啞巴了?”

那邊終於傳來了說話聲:“你這樣大吼大叫的,誰還敢和你說話呀?”

呂遠聽出來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頓時覺得剛才那聲吼,是找錯了發泄的對象。他便馬上改變了口氣,說道:“曲副局長,是你呀?”

“就算不是我,你也不能發那麽大的火呀,是和誰發火呢?”那邊傳來了曲勝軍平靜的聲音。

“是和我的一個朋友。”

“心情不是太好?有時間嗎?有時間找個地方坐坐。”

呂遠說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出來坐坐?”

“你說都什麽時候了?正是因為這個時候,才更應該坐坐才對。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單獨坐過了。”曲勝軍說道。

電話剛剛掛斷,呂遠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這次他沒有讓手機響的太久,電話還是王小萌打來的,王小萌沒有再哭,呂遠也沒有再吼。

王小萌說道:“呂麗已經把人撤走了。我自己一個人在家裏,什麽也做不了,連衛生間都去不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多小時前,她打電話來,把人叫走了。”

聽到這裏,呂遠馬上慌了神,他馬上掛斷電話,又接著撥通了呂麗的手機,呂麗一直沒有接聽。過了一會兒,他又一次次地撥打起來,還是同樣沒有人接聽。

呂遠果斷地決定,去海之藍大酒店找她。

二十分鍾後,他走進了呂麗的辦公室。

呂麗坐在自己辦公室裏看著什麽,她的手機就放在辦公桌上。他們誰也沒有和誰打招呼。呂遠走到呂麗的辦公桌前,直接拿起了她的手機,看了看那上麵的來電顯示,完整地顯示著他剛才打過的幾次電話的手機號碼。他頓時吼了起來:“你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

呂麗本來還是平靜的,當看到呂遠對她這般無理時,一股無名之火瞬間點燃,她同樣幾乎是吼著說道:“我為什麽要接你的電話?”

呂麗的回答完全出乎於呂遠的意料之外,他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你,你是一點兒也不念親情。”

“你,你念過親情嗎?為了你包養的一個二奶,都能讓你的妹妹跟著忙活,我憑什麽要那樣做?我對她有什麽責任?你告訴我,我為什麽非需要那樣做?你的女兒,你真正的女兒的死活,你都沒有過問過一點兒,就算她對你是冷淡了一些,你就應該這樣對待她嗎?你們之間的關係,發展到了今天這種地步,你沒有責任嗎?”

“這是兩回事。你為什麽非要把它們糾纏在一起呢?”

“我不管是幾回事,我就關心一回事,我隻關心呂珊珊,作為你的妹妹,我替你感覺到內疚。因為我是她的姑姑,她是你的女兒。”

“你怎麽知道她真是我的女兒?”呂遠還在狡辯著。

呂麗冷笑了一聲,又接著說道:“你心裏像明鏡似的。我怎麽知道的?我本來就沒有從根本上懷疑過這件事。那天,你在這裏掏手機時,把一張DAN檢驗報告掉到了地上。”

呂遠不再吼了。他似乎像撒了氣的皮球,呆呆地站在那裏。

呂麗也平靜了許多:“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麽到我這裏來,我告訴你,我是不可能再去為你那個二奶做什麽的。我說服不了你什麽,那是你的權力。不去為她做什麽,這是我的權力。說白了吧,我是不想把自己卷進去。”

“你最後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呂遠敏感地抬起了頭。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你能不能明說?我並不清楚。”

“你的那個陳隊長出事了?你能不知道嗎?”呂麗說道。

“你怎麽知道的?”

“是從雁北夜總會聽說的。那是他的一個基地。沒有他的保護,那種地方能幹得下去嗎?”呂麗坦率地說道。

聽到這裏,呂遠的心裏咯噔一聲。呂麗從來就沒有在他麵前說起過什麽保護的事。此刻,她提到這一點,說明誰的心裏都是明白這個理的。這讓他感到了震驚。

他有氣無力地假裝問道:“這和我有關係嗎?”

“事情都是發生在你的眼皮底下的,你能不知道?”呂麗又開始翻動著她手中的材料,眼睛根本就沒有再看他。

呂遠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知道那是曲勝軍打來的,便沒有接聽。他對呂麗說道:“我還有事,不能和你多說,我就一句話,你還是把撤回來的人,先給我派過去。幫一幫我,就幾天,我再想別的辦法。她現在下不了床,你總不能讓她自己在家裏呆著吧?你既然是為我著想,那她自己呆在家裏,不是更會為我增加麻煩嗎?”

呂麗並沒有表態。

呂遠走出了呂麗的辦公室。

他一邊走,一邊把電話打給了曲勝軍。他告訴他因為臨時有事,會晚一點兒到達那裏。

曲勝軍並沒有去酒店,他是在星期咖啡會館的二樓等著他的。

呂遠穿過通透寬敞的大廳,走進了一個小房間,曲勝軍正坐在那裏。他的雙腿不停地晃動著,看上去,並不像他在電話裏那般平靜。

曲勝軍說道:“我要了一壺西湖龍井,將就著喝點兒。”

呂遠就像是沒有聽到什麽似的,坐下後,便問道:“有急事?”

曲勝軍並沒有回答呂遠的問話,反問道:“陳水朋出事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呂遠問道。

“陸小曼打電話找過我。”

“她找你幹什麽?”

曲勝軍半天才說道:“她擔心陳水朋會在我那裏出問題。她早就知道檢察院的人去酒店,調查過陳水朋為她過生日的事。”

“她就擔心這些?”呂遠問道

“這是她知道的。她擔心陳水朋白拿到的那處家族墓地,會暴露出來。”曲勝軍說道

“她是怕家族的祖墳會再一次搬家?”

“也許吧。”

“問題不是她知道多少,而是怕陳水朋知道的太多,會出問題。”曲勝軍擔心地說道。

“你想怎麽辦?”呂遠問道。

曲勝軍並沒有回答呂遠的問話,而是說道:“那兩個死者家屬到現在也沒有算完。還經常前來鬧事。”

“那也翻不了大浪,問題是陳水朋那裏會怎麽樣,是你無法控製的。”呂遠說道。

“你如果都控製不了他,那就比較麻煩了。”

呂遠沒有再說什麽。

此刻,他心裏明白,如果陳水朋那邊真的崩潰了的話,他的麻煩要遠遠比曲勝軍大得多。隻是他永遠都不會把這些心裏的秘密和盤托出而已。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就離開了那裏。

呂遠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眼睛呆呆地注視著辦公室的四周,心裏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仿佛感覺到了危機的存在,他仿佛感覺到了他在這個辦公室裏的位置,已經無法保留到他平安退休,他仿佛感覺到他的後半生很可能也會像他親手送進監獄的那些罪犯的結果一樣……

也許他會重複他們的命運。

他的心在顫抖著,他的表情開始木訥,他的身體漸漸地被冷汗所侵襲……

孫海光走進了呂遠的辦公室,呂遠振作了一下精神。孫海光還是看出了呂遠神態的異樣,便問道:“不太舒服?”

“沒有什麽大事。”呂遠回答。

孫海光坐到呂遠對麵的椅子上,問道:“呂局長,檢察院要對陳水朋采取強製措施的事,就隻有我們倆知道。陳水朋提前知道了,葉大勝檢察長特意為此事來局裏找過我,他要搞清楚這件事。”

“你懷疑是我泄露了出去?”

“不是我懷疑你,而是我們根本就說不清楚。這個陳水朋還是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沒有事倒行,你如果有事的話,還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以為你是誰呀?檢察院怕你?”孫海光說道。

“他葉大勝憑什麽到我們這裏來興師問罪?他們那裏就能保證沒有問題?”

“他沒有興師問罪,就是想來把事情搞清楚。”

“我聽陳水朋說過,他與檢察院的薑什麽主任,早就是很好的朋友。能說就一定是我們這裏出了問題嗎?”呂遠就是想把目標轉移過去。

“我和葉大勝通過兩次電話,我也和葉大勝提到過這樣的問題。他否定了,他也提到了你說的那個薑什麽主任是陳水朋的朋友,但薑遠誌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這麽說,這個葉大勝是把矛頭指向我了?”呂遠感慨道。

孫海光不好再說什麽。他知道陳水朋是他的直接部下,他們之間的私交又一直很好,陳水朋出事,呂遠的心裏一定不是滋味。他很快走了出去。

呂遠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呆了很久,直到晚上八點多鍾,他才走出辦公室,去了雁北夜總會。他已經提前給夜總會的老板柴英打過電話。當他走進這裏的時候,柴英就把他領進了位於三樓的一個房間。

當他走進去的時候,他本以為是需要他在這裏等著客人的到來。可是他沒有想到客人已經到了這裏。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柴禮清。

柴禮清並沒有起身,呂遠主動地與柴禮清打了個招呼。

柴英早就叫人準備好了一些吃喝的東西擺放在那裏。柴禮清開門見山:“這麽晚了,約我來,不會是為了工程中標的事吧?”

“當然不是。”呂遠知道柴禮清是明知故問。

“你想告訴我什麽?”柴禮清的態度顯得那樣嚴肅。

這樣反倒不好讓呂遠開口。他猶豫了半天,才慢慢地說道:“陳水朋被葉大勝拘了起來。”

“為什麽?”柴禮清平靜地問道。

“說他涉嫌重大犯罪。”

“涉嫌什麽重大犯罪?”柴禮清還是平靜地問道。

“具體我也說不清楚。”

“你是他的領導,自己的部下都已經被抓了起來,居然還說不清楚。”柴禮清終於打破了剛才的平靜。

“很可能是涉及到了一點兒經濟上的問題。可能涉及到一張幾萬元的銀行卡的事。”呂遠說道。

“就這點兒事?再沒有別的?”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我想不通,一個堂堂的刑警隊長,一個剛剛還抓過一個搶劫犯罪嫌疑人的人,眼下還在醫院裏住院,就讓他葉大勝說拘就拘了起來,讓我這個做局長的,臉往哪裏放?”呂遠煞有介事地說道。

“就為這個?那你應該去找市委書記或者是去找市政法委書記。他們會主持公道的。”柴禮清說道。

“柴副市長,你是知道的。其實,陳水朋與我有什麽相關?不就是工作上的關係嘛,我之所以要把這件事告訴你,是因為他為我們幫了不少忙。我總覺得不能就這樣看著他完了。”

“你是什麽意思?”柴禮清說道。

“我是說,你是市委常委,你和市裏的大領導說一句話是舉足輕重的。”說到這裏,呂遠看到柴禮清沒有太大的反感,便又接著說道:“再說,這樣做是對我們有好處的。”

柴禮清當然明白呂遠說到的“對我們是有好處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並沒有再說什麽。

呂遠卻以為柴禮清沒有聽明白,便又說道:“陳水朋了解的東西很多,他什麽都清楚。”

離開雁北夜總會的時候,柴禮清什麽也沒有表示。呂遠實在是不好再多說什麽。走出大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臨分手時,柴禮清說了一句,“快軌工程車站的事,是決不能砸鍋的喲。”

這句像是提醒了呂遠,此刻,他才想起了王小萌,想起了她曾經幾次打電話找他口述的那件事。他不知道最終呂麗是不是派人去了那裏,如果沒有派人去那裏的話,不知道王小萌會麵臨著一種怎樣的情景。

想到這裏,他開車直接朝王小萌的家裏奔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他就發現她家裏的燈依然是亮著的。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樓上,自己打開了房門。他發現還有一個女孩兒也在那裏,那一刻,他明白了,呂麗最終還是派人來了。當呂遠走進客廳的時候,那個女孩兒轉身離開了那裏,去了另外一個房間。

當那個女孩兒離開之後,王小萌馬上哽咽起來,呂遠走上前去,說道:“哭什麽?都已經半夜了。”

“你知道半夜了,竟然才來?”

“你不知道我太忙嗎?”呂遠說道。

“你不知道我下不了床嗎?”王小萌回應道。

“病在你身上,我同樣著急。你以為隻有你自己著急呀?今天柴禮清還和我提到了快軌車站工程的事。他叮囑無論如何也不能搞砸了。你想我應該做的,都已經做到了,你總不能一直躺在**,讓我去幫你運作剩下來的事情吧。這麽多事情纏在身上,我不也同樣著急嗎?”呂遠說道。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讓你大包大攬下來,如果遇到了什麽麻煩,我才會讓你出麵幫助協調。”王小萌說道。

“隻要不用我就好。”

“下一步,深圳總部那邊,會打一大筆錢過來。我告訴他,我承攬到了一個工程。”

呂遠有些吃驚:“怎麽會是他承攬到了一個工程?”

“我是靠他投資的公司做大的。我現在中標的這個工程,想讓他投資的公司承包一部分。剩餘部分,也必須層層承包出去。”

聽到這裏,呂遠更加震驚了。他根本就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女孩,竟然會有這麽多的心計。

“我怎麽覺得聽你這麽一說,怕是有點兒玄。這可是東海市的重點工程呀?”呂遠不無擔憂地說道。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不都是這麽幹的嗎?就連地鐵工程不也是這樣操作的嗎?你那兩個參與競標的哥們的公司,如果不介意的話,也可以讓他們弄碗湯喝一喝。我可以把一部分工程轉包給他們去施工。”王小萌十分自信地說道。

呂遠越聽越緊張,眼前的這個女孩兒突然間讓他感覺到了陌生。這還是那個讓自己看上去天真可愛,讓自己怦然心動的王小萌嗎?

呂遠的手心冒出汗來。

說到這裏,王小萌改變了話題:“你這麽晚跑到我這裏來,僅僅就是因為擔心這件事情?”

“說哪去了。我是想來看看到底是誰在這裏照顧你。”

“呂麗那裏的工作你是怎麽做通的?”

“不說她了。我想馬上給你找個保姆,讓保姆來照顧你。那樣就不用求人了。你看好不好?”呂遠說道。

“我想等等再說。”

呂遠隻好就此打住,沒有再往下說什麽。

王小萌又問道:“你已經在《離婚協議》上簽字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

“趙也辰給我打過電話。”

“她給你打過電話?為什麽?就為告訴你這個消息?”呂遠問道。

“不是,她是為了告訴我,她知道快軌車站工程,我是怎麽中標的。”王小萌說道。

“她是什麽意思?是想威脅你?”

“那我不知道,我想問你,中標之前,就連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麽操作的,你為什麽會讓她知道這件事情?”王小萌激動地說道。

呂遠想了想,才慢慢地說道:“會不會是我在家裏打電話時,她聽到了什麽。”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一定是這樣,不然,她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連她也包括在內,最好是不知道是怎麽操作成的。可是……”

“別可是了,現在再可是已經沒有用了。但願她不會再給我添什麽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