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氣息相纏,小屋中一點燭火跳躍,有風輕輕晃動窗欞。
二人大抵都愣住了, 沒有動,便這樣看著, 聽清風吹過田地, 月色灑在曠野。
“沒逾矩。”低沉的聲音響起。
“什麽?”
“我說, 沒逾矩。”江暮低了一下頭,又離身下人更近一些。
許千闌輕輕一顫, 整個人都僵住, 呼吸幾欲停止,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花在靜靜地開, 星星悄悄閃爍,夜晚的村落嘈雜又靜謐。
屋簷的小瓦片被風吹落, “叮咚”一聲落在窗邊。
細微聲響驚回旖旎神思,江暮笑了笑,拉了拉他頭發, 緩緩地,起了身,目光落在那如豆的燭燈上。
許千闌也慢慢坐起來,那臉還通紅,心中還怦然亂跳,他看著一片月光正好透過窗,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見那周身好似又籠罩了薄煙, 如霜如雪, 讓他恍惚隔絕了這塵世。
但這一次, 他想要闖進去,他輕抬手,拉了一拉那人的衣袖。
江暮回過頭,向他緩緩一笑。
他也笑,垂了垂眸:“你晚上沒吃東西,餓不餓?”
這裏的吃食自然沒有仙門精細,江暮幾乎沒吃。
“嗯……餓了,那怎麽辦呢?”
“這裏也沒什麽你能吃的啊。”許千闌下了床, “對了,您到底會不會餓啊?”仙人肯定更可以辟穀啊。
“能辟穀,可是也是想吃東西的,一日三餐吃習慣了,到了時刻就會餓,我本來就身體不好,不能挨餓。”江暮委委屈屈道。
“……”許千闌轉過頭,“哼,這山野之中可沒您能吃的東西,不用眨眼了,今兒我沒辦法找吃的給您。”
江暮也走下床,到他麵前眨眼睛,澄澈的眼裏含著水汽。
許千闌轉過身。
他繞過去,繼續對著他眨眼。
許千闌瞪了他一下,卻是不自覺彎起了嘴角:“我想到這裏的東西你大概不能吃,我給你帶了吃的。”
他打開乾坤袋,拿出一個食盒,那都是方伯做好的,隻是已涼了,要放在爐子上熱一熱,這屋裏就有小爐子。
“我就知道你帶吃的了。”江暮笑道。
許千闌坐在火爐邊熱菜,冷哼道:“你就那麽肯定?”
“肯定啊,我知道你關心我。”
爐邊的人投來一個白眼,低眉時卻紅了臉。
這晚村裏多半人都見過,但沒有發現有什麽可疑的人,找不到紅蓮簪的蹤跡,要說最奇怪的,其實還是那對外來的母子。
但許千闌又沒從他們身上感覺到邪祟的氣息,不過他眼下已不會再掉以輕心,前麵幾次出門,他深感人外有人,他枉為第一仙尊,很多陣法禁製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出來。
雖然那些人是因為有幽冥魔物相助,但他也知曉不能再憑感覺斷定,感覺不到邪祟之氣,不代表就沒有,還或許,是因為比他厲害。
他夜裏在思索著這些事兒,越想反而越睡不著了,眼看天已蒙蒙亮,他就想起床,師叔說了這次希望由他自己解決,他必然得做到。
身邊人還在沉睡,他沒打擾,自己先下床,又去了廟裏,那神像沒有動,看來這次是真正封印住了,又繞著神像探測了一番,仍然是有一股魔氣,他施靈決想將其拉出,但這魔氣與神像連的非常緊,分離不開。
這些日常術法足以對付妖邪,若是在之前,沒探尋出來的東西,他也的確沒再懷疑,但這次,他留了個心,還要再多探一探。
他席地而坐,揮袖成陣,周身赫然泛起光亮。
他從靈台中施展靈力,要再來一番探測。
席地靜坐,大老虎幽幽懸在身後,他又施了幾道靈決,那神像在浮光之中轟隆隆地晃動,周圍瓦礫簌簌落下,唯一一根還完好的柱子咯咯吱吱搖擺。
施此術要閉眼,但可以靈台識物,看那神像之中的魔氣遊走各處,不斷纏繞著神像軀體,兩者若為一體,幾乎不像是外來被灌入的。
他蹙了蹙眉,魔氣與神像融合得非常深,若要這一股魔氣消失,必須徹底毀掉神像才行。
可是神像被人操縱,不解除這個操縱,無法完全毀掉。
操縱它之人,應是手握紅蓮簪之人,此人比神像可懼,被紅蓮簪放大了欲望,已經不會有人性。
這個人……在哪裏?
他繼續探,那神像被靈決纏繞,有點急躁,跺著腳,將這廟宇震得搖搖晃晃,那一根柱子晃動得更厲害。
他在這隨時將要倒塌的廟宇中靜坐,那靈決之下,漸漸浮起一條紅色絲線,太過於細小,幾乎看不見,輕飄飄的,從神像頭頂鑽出,慢慢延長。
這是那掌控的牽引,許千闌的注意力瞬間被吸過去,隻消跟著這條紅線,看它遊走到哪裏,就能找出來是誰在操控它。
神像還在動,“咚”的一下,一根房梁落下,重重砸在他的身邊,壓住他一片衣角,掀起厚重的灰塵。
靈台施術不能隨意動,周邊轟隆之聲唯有暫且不管,眼看著那紅線往右邊飄去,他神思繼續跟上。
紅線太輕了,飄得很緩慢。
周圍動靜卻越來越大,神像被困住十分焦躁,不斷地跺著腳,一下一下,那地上翻起無數次厚厚的灰,又聽得哢嚓哢嚓,神像腳下的石台已是被踩塌。
他繼續跟著紅線看,見它飄過了石台。
“咣當”一聲,一大片屋頂瓦礫墜落,砸在他的身後。
他緊緊盯著那紅線,看它飄過了殘破的橫梁,浮**到了吱吱呀呀的柱子邊。
咯吱咯吱,頭頂上一根房梁也在晃動。
那紅線纏在柱子上,慢慢往下遊走,許千闌大氣也不敢出。
“哢嚓哢嚓”,房梁開始斷裂。
紅線還在向下纏繞。
“轟隆”一下,那斷掉的房梁掉落。
紅線消失在柱子上。
許千闌猛地睜眼,一轉身軀,那房梁在他身邊墜落,轟然將他原先坐著的位置砸出了一個坑。
又是一陣灰塵,他以手在麵前扇了扇,神像再被封印不動,周圍搖晃之勢減弱,他慢慢走向那鬆動的柱子。
“喂,你怎麽一個人?”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他回頭,赫然見一個孩童坐在殘垣上,紮著兩個衝天揪,穿紅肚兜,正是昨日村口攔路的那個娃娃。
他的眼睛眯了眯:“我一個人又怎樣?”
“嗬嗬,那個人不陪你,你也敢來這兒?”
“如何不敢。”他神色凜然,“這裏有什麽危險嗎?”
小娃娃往神像上指:“你不怕它把你砸死嗎?”
“我已經將它封印了。”
小娃娃歪著頭疑惑了一下,盯著他打量幾許:“哦,你不怕它。”
“你知道就好。”
“那……你怕火嗎?”小娃娃思量著。
“我什麽都不怕。”
“嗬,我不信。”小娃娃笑著,忽地轉身而去。
許千闌意欲追上,回頭看了一眼那搖搖晃晃的柱子,稍作思量,還是提劍追了出去。
小娃娃跑得很快,一步跑一步躍的,許千闌竟是要快速才能追得上,一路隨他穿過荒草,田埂,前方是一片叢林,這是村子的邊緣,幾乎沒有人來此,不單單是因為偏,還因為,再往前走,就是魔淵了。
以此叢林為界,本地百姓都知道前麵是封印世間妖邪之處,那魔淵為一窟,四周鑄高台,雖然魔淵可識人,非妖邪等不會跌落進去,但這魔淵普通人仍不敢靠近。
它易起火,且一旦起火,很難撲滅,數月前便起過火,再往前數,三百年前也起過火,還有千年前。
每次起火,都是一場劫難,他不隻是起火,魔淵起火,四方便有妖魔出沒,多預示不詳。
上一次起火,仙門撲三個月不滅,四方妖邪打三個月不退,是江暮站在那魔淵之上,而後火漸熄,妖邪退去,因此他得福瑞一稱。
小娃娃大抵也感知到魔淵危險,跑到這叢林入口處就停下了,回頭笑看著許千闌:“你不怕火嗎?”
“不怕。”許千闌冷笑道。
小娃娃蹙眉,跳回來繞著他轉圈,許千闌抱劍看他,隻任由他打量,看他到底要幹什麽。
“你也不怕火,那你怕鬼嗎?”
“我就是驅鬼除邪的。”他挑眉。
小娃娃不信,轉身鑽入叢林中。
他也連忙跟上,隨著他左轉右轉,這叢林中荒草比人高,那一片紅影在草叢中閃來閃去,他拔劍一邊斬開草叢,一邊快步跟上,驚起層層飛鳥。
再往前走,竟是一片空地,一堆怪石林立。
小娃娃站在那怪石上回頭。
許千闌慢步走上去,捏緊了手中劍,這荒草叢生,到處都是枯木的林子,早已經無人打理,可這一方空地,邊緣整齊,是人為開拓出來的,雜草很淺,亂石上也沒有太多斑駁痕跡,是曾有長留術維持過,長留術籠罩,此處就如有保護的屏障,不經風雨,不生雜物。
但看那草已經長出來了,那些石頭都是差不多的樣子,想來原本應該是規則排列,但現在已經倒了,足以說明,那長留術失效了。
長留術是個簡單的幻術,一般能保留百年,靈力強的兩三百年也有可能,失效之後再去添上就是了,但這裏儼然是沒有再添加,興許那施術之人已把這裏忘記了。
魔淵附近,奇怪的空地,又有不知哪位道友曾施過長留術,為了保存……這一堆亂石?
還有,這個小娃娃不偏不斜,隻將他往這裏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