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千闌不得不警醒, 攥緊劍,探得這空處沒有別的陣法,才走過去:“你為何帶我來此?”
“你不怕鬼嗎?”小娃娃道。
他微一怔, 想到了什麽,劍尖撥開一塊石頭, 那上圓下方的扁石, 另一麵刻有字跡, 赫然是一墓碑。
再放眼四處看,那些亂石頭多為這種扁石, 樣子非常相似, 好像是統一鑄造的,大抵……都是墓碑。
那就是說, 這兒是……墳塚堆。
連長留術都消失了,時間太久, 屍骨早已難尋,唯有這墓碑還能代表著亡故之人曾來過世間。
他靠近那一塊墓碑,仔細辨認上麵的字跡, 這字跡是寫上去的,非是刻印,已經十分難認。
墓碑正中是空白的,隻有右下角有字跡,他隱約能看見一個“明”字。
又去看其他的墓碑,那正當中全都空白,沒有半點字跡痕跡, 這已可以說明, 這些碑都是沒有提主人名諱的, 都是右下角有痕跡, 隻有立碑之人的署名。
或許立碑人不想讓他人知曉這裏埋了誰,也可能是根本不知道名諱。
在其他碑文上,又看到了一個“宗”字,比對位置,應當在剛剛那個“明”下麵。
他渾然驚愕,這該不會是微明宗吧。
立即又去翻了其他墓碑,果不其然,也看到了“微”字。
“微明宗立的碑?”
可是,按照位置對比,微明宗下麵好像還有一大串字。
有的墓碑隻有這個字,有的隻剩那個字,也有的能保存一兩個字,一一拚起來,但還是湊不夠一句完整的話。
他現在能讀出來的是:“微明宗攜各……請……張。”越往下,被泥土侵蝕去了痕跡,越看不清了。
那個“張”字在第二行,應是立碑人自己的名字,他比對一番,看這人隻留了個姓,沒有留名。
微明宗,一位姓張的同門?
這……宗門裏姓張的可是太多了啊。
你要說姓許,或者姓江,還能篩去好大一部分,可是“張”麽,站在山門口喊一聲,回頭的能有烏壓壓一片。
他現在想不到是誰,隻能等回去再問,這一片墳塚堆時間久遠,此行主要還是解決神像之事。
那小娃娃歪著腦袋,想等著他發現這裏是墳塚堆而害怕,而看他在墓碑當中翻來覆去,一點也沒有恐懼的樣子。
他不樂意了,跳在那些墓碑上,小孩子心性,反而跳得開心起來,一邊跳一邊拍手:“哈哈,燒得好,燒得好,再多燒一點,多燒一點。”
許千闌略一思量,凜然抬眼:“這些人是被燒死的?”
從墓碑上數,應該有幾十人。
“燒得好,燒得好。”小娃娃不回話,隻拍著手笑。
“你不是被燒死的吧?”他又問。
那笑聲忽止,小娃娃跳躍的動作停下,冷冷地盯著他。
“你是被砸死的。”他繼續道。
方才在那廟宇中,他以靈台之力去探神像,靈台之力比尋常探測要靈敏許多,不但探出那神像掌控的牽引紅線,同時也探出前一日沒感覺到的邪祟之氣。
正是那對母子身上的,他們都不是人。
但也不是尋常鬼魅,若不然他不至於感應不到,他們身上沒有鬼氣,不是鬼,是怨靈。
普通的鬼是流連世間不肯離去的死者的魂魄 ,而怨靈,是一種氣,強烈的怨恨凝結而成,不是由魂魄幻化而來,本來就是氣,那邪氣可隱藏,因此很難察覺出來,他們也不畏白天光亮,若是化為人形,看上去與正常人無差別。
它因怨恨而生,大抵是要複仇的,而紅蓮簪若是在他們身上,想必是會幫助他們複仇。
怨靈是如何死的,複仇時也通常會讓他人以同樣的死法死去,被他們掌控的神像抓住人往地上摔,摔完後整個身軀重重地砸上來,這般看,這個怨靈當初應該也是先被摔在地上,接著由重物砸死。
怨靈幻化人形多半還是死前的模樣,這個臨死時還是個小孩子,他死的時候,應當也是這紮著兩個衝天揪,穿紅肚兜的樣子,那女子應當也真是他母親,興許是和他一起死的。
許千闌歎息他死前遭遇,看他的神色和緩了一些,可是已成怨靈,就不再是活人,也不能容他禍害他人,這墳塚堆可等回去細查,眼前的怨靈不能等,他將劍指向對方。
由氣化形,直接刺是刺不死,需用靈決來揮散,他劍上浮光微動,慢慢聚起靈力。
小娃娃腳一蹬,身子懸浮半空,咯咯地笑起來,明明是大清早,陽光正好,但這叢林之中忽而陰暗下來:“你才三百歲而已,你有把握對付我嗎?”
那聲音依舊是孩童的聲音,帶著奶聲奶氣,可笑聲又陰森詭異。
許千闌糾正:“我沒有三百歲,我一百歲。”
“怎麽會,你明明就應該三百歲啊。”對方一蹙眉,還有幾分孩子的天真。
“什麽叫應該?”
“應該就是應該,哼,你還謊報年齡,在我麵前裝小嗎?”
許千闌疑惑須臾,再將劍一舉:“不管我多大,我不能容許你再作惡。”他說著,劍上靈決猛地往前而去,若如金網鋪天蓋地。
那小娃娃冷笑一聲,轉身而去,靈決追隨,他不耐煩回頭,一聲嘶吼,雙手擺在麵上,還做了個鬼臉:“我可是千年的怨靈,你想抓住我,嗬。”
話音未落,身影已遠去,許千闌連忙追了上去,跑出叢林,卻已不見了那娃娃蹤跡。
但他已知對方藏身之處,提著劍迅速往前。
經過田埂,隨意一瞥,竟見江暮正那田邊說話,周邊有一群人,他的腳步放慢,瞪大眼睛從這群人身邊經過。
有人回頭:“哎呀,小許,你一大早去哪裏了啊?”
“是啊,你去哪兒了,我正找你呢。”江暮也溫和地道。
他左右看看,走到人群中把江暮拉了出來,貼著他耳畔三言兩語把早上的事兒說了:“他隱藏在那廟中,我現在要去抓他,你……去嗎?”
“那他母親呢?”
“我既然知道他在哪兒,那就先抓他啊。”
“哦,可是,他們找你有事。”江暮往身後看看,村民們一大早去敲他們的門,許千闌已走了,江暮就隨他們出來了。
不等他說,村民們已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道:“小許,那對母子住的那個舊宅子今兒早上塌了。”
“哦。”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那宅子那麽多年了,能保存到現在已經很好了,早晚得塌。
“我們去扒了一圈,沒找到那娘倆的蹤跡。”眾人又道,“就怕是我們有地方沒找到,小許,你本事大,你是不是一揮劍就能把那倒塌的牆給揮走,你幫我們再去找找吧,就怕他倆被壓在下麵了。”
許千闌急著要走,心不在焉地聽著這些話,那對母子不是人,不可能被壓在下麵,沒必要去探,可是,他看著這些人擔憂之情,不覺心中一溫,又思量著,好吧,做做樣子,成全你們的好心。
反正那小娃娃走不遠。
他往江暮看看,江暮點頭。
他便道:“好,我們趕快過去。”
他們走到宅子處,不少人還在裏麵翻找,大家費力地搬起巨大的石塊,木櫃,俯身聽動靜,敲敲打打,大聲喊著有人嗎。
許千闌還沒開始掀動地上斷瓦殘垣,忽聽“咯吱咯吱”又有一麵牆將要倒,牆下麵搜尋的村民們正好趴在地上,聽得動靜轉頭看,眼中赫然映出坍塌的磚瓦與掀動的灰塵,那倒塌的牆眨眼間離他們越來越近。
根本來不及跑。
“啊……”旁邊觀望之人驚呼。
長劍迅速揮出,許千闌意欲將那牆壁在落地前化為灰塵,這一道劍氣迅猛而淩厲。
那牆壁似乎停頓了一下,好像被定住了須臾,繼而劍氣斬過,倒塌的趨勢繼續,但已盡數被化為塵埃,來不及逃掉的人們完好無損。
他們連忙爬起來,朝著許千闌感激道謝。
許千闌也往身邊看,以表謝意。
但其實,方才那片刻停頓沒幫他多大忙,他的劍氣已看準時機揮過去了,倒塌趨勢停住,還讓他劍氣中心有了偏差,但好在他加了足夠的力量,即便有偏差也還是斬成灰塵了。
江暮對上他的目光,眨眨眼,卻道:“我沒動啊。”
“啊?”
“我什麽也沒做。”江暮再次道,這點事情千闌不至於搞不定,用不著他出手。
“那……”那是誰出手了,許千闌往四周看,他確定,這裏除了他二人,其他都是本地村民,都是普通人。
喧囂人群中,不知誰突然驚叫了一聲:“哎呀,你不在裏麵啊,那可太好了。”
他隨著眾人一起回頭,見那婦人正從田邊走來,冷靜從容,對這突然倒塌的屋舍毫無反應。
她一步步走來,眾人就給她讓了一條路,不斷有人問:“你娃娃呢,他沒在裏麵吧?”
“你說話啊,你娃娃還好吧?”
婦人不理會,慢慢往那廢墟走去,腳踩在一片斷梁上,緩緩抬手,忽而笑起來。
這笑聲尖銳,又帶著幾許嗚咽,大白天也讓眾人背後發涼,不由都後退幾步,驚愕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