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要做錯多少次,才能做一次對的決定?
1睜開眼,窗外是淡淡的藍,像年少時我無數次坐在教室裏眺望過的一樣。但那時我還年輕,不懂愛情,更不懂何謂傷心。
下意識偏頭,發現有人正坐在我旁邊。他有著輪廓分明的側臉,唇角微微抿著,正專注地看著手機屏幕。最經典的寶石遊戲,我愣了愣,從來不知道池莫還有這樣的愛好。我總以為他這樣的人,手機裏大約永遠不會下載遊戲 APP。
掩飾好情緒,我微笑咧嘴,向他打招呼:“嗨,池……”話音未落,卻猛烈地咳嗽起來,嗓子又幹又痛。池莫放下手機,伸手摸摸我的額頭,神情嚴肅,聲音裏卻平白多出幾分溫柔:“過度饑餓引起的貧血,加上急性扁桃體炎,少說話。”我隻好縮回被子,默默點頭。病房再度變得安靜,環視四周,我逐漸意識到這是個豪華病房,沙發冰箱微波爐一應俱全……好貴,這是沒出息的我的第一感覺,沒想到池莫一眼看穿我的想法:“醫療費已經預付過了,我看那錢足夠你在這裏住個十天半月……不過不是我給的。”我的頭重新低下去。良久,才有勇氣開口詢問,但顫抖的聲音卻把自己出賣:“他現在……人呢?”“回去了。”池莫沒有看我,重新拿起手機,卻遲遲沒有點繼續遊戲的按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此刻我思維一片混亂,腦海中不停反芻的,是昨晚發生過的畫麵。
真令人喪氣啊,那竟然不是一場夢,而最令我絕望的是,我甚至記得每一個細節。晏亦非,不,裴子煜的每個表情,如被一把刻刀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中,我每呼吸一次,就感覺眼淚隨時可能掉下來。
“我明天回去。”池莫毫無征兆地站起來,“醫生說你大概需要休息三天,這邊我有朋友,他替我安排了人,大概等會兒就過來了,這幾天會負責照顧你,休息好就回去吧。機票那個人也替你訂好了,定在十天後,你可以隨時改簽。”我沒想過池莫會突然說這些話,有些發怔,好久才記起問:“那你呢?”“下午的機票,”說話間,他已走到病房門口,揮揮手,“那我先走了。”“謝謝。”萬般情緒湧上心頭,最後嘴笨的我竟然隻擠出這幾個字。
他似乎是背對著我笑了笑,利落地推門走出去:“我以為你至少會遲疑一下,又或者拜托我留下來陪你的。”“我……”望著緊閉的大門,我決定將那句永遠不會說出口的對不起放在心底。
果然如池莫所言,中午便有人拎著兩個碩大的保溫桶來了。對方看上去四十來歲,麵相隨和又老實,跟我打過招呼,便開始熟練地替我擺碗筷。
除了燉粥與煲湯,還有十分精致的清淡小菜,一看就是精心準備的。她甚至周到地將筷子遞給我,微笑道:“趁熱吃。”我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多少有些不自在,訕訕地問她:“其實您可以不用過來照顧我的,你看我沒有傷到手腳,可以去醫院的食堂吃飯的……”她看著我,眼中稍有些驚訝,更多的則是為難:“梁小姐,你這樣我很難辦的,這幾天的費用我已經收過了,老板開的價格很好,我……”“我知道了,”我無奈道。“那這樣吧,至少你讓我自己洗碗,不然你這麽照顧我,我會感到不安的。”“可是……”“不要可是啦,”我笑著打斷她,“我保證這件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夜晚重新降臨時,護工終於離開了,房間又恢複到最初的安靜,那種可怕的、令人不知何時會崩潰的安靜。
白天醫生檢查後表示病情好轉得很快,最多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對於這樣的結果,護工看上去挺為我高興的,但我其實心急如焚,因為這意味著我還要在這裏耽誤兩天——我還必須再忍兩天,才能把身體養好,這樣才可以有足夠的精力去那個男人麵前,將這麽久以來最想要問的話問出口。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我終於不必擔心失去他,因為我已經失去他。
裴子煜一定不知道,當他說出“結束”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痛不欲生,但也是真的覺得,解脫了。就像是絕症的病人得到最終宣判的診斷書,努力過、掙紮過、自欺欺人過,在最後在徹骨的絕望中,卻得到了解脫。那些粉飾太平換取過的片刻溫柔,終究如海市蜃景般,在太陽升起後煙消雲散。
寂月皎皎,我獨自躺在病**,聽著自己一下下用力的呼吸聲,那些原本快要滿溢的淚水,硬生生被我逼了回去。
2兩日後,回到 C 市的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編輯部,向池莫遞辭職信。
冥冥中,我似乎知道這天總會到來的。或許是從我拎著高跟鞋出現在池莫麵前開始,又或者是從我一無所知地走進裴子煜的辦公室開始,再或者是從我被裴子煜以起訴威脅答應他的無理協議開始……我明白池莫對我的一再包容,他明明可以把所有事情處理得更加冷酷利落,但他偏偏沒有,在他的原則範圍內,他對我所做的一切,可謂是極致。這大概也是我為什麽不能再繼續待在編輯部最重要的原因。
把辭職信放在池莫辦公桌上,我心跳如雷。
“這是什麽?”他挑眉,用一根手指輕輕撥了撥雪白的信封,明知故問。
“我的辭職信。”事到如今,我已經可以做到簡單直接。
“理由?”“我不適合這份工作。”“你也知道這個理由非常牽強吧?”我沉默。池莫也保持沉默,良久,他伸手將那封辭職信推至我的麵前:“不論你真正要辭職的理由是什麽,我都無法批準。”“為什麽?”我固執地看著他。
“不要誤會了,不是我不想批,而是我沒有這個資格。”池莫微微一笑,拉開抽屜,從其中抽出另一隻和我同樣的信封,“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今天我正式辭職了,所以你的辭職信,我無法受理。順便一說,其實我批給你的病假還有兩天才到期,你可以趁這兩天思考一下,是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還是意氣用事。我最後一次以上司的身份給你個建議,希望今後你在工作上遇事不要衝動,謹慎做決定。我這樣的答複,你是否還滿意?”我被他一連串流利的說法驚呆了,我從沒有想過,池莫可能會離開這個團隊,明明他才是《Glamorous》的靈魂。但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沒有資格過問他離開的理由的。所以我沉默了很久隻低聲答道:“我知道了,謝謝主編。”池莫仍然坐在那裏沒動,視線卻轉移到麵前的電腦屏幕:“知道了就先回去吧。”從編輯部出來,我接到樂迢迢的電話。
這幾天滯留廈門,她和阿阮唱雙簧似的電話是我唯一的慰藉與樂趣。常常是樂迢迢抱怨過阿阮,阿阮就來投訴樂迢迢。比如昨晚阿阮就頭疼地表示,樂迢迢最近在學做飯,說什麽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於是她一鼓作氣燒壞了兩口鍋。
“鍋子事小,”阿阮痛苦地表示,“但我好怕有天被她炸死在這個房間裏啊!”我能夠腦補出此刻阿阮絕望的表情,就好像我能想象出樂迢迢打了雞血的興奮模樣。但在異鄉的我,卻由衷地感謝這類似於鬧劇的溫情。我明白,人生中這樣能夠無拘無束彼此抱怨又彼此相依的好時光,總是過一天少一天。
“這個時間你不是該到了?怎麽還不滾回來啊!女王大人我做了好吃的糖醋排骨,正愁沒人來試菜呢!”樂迢迢在電話那頭咆哮。
我自然知道“好吃”兩個字是她意**的,但為了維護她的尊嚴,我沒有拆穿她,隻是誠懇地向她道歉:“今天我先不回家了。”“啊,怎麽?”那頭的聲音忽然頓住了,良久,從不會安慰人的樂迢迢,以一種極為別扭又生硬的語氣對我說:“我知道你很愛他了,但是、但是你別想不開,真的,別想不開……”樂迢迢安慰人的水平還不如六年級的小學生,但我卻由衷地感動,因為知道她比誰都真心。
“我沒有想不開,我隻是想回家看看。”“看媽媽?”“嗯。”“好好好,你快去!”但其實我對樂迢迢撒了謊,當然也不算完全撒謊,我確實是要回家的,隻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想去一個地方。
說起來,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那個地方了,自從在 C 市重遇裴子煜後,我最常出現的地方,是他以晏亦非的名義購置的新家。我在那裏如同田螺姑娘般,默默地接受他三不五時的刁難,就因為貪戀他身邊那個位置。隻要我仍徘徊在他附近,便仿佛什麽樣的欺辱都沒有關係。
可那樣的日子,如今想起來,卻又似乎離得很遠很遠了。因為他以一種殘忍到決絕的方式,向我說了再見。
那天在廈門的醫院,盡管我沒有開口問池莫,但他手上不甚明顯的傷痕已經印證了我的猜測,我最後聽到的拳頭聲與呼叫聲,果然不是幻覺,隻可惜叫我的那個人不是裴子煜,而是池莫。
多麽令人沮喪的事實啊,而我隻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走到裴子煜家小區門口的門衛室,那個保安看見是我,露出一臉苦相:“我說小妹妹,你都多久沒來了,我以為你去談戀愛了,怎麽,又失戀了?”見我不說話,他又訕訕地幹笑了兩聲:“你是不是想進去?”我拚命地點頭。
“那……”他雖然按下按鈕,聲音卻猶豫,“還是老規矩啊,不準待久了。還有,你們小姑娘失戀了再談戀愛就好了,別總……”保安的諄諄教誨還沒講完,我已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幾乎站立不穩定。
“裴子煜!”撇下受驚的保安,我拚命朝他的背影衝過去,生怕晚一秒鍾,就會錯過。
好在他沒有加快腳步,也沒有閃躲,他甚至回過頭,居高臨下地睥睨我,臉上寫滿漠然,如那個綴滿煙花的冷夜。
終於打回原形的我,再也不用蹩腳地演戲,於是我嘲諷地笑了:“裴子煜,我有事問你。”他不語,似乎在等我說下去。
“那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死了……你說,你為什麽要裝死,還一裝兩年?你真的打算永遠裝下去嗎!”按捺已久的話說口,那一刻,我難過得不自覺落淚,卻恍惚聽見了一顆心落地的聲音。隻可惜那顆心很快便碎得四分五裂——因為我終於等來的答案,恰好是我最無法接受最不能麵對的那個。
“因為我啊,再也不想見到你了。”“但明明是你用那種不入流的手段把我留在身邊的!”我重重地喘著氣,死死盯著他,仍不死心。
“那是因為你當時的表情太精彩,我實在克製不住,想逗逗你而已。沒想到你太入戲,就隻能到此為止了。”“裴子煜,你王八蛋!”我已是顫音。
“嗯,我王八蛋,”裴子煜平靜地重複道,“所以以後你要學乖點,避開我這樣的王八蛋,安分做個陌生人。”說完這句,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這才發現全身早沒了力氣,隻能怔怔地蹲在原地,嚎啕大哭出來。
明明是求仁得仁,為什麽得到答案的我反而覺得更加窒息?
3臨近午夜,我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大街上遊**。
隆冬的街頭行人本就稀少,我四下張望,樹影蕭條,風呼呼一吹,心中的慘淡感覺更甚。
怎麽辦,現在回家嗎?我自嘲地搖頭,這副鬼樣子嚇壞我媽怎麽辦。那回 C 市?也不合適,更何況現在動車停了。
正糾結著,我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想起昨天醫生的叮囑,我決定不管今晚去哪裏,先吃點東西再說。
好不容易攔了輛出租車,跟司機說去最近的夜市。現在也隻有這樣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地方,才能讓我感受到一點點溫暖。
叫了一份小炒一碗麵,我找了張桌子開始等。
白熾燈的光線照在油膩膩的桌麵,我呆滯地抽出一張紙巾,開始用力擦。一次又一次,徒勞又反複地動作,心中的悲慟卻跟這陳年油汙一樣,怎麽都無法拭去分毫。
鼻子又酸了,我拿這樣的自己毫無辦法,自暴自棄地丟掉紙巾,便聽見鄰桌突然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打鬧聲。視線不由自主轉過去,是一群十來歲的男生女生,裝扮誇張,除了其中一個留著黑發,其餘的都染了誇張的顏色。不過這個時間還能出現在這裏的學生,本來也不會是品學兼優的那一類。
我無心關注他們,準備將臉轉過來,目光無意中掃過那個黑發女生的臉。隻一眼,我驚叫出聲:“朱珠!”也許是這樣的夜晚令人恍惚,也許是此刻的心情太過沉重,但在那一瞬間,我真的看見朝思暮想的朱珠。
一模一樣的眼睛,甚至笑起來嘴角的弧度,我花了好幾分鍾才冷靜下來,清清嗓子向對方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但她卻笑得更明媚:“梁姐姐,是我呀。”我一個激靈,更加不可置信:“你……是朱月?”“是呀,”她保持著剛才那種和朱珠一樣的笑容,卻順手拿過桌子上的劣質香煙,故作腔調地點了一支,再湊在旁邊一個染著黃發的男生臉上親了一口,“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真巧。”和朱月一同離開時,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因為震驚。但她看上去卻很放鬆,非但一蹦一跳地走在我前麵,還不時回頭衝我笑。她笑起來尤其像朱珠,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當初我隻不過覺得她們有幾分相似,現在想來,世界上最了解朱珠的仍是她的父母,最愛她亦然。但這份愛,卻未免太過沉重,甚至已成為枷鎖。
“朱月……”我叫住她。
“怎麽,梁姐姐?”“那些人……”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更好,沒想到朱月卻很爽快:“是我朋友。”我忽然覺得頭疼。作為一個不擅長說教,也不喜歡充當人生導師的人,現在我卻必須扮演這樣的角色:“你是偷溜出來的吧?早點回家。還有,盡量結交些別的朋友,這些朋友……”我頓了頓,“最好不要交。”“梁姐姐,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很像爸爸?”她聽罷托腮,笑眯眯地說。
我點點頭:“我知道。”但我自私。因為自私,所以我不希望她有一絲可能,走到當初朱珠那樣的局麵。沒錯,我敬佩朱珠的勇氣,也永遠深愛她,但我卻也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這一生,她沒有遇見高寒,多麽好。就算她因此不會認識我,也沒有關係,因為我隻希望她長命百歲。
即便她會成為生活中最按部就班、最無趣的那種人,隻要她平安,統統沒有關係。
“梁姐姐,你在想什麽?還是你這樣說,是因為在我身上看到了朱珠姐姐的影子?所以你不希望我變成她那樣……”朱月輕輕開口,臉上是溫柔得近乎虛假的微笑,“放心吧,我不會變成她的……因為啊,我沒有她那麽笨。”回到 C 市好幾天,我仍無法忘記朱月當天晚上的話。隻要想到當時她的的表情,我便不由自主地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讓我害怕。這個隻有數麵之緣的小姑娘,有著不符合她外表與年紀的思維與情感,我無法看透。我隻能默默祈禱,她除了擁有和朱珠相似的外貌,還擁有和她一樣的善良。
周末,在樂迢迢的威逼利誘下,我和阿阮陪她去選新家需要的家具。這是池莫辭職後,我們三個人首次一起外出。猶記得池莫走的那天,編輯部的女同事哭倒一片,阿阮一邊抽紙巾,一邊數落我:“就你最沒良心,都不哭,明明池主編一直對你很好。”我尷尬地笑笑,抬頭正對上池莫的目光,他也笑了,背影瀟灑而利落。
望著那扇重新合上的玻璃門,我心中充滿感激,要不是他勸阻,或許我已經一意孤行地辭職了。他是對的,在工作上,我不該意氣用事。
“在想什麽?”樂迢迢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一臉壞笑。
“想晚上怎麽慶祝替你慶祝毀約,”我白她一眼,“可你是真的想好了,要為許之行那個撲克臉放棄現在的經紀公司?”“恒一是很好沒錯啦,Cindy 待我也不薄,不過我也二十四了,該談場戀愛啦!”“還好意思說自己二十四了,”阿阮慢悠悠地將注意力從其中一頂落地燈上轉移過來,“你現在的腦殘行為比小學生還不如呢。”“那有什麽辦法,”樂迢迢嘿嘿笑,“我就是喜歡他唄,天雷勾地火懂不懂?我一定要拿下他!
反正世界上的傳奇都屬於瘋子!”“你對自己的認知倒是出奇準確。”我無力,指了指旁邊一套紅色布藝沙發,“這個不錯,適合浮誇的你!”4定好家具從家俬廣場出來,恰好是飯點,阿阮因為是今天家庭日先走一步,樂迢迢吊著我的胳膊撒嬌:“我們吃完飯去喝酒好不好?”“好你個大頭鬼!”我恨不得揍她,“上次的事還沒長記性,又想喝?”“哎,你別罵我……”樂迢迢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我心情不好唄。”“我看你灑脫到連工作都不要了,不是挺鬥誌昂揚?”“其實我也怕啊。”她陡然抬起頭,這句話的末尾是哭音。
女明星的情緒真是跌宕起伏,一邊吃日料,我一邊在心中嘖嘖感歎。眼前這個正大快朵頤的女人真的是剛才那個淚眼朦朧的可憐蟲嗎?我越想越懷疑,一把奪下她手裏的梅子飯團:“老實說,剛才你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是為了騙我答應陪你喝酒吧。”“才沒有,”樂迢迢揚起下巴,又露出那種惹人愛憐的表情,“我是真的很怕許之行怎麽都不肯搭理我。”一聽她提到許之行的名字我就頭疼:“你這個追法,哪個男人敢搭理你啊?”“可我沒有談過戀愛啊……”樂迢迢嘟囔著嘴,似有萬分委屈,“我不知道怎麽追求別人,而且他一開始好像就很討厭我。我承認我那天表現得是挺惹人煩的,可是我會改呀,我真的會改。”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對樂迢迢說,不是你是否討人喜歡的問題,而是那個人心裏住了另一個人。這個世界上隻有他知道,他想不想放那個人走出去,想不想放自己走出去。
過去我總以為,他對斯彤最多的,不是深情,而是執念。
可現在的我終於明白,沒有人有資格去斷定別人的感情,深情或執念,隻要他萬死不辭,哪輪得到旁人置喙。
思及此,我有點心疼樂迢迢:“那你就堅持,等堅持到哪天覺得痛了,不想堅持了,就幹淨利落地放手。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畢竟你是樂迢迢呀。”“嗯,一定。”樂迢迢垂下眼,在一室柔和的燈光下,那樣的側影,溫柔得令人心碎。
我們最終還是去了 Dawn,但進去之前,我已和樂迢迢約法三章。第一,必須低調,不許惹事;第二,隻許點一杯酒;第三,喝酒之後不準給許之行打電話。
本來我們說得好好的,結果一推開酒吧大門,我和樂迢迢同時方寸大亂。
不遠處的卡座,裴子煜和許之行赫然其間,他們麵前的桌上是剛開瓶的紅酒,這夜晚,剛剛開始。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我們徹底撕破假麵後,第一次遇見。我幹幹地笑了兩聲,不知道如何自處。
他們自然也看見了我們,不過裴子煜不論是演技和心態都比我好太多,所以才可以做到視若無睹,淡然自若。倒是許之行的表情略顯生硬,也不知是因為我,還是樂迢迢。
“迢迢,我們走……”慌亂中,我想要抓住樂迢迢手。但沒想到這個女人,天生有一股狠勁,竟先一步打斷我:“我們過去!”怎麽可能?!我的眼前一黑。
就這樣,我和樂迢迢互不相讓,彼此僵持,直到許久不見的 Broccoli 發現了我們,朝這邊走過來。
“你想走?”她看看我。
“你想留?”她又看看樂迢迢。
我們同時點頭。Broccoli 被逗笑:“那你走她留不就好了?”多麽簡單的解決方案,但此刻魔怔的我與樂迢迢,卻都沒想到。茅塞頓開般,我鬆開了手。
“我走了,你……加油!”匆匆丟下這句,我推門快步而去,狼狽得連“謝謝”都不敢回頭向 Broccoli 說。因為裴子煜曾親口對我說,他不想見到我了。所以我一定要知情識趣,比如此刻,就算在離他這麽近的地方,也應該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以免他更加厭煩。
“姐姐你為什麽哭呀?”一個稚嫩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打斷,我這才回神,發現自己竟身在不知開往哪裏的公交車上。
我為什麽哭,我摸摸自己臉,低頭衝她微笑:“因為姐姐的心很痛呀。”“心很痛是什麽感覺?”偷瞥一眼身旁打盹的爸爸,小女孩頑皮地向我眨眼睛。
“就是明明很想念很想念一個人,卻不可以再見他的感覺。”5周一,Carol 把我叫去她的新辦公室分配工作。
池莫離開後,新主編的位置暫時由副主編頂上,Carol 也順勢坐上了代理副主編的位置。某種意義上的升職加薪,Carol 卻沒有表現得特別高興,因此辦公室的同事紛紛八卦,說 Carol暗戀池莫已久,這次池莫突然辭職,Carol 算是正式失戀了。
“這個采訪由你去做,”Carol 翻著新一期的選題報告,“一直以來池主編都把重要的采訪交給你做,希望他走了,你依然能勝任。”“好,我知道了。”從 Carol 的辦公室出來,阿阮第一時間把我拉到旁邊:“鐵娘子今天有沒有為難你?”我忙著翻看受訪對象的資料,有點迷茫:“沒有,怎麽了?”“從早上開始,已經有三個同事被叫去她辦公室臭罵啦,說池主編走了大家也不能鬆散,要把《Glamorous》發揚光大!”“她還真是幹勁十足。”我吐舌頭。
“什麽呀,”阿阮壞笑,“她這是移情,池主編走了,她就隻能將《Glamorous》當成代替品投入感情了。”我對 Carol 的感情世界沒多大興趣,收拾好采訪需要用的東西,跟阿阮道別,便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這次要采訪是今年剛拿過魯班獎的新銳建築師,之所以會成為《Glamorous》的目標,是因為他在歐洲留學時期,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平麵模特。建築與時尚,這樣聽上去完全無關的詞放在一起,反倒充滿了費洛蒙的**。
約定采訪的地點是市區內一家鬧中取靜的私人會所,據說有建築師本人的股份,所以室內設計也由他親自操刀。後現代的設計風格我看不明白,倒是侍者送上來的紅莓軟飲酸酸甜甜的味道極佳。對方性格又遠比我想象中隨和,幾乎有問必答,采訪任務很容易便完成,最後照例八卦地問及是否會重回時尚界,他笑笑,賣關子道:“最近才接下愷川的設計工作,大概沒有時間,當然如果有生之年能拿下金塊獎,就算是拍大尺度照片慶祝也沒關係。”本是一句玩笑,我的筆尖卻重重劃破了記事本的紙頁:“……愷川?”“是的,他們老板剛好是這裏的熟客,偶爾會過來談生意,一來二去我也就接下了他的邀約為他們做設計。喏,說來也巧,今天正好他在,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雜誌這個欄目的第一期,采訪的就是晏先生吧?”這個世界時常就是這樣諷刺,曾經心心念念滿世界遍尋不到的,如今小心翼翼地想要避開,卻偏偏躲不掉。
不等我開口,熱情的建築師已走過去向裴子煜打招呼:“晏總。”裴子煜一愣,很快朝他禮貌地微笑回禮,他們交談了幾句後,果不其然,裴子煜的目光向我這邊投過來。我慌忙低頭,裝模作樣地寫寫畫畫,等回過神,半張紙上都是莫名其妙的塗鴉。
走吧走吧。我沮喪地開始收記事本,順便叫來侍應生,想讓他幫我向建築師道歉,說編輯部有急事先走一步。可沒想到我慌慌忙忙逃至電梯口,電梯門剛開,我便與準備出來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我滿心歉意,連聲道。
沒想到那人卻笑了:“哎喲,這不是晏總的生活秘書嘛?”一句話令我如遭雷劈,我震驚地抬起頭,就看見許久不見的啤酒肚正一臉猥瑣地上下打量我:“聽說上次你還陪他去廈門了,嘖嘖,就算他極力遮掩,船上發生的事我也早有耳聞……怎麽,你現在是被甩了,所以玩跟蹤?”“我沒有!我是來這裏采訪的!”“是麽?”他聳肩,陰陽怪氣地笑道,“采訪誰?說來聽聽。我怎麽不知道今天這裏還有采訪呢。”簡直無賴!但我無心跟他糾纏,側身想要繞過他進電梯,卻不想他不依不饒,甚至大膽拽住我的手:“等等嘛,晏總不要你了,我不介意……”話未說完,一股熟悉的力量已將他的手打開。
“我們的事改天再聊,既然她都跟蹤到這來了,我也該給她個說法,你說是不?”裴子煜一邊衝啤酒肚微笑,一邊不由分說地將我推進電梯。
死寂般的沉默,隻有他的捷豹正以超過 120 公裏的時速在街上疾馳。我緊緊攥住自己汗濕的手心:“我真的不是跟蹤你來的。”“我知道。”說罷,裴子煜一個急刹,車猛地停了下來。
慣性令我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往前衝,我被顛簸得頭昏眼花,急得尖叫:“你瘋……”接下來的話卻被他的吻死死堵住。
一吻結束,他推開我,重新在駕駛座上坐好。車內又恢複到起初的死寂,仿佛我們之間除了沉默,再無其他事可做。
良久,他伸手替我解開安全帶,冷冷地吩咐我:“下車!”我仍然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中,半天沒有反應,最後是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將我拉回現實。我以為是編輯部打來叫我回去,但急急忙忙翻出手機,發現是池莫。
“下車!”這一次,裴子煜幾乎是厲聲在命令。
我愣了一下,覺得可笑至極。上一分鍾明明還在吻我,下一分鍾便趕我走,翻臉也不帶這樣的。終於,裴子煜的脾氣上來了,他打開車門下車,將我拎小雞似的拎到了街邊。
我固執地望著他,等待他刻薄的言語,但這次他卻一個字都吝嗇,直接回到駕駛座,一踩油門,絕塵而去。等我意識到,我才發現自己手裏除了手機,別的東西都落在了他的車上。
池莫來的時候,我正坐在路邊的花壇上發呆。見到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麻煩你了。”“沒關係,本來今天我就找你有事。”“什麽事?”我茫茫然。
“賄賂你啊,”池莫笑得挺燦爛,“下個月你采訪我,還要麻煩你把我寫得帥一點了。”接到許之行電話時,我正在廚房煲湯。他言簡意賅,很快就掛斷電話,而我原本還拿著的撈浮沫的湯匙,則直接掉在了地上。
阿阮聽見響聲,過來看我,我慌慌張張地蹲下身去撿湯匙,卻好幾次都沒抓起來。
“你到底怎麽了?”阿阮被我的樣子嚇壞了,聲音有些發抖。
“沒什麽,”我終於摸到了湯匙,將它放在料理台,抹了把臉上蔓延的眼淚,“阿阮,能把你的車借我用一下嗎?我有急事。”我討厭醫院。
從朱珠去世開始,到裴子煜出事後,這大概是我最厭惡的地方。我尤其厭惡醫院的安靜,因為那是和死亡最接近的聲音。
匆匆把車停好,我跌跌撞撞地往住院部走,還沒走到門口,許之行已經一把拽住我:“不是告訴你不準來了麽?”“你覺得你這麽說我就會聽嗎?!”大概是急紅了眼,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許之行說話。
短暫的沉默後,許之行始終沒有鬆開手:“聽我的,別上去。”“為什麽!”我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騙我一次他死了還不夠,還想要騙我第二次?”“他沒事,隻是新傷牽動舊傷口,醫生說需要靜養,你就不要去打擾他了。”“好,既然你不想我來,為什麽要告訴我?”我氣得渾身發抖。
“因為他這次出事也是因為你!要不是趕著回去給你送東西,看見你上了別的男人的車,他也不會因此晃神,把油門踩成了刹車。我拜托你們都聽聽我的勸,好好過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非要反反複複地去招惹對方,是要把彼此逼到絕境才願意罷手?既然如此,有些話我原本不想說的,他也逼我發誓不說,但現在看他變成這個鬼樣子,你就別怪我自私了。你一天不知道真相,你就會一天舍不得放手,也永遠會埋怨現在這個反複無常的他。所以我會告訴你,出事那天之後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他又是如何費盡心機保護你的。如果聽完後,你還是固執地要繼續和他糾纏,沒問題,我再也不會插手你們的事情,你看怎樣?”“好。”我用力擦掉了眼淚,抬起頭對許之行說,“一言為定。”推開裴子煜病房,一陣花香撲麵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裴子煜被我發出的聲音驚動,慢慢轉過了頭。發現是我,他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恢複了平靜:“你來了。”“嗯,我來啦。”慢慢靠過去,替他將靠著的枕頭調了調位置,我厚著臉皮握住他的手:“我發現,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好像總在受傷唉。”說罷,趁他沒有反抗,又趕緊摸了摸他因為受傷變得清瘦的臉。
如此光明正大地吃他豆腐,看準的就是他正在打點滴,可沒想到這個人,就算打點滴都不安分,即便是用左手,也要不甘示弱地還擊,狠狠地捏了我的臉一下,瞪了我一眼。
我忍不住笑了:“你知不知道,後來我又去了那家療養院,那些護工姐姐呀,患者呀,都夠八卦的,每個人都在跟我說你的事,說得繪聲繪色,聽得我又吃醋又擔心,怎麽男的女的都喜歡你啊。情敵這麽多,日子還怎麽過呀。不過呢,現在我不擔心,因為我決定放棄你了。
我決定放棄你了,不論你是裴子煜,還是晏亦非。”我輕輕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是陌生人了。你要好好養傷,長命百歲,多多賺錢,做個厲害的商人。這樣我吹噓起我的前男友,也比較有麵子,你說是不是?”說罷這句,我終於忍不住眼底泛濫的淚意,將臉別開去,起身道:“好了,我要走了。”可那隻左手,卻極盡頑固地抓住我的手,不肯放。
“你放開。”我感覺自己哭出來了。
“不。”他執拗得像隻小獅子。
我深吸一口氣,埋下頭,對準他的手背,狠狠一口,他果然吃痛地哼了一聲,下意識鬆開了手。我趁他不備,拚命跑出了病房,用許之行給的鑰匙將門反鎖了起來。
人生要做錯多少次,才能做一次對的決定?
抽噎著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這一次即使再痛,我也為我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這個自以為正確的選擇,會害他再次陷入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