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陽成選在後山上呆坐,突然聽到馬蹄聲,轉頭一看,卻是幾名官差,心知他們一定是來催他成親,心中抗拒,索性就坐在那裏不起來,打算躲得一時是一時。誰知道很快又來了一對人馬,粗略數過去怕不有一二十人,心中驚疑不定,急急忙忙就往家中跑,半路上就遇到了來找他的陽成大叔。

“阿選你快點回去,你師妹還有阿和跟那些官差打起來了”陽成大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見著陽成選就急忙讓他趕緊回去。

陽成選聞言大驚,也顧不得陽成大叔了,飛快地就往家裏跑去,就怕他稍微慢了點就要釀成禍事了。

陽成選趕到家時,院子裏已經隻剩陽成大嬸一個人了。陽成大嬸一見他就哭著撲了上來,拉著他哭喊道:“兒啦,你快去追你妹妹,她跟你師妹都被官差捆走了”

陽成選一瞬間手腳冰涼,也等不及問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轉身就沒命地往外麵追了出去。一路狂奔到鎮上,借了匹馬,接著快馬加鞭地往縣衙趕。

等陽成選心急如焚地趕到縣衙時,阿左已經氣定神閑地等在門口,見了他,慢慢踱過來,不冷不熱地笑道:“陽成公子腳力好快”

陽成選擔心妹妹和師妹,沒有耐性跟他裝模作樣,急道:“她們人呢?你們把她們弄哪去了?”

阿左似笑非笑:“陽成公子別著急,大人看在她們跟陽成公子關係匪淺的份兒上,特地給她們找了間舒服幹淨的牢房,不會虧待她們的。”

已經被關進大牢了?陽成選心中大急,“我要見縣令大人”

“縣令大人知道陽成公子回來,特地命小人在這裏候著呢。陽成公子,大人說了,十月初十就是好日子,時間緊得很,總不能委屈了官家娘子你說是不是?”

陽成選一口氣已經憋了好幾天了,這會兒被阿左這麽不陰不陽地一說,瞬間就爆了,怒道:“你們不要欺人太甚她們兩個女孩兒,能做出什麽違犯法紀的事情,你們憑什麽抓她們”

阿左不以為意地笑笑,“兩個丫頭辱罵朝廷令官毆打官差,這可都是板凳上釘釘的事實,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這是個什麽罪,陽成公子該清楚吧?”

陽成選知道自己妹妹跟師妹的脾氣,情急之下動手動口也不奇怪,壞就壞在她們撞在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梁大元等著用她們拿捏他呢。到了這個份上,隻得放軟了口氣,好聲好氣地說道:“官差大哥,可不可以讓我見見見她們?”

阿左狀似很為難,“這恐怕不方便。”

陽成選忙從懷裏摸出一串錢塞到他手裏,陪著笑道:“行個方便吧。”

不料阿左竟然不收,把錢悉數推了回來,口中說道:“陽成公子你放心,縣令大人絕對不會為難她們,等你們大婚之日,她們還得出席觀禮呢。到時候她們也都是縣令大人的親戚了,親戚之間口角幾句,那也正常不是?”

陽成選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隻得悻悻地回家去了。

這邊陽成和跟玉殊坐在大牢裏,大眼瞪小眼,越瞪越火大。

“放我們出去我們要出去”

“我們又沒有犯罪,憑什麽關我們”

“你們仗勢欺人,目無王法”

“狗官”

“詛咒你quan家十八代”

……

剛開始還好,到了後來,兩個人越罵越起勁,就把那些鄉下婦人吵架、江湖中莽漢咒罵的話全都兜了出來,恨不得把梁大元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來罵活了。守在外麵的獄卒越聽越不像話,走過來喝道:“你們再吵,就把你們的嘴打爛,讓你們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嚇唬誰呀”

“我可不是嚇大的”

兩個女孩兒恨恨地瞪著那獄卒,正要接著再罵,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直聽得她們毛骨悚然。

獄卒看了她們一眼,哼聲道:“聽到沒?這個人就是犯了事死活不肯招,正在拔他的牙呢你們兩個再罵,就把你們的牙也拔了”

“啊”陽成和一聲驚叫,轉過頭就抱著玉殊不肯撒手。玉殊也沒好到哪裏去,抱著陽成和的手都在發抖。兩個女孩兒雖然性子烈了點,卻哪裏見過這樣慘烈的場麵,更別說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光是想想都脊背發涼。

“別怕,師哥會來救我們的。”

“對對,哥哥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

陽成選懨懨地回了家,守在路口的陽成夫婦馬上圍了上來,焦急不安地問道:”人呢?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陽成選歎了口氣,“你們趕緊準備吧,他們定了十月初十。”說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屋裏去了,留老兩口愁得直跺腳。

第二天,近香就又回到了霍府,繼續給霍夫人和霍家姐妹梳頭,隻是神情間更見沉寂了。

“近香,你怎麽了?家裏出什麽事了嗎?我看你前兩天回來後就懨懨的,也不說話也不笑的,到底是怎麽了?”

近香房間裏,鶯兒坐在近香旁邊,柔聲問道。

近香抬頭看鶯兒一眼,嘴角扯出個笑來,“沒什麽。”

鶯兒自然是不信的,“怎麽會沒什麽?你自己看不到,你的臉都苦成什麽樣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說,可是事情一直憋在心裏你隻會更加難受,說出來就會輕鬆很多了。我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就等於沒有親人了,自從見了你之後,我是真心把你當妹妹看的。看你這麽不開心,我也很難受,總想你像以前那樣笑才好。你要是不肯說,就不說好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後麵院子裏有棵樹的葉子全都紅了,很好看的,看了說不定你心情就好了”

近香看著鶯兒的臉,在現在這個時候,她隻覺得她的臉無比親切。她這樣傷心,卻沒個人可以說話。阿母不在,阿爹又向來不跟她親近,選哥哥已經不是她的了,連帶著和姐姐也好像隔了一層,現在還能有個人這麽關心她,她隻覺得眼眶生疼,也不知道是自憐還是感動,於是藏在心裏的傷悲和委屈一股腦地就倒了出來。

“鶯兒姐姐,我好難受……”

當天,近香靠在鶯兒肩上哭了整整一個下午。

一切已成定局,日子還是要過。近香已經沒有辦法去想水二叔在家要麵對怎樣的流言飛語了。現在她再沒了指望,這個家,她還是得自己撐著。於是近香找到霍夫人,跟她說她未婚夫家裏出了點事,婚事要推遲一段時間,問她可不可以在府裏多做些時日。霍夫人隻擔心霍惟義,現在霍惟義不在,近香能多留一段時間自然是好的,點點頭就算答應了。

從那以後,近香更加賣力地給她們打理頭發,生怕她們有一丁點的不滿意。每天都在絞盡腦汁地想新鮮的發式,不管是多挽一個環,還是多插一支釵,都要細細思索。畢竟現在,這份活計對她來說比以前更重要了不知多少倍。

九月底水二叔來看近香,說希望她不要這麽辛苦地在別人家看人臉色討生活,讓她回去。

“近香,阿爹沒用,竟然要你來撐起這個家。現在我的手好了很多了,種地都沒有問題,做些輕巧的木匠活也是可以的,你一個人在外麵,我也不放心,不如回家去,我們父女兩個也有個照應,日子苦是苦了點,那也不至於吃不上飯,啊?”

水二叔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慈愛,在近香的記憶裏,這是水二叔第一次像個父親一樣地來關心她,心裏一陣溫暖。可是她不想回去,她不知道要怎樣去麵對村裏麵那些人的白眼和閑話,更不知道要怎樣去麵對陽成一家人。

“阿爹,這裏挺好的,月錢也多。我還想在這裏做兩年,多攢點錢,然後我就回家陪著阿爹,到時候家裏有點錢,也有點依靠,遇到個天災人禍也不至於沒個著落。”

水二叔聽了女兒的話,直想哭。她笑得那麽懂事,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想要個兒子,對這個女兒也就不怎麽關心,後來阿雲走了,他隻顧著自己傷心,也沒顧得上她,現在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他也不能為她討個說法,說起來他這個做父親的,實在不是個好父親。

近香笑語盈盈地跟水二叔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隻撿那些好玩兒的新奇的事情說給他聽,最後對他說道:

“阿爹你回去吧,等會兒天就要黑了。你一個人在家裏,門要釘得牢靠些;被子沒事就拿出去曬曬,潮了蓋著容易生病;吃飯不要省,做活也不要太累;錢要找個牢靠的地方收起來,省得被人惦記。我會跟霍夫人說,有時間就回來看你。”

水二叔點頭表示都記住了,臨走前,他再三躊躇,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對近香說道:“陽成選下個月初十辦事,你……唉,沒事了。”說完不忍心再看她,回頭一步一步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