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姨娘的失寵和離去是驟然發生的,消息傳至攬翠院時,許氏正與阮氏說話。丫鬟雲朵從外頭掀了簾子進來,快步走到許氏身邊附耳說了什麽,隨即許氏略有訝然,反問了一句“可當真?你別是聽差了吧。”

雲朵用力點一點頭,“千真萬確,門房的李三兒已然將人送去了。剩下的仆役們也都發賣的發賣,遣送的遣送。”

許氏揮揮手示意她先下去,隨後才捧起麵前的熱茶飲了一口,神色怔怔。阮氏不明白發生了何事,隻能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可是出了什麽事?”

“也不是什麽要緊事,”許氏拍了拍她的手,神情複雜道,“是姚氏……哦,就是姚姨娘,老爺不知為何突然把她送去京郊的庵堂裏了,連伺候的仆人都隻留了兩個。”

這下阮氏也吃驚了。她跟隨陸哲十餘年,知道姚姨娘素來得這男人喜歡,又兼之姚陸兩家曾有婚約,陸哲更是對姚木蓮百般遷就……就連她試圖算計嫡出的大小姐,陸哲也不知道為何竟忍了下來。可現在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才叫她被送到庵堂裏去?那種地方,可不是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

想了想,阮氏還是歎息道,“可憐了二小姐,才嫁入三殿下府中,親娘就出了這等事……怕是二小姐的麵子要不好過了。”

許氏搖頭,“為著夢娘的麵子,老爺大約不會對外聲張,隻說送去養病了。”

……

“也隻能如此說了,”陸雲嵐得到消息比攬翠院晚了一時半刻,她淡笑道,“到底二姐姐沒有牽涉其中,父親總是在乎她的,這點麵子得給。不過二姐姐如今已然斷了一條臂膀,要想再做什麽,恐怕也難了。”

晚風在一旁笑道,“若不是小姐神機妙算,老爺又怎會正巧撞見章氏呢?”她頓了一頓,笑得愈發神秘,“那日我悄悄兒地把銀花接到紅杏處,老爺正在前院聽章氏一五一十地說話呢。”

姚姨娘既然能在她院裏買通了綠鬆,那她也能想著法兒叫人為她辦事。玳瑁胡同伺候的人多半是過去就伺候姚姨娘的,找出一個與紅杏交好又本分老實的小丫頭簡直易如反掌,再讓紅杏以自身經曆親口遊說之,倒戈也不過時間問題。所以那日,姚姨娘明明讓人給章氏下了藥叫她昏睡不醒,可銀花動了手腳——她沒能減輕藥的分量,但卻換掉了其中幾道菜,這樣一來,章氏吃到嘴裏的藥便大幅度減少;不但如此,姚姨娘命令她們去堵住章氏的嘴把人帶下去,隻要銀花“假裝”自己敵不過章氏的力道,多些失誤,那章氏便有了可乘之機——如此,才能在陸哲到的時候,有了章氏在後院破口大罵的一幕。

環環相扣的算計,隻是因為提前布置好了內應。

“了卻一樁心頭大事,”陸雲嵐揉了揉眉心,“我也可以休息休息了。”這段時間她思慮過甚,總是夜不成寐,輾轉反側,房中的點的安息香都比平日了多了幾成。

蓮蓉上前,輕手輕腳地給自家小姐捶著肩膀,問道。

“那……綠鬆她……”蓮蓉抿了抿唇,“小姐可有什麽打算?”

“既然她動過心思,我也不能再留著。”陸雲嵐眯著眼睛,像在考量——良久,她才道,“尋個由頭將她打發去莊子裏幹活,若是她不肯,晚風,你知道該與她說什麽。”她不想和一個無關緊要的丫頭撕破臉皮,且綠鬆的背叛源自孝順,即便那是種愚蠢,陸雲嵐還是不想要了她的命。

“是,小姐。”晚風應下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陸雲嵐所期待的那樣。陸哲知道了真相後,沒有對陸雲夢做什麽,卻將與姚姨娘有關的一幹人等都一一發落了,就連姚木蓮本人,也被困在京郊的庵堂裏不許與外人相見。隨後是慶國公府的整個後院,許氏連打帶消解決不少曾為姚姨娘辦過事兒的人,那些仆婦無一例外發賣的發賣,發還的發還。包括伺候過許氏的梧桐,伺候陸雲嵐的綠鬆,都一並出現在了名單之上。

姚姨娘盤踞後院十數年的力量自此煙消雲散。

許氏大約是高興的,畢竟沒有哪個正頭太太喜歡處處被一個妾侍比肩,縱然陸哲待她彬彬有禮,可對姚氏的那些寵愛,還是叫許氏難以釋懷。

到了十月,嫁入三皇子府裏的陸雲夢生辰,這位側妃娘娘還特地遣人回來問能否讓她見一見親娘——陸哲自然是沒有答允,他隻是幹脆的表示姚姨娘染病了不可見人。這個借口有些拙劣,但許氏亦搬出了“側妃娘娘是千金之軀不妨等上一等”的話,陸雲夢派來的人就隻好這般回去複命了。

陸雲嵐後來聽人說,新嫁去的尹側妃趕在前頭有了身孕,三皇子現下疼尹氏疼得厲害。

時間流轉,由秋入冬,到了大雪紛飛的臘月,二房的陸雲霏也及笄了。及笄之宴擺了好幾桌,來往賓客不少,二爺陸仁卻在一旁對著一棵臘梅樹好生歎氣。

——陸雲嵐心知肚明,她二叔還在想著要把兩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嫁到哪兒去呢。

慶國公府的門楣不低,二房的條件卻不好,所以這幾個月來前後表明了嫁娶之意的人家有哪幾個陸雲嵐也有大概。近一個月來,都轉運鹽使司的同知夫人和通政司的參議夫人上門的比較勤快,想來這兩個是最有可能做親家的——隻不過無論是鹽運司的同知還是通政司的參議,官位都在四品之下,實在叫陸仁望富貴而興歎。

諸事繁雜間,好消息也不是沒有。

今年是陸雲嵐在府中過的第二個新年,這一年來她完成了自己重生後一直想做的事,年三十那日,她不但喜氣洋洋的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飯,身上也沒那討人厭的婚約。等到守歲後,她照例給底下的丫鬟們每人發了紅包,杜鵑得到的份例尤其多,因為陸雲嵐知道,她已然說定了婚事,隻等七月便要出嫁。

杜鵑年紀在丫鬟中最長,過完年便十八了,的確是個出嫁的好年歲。盡管她平日裏老實厚道,可也經不住主子和同伴們的一再打趣,臉上飛霞似的拿了紅包說了吉祥話就跑了。蓮蓉在一旁笑彎了腰,叫陸雲嵐拿手指狠狠地點了一下她的腦門。

“小姐鬧我做什麽,”蓮蓉扭著腰不依,她吃吃笑道,“左右我還要跟著小姐伺候,怎麽著,也是晚風姐姐先出嫁呀!”

陸雲嵐不好跟她解釋晚風的事情,隻是瞪她一眼。還是晚風自己開了口打趣。

“什麽嫁不嫁的,蓮蓉成日把這詞兒掛在嘴邊,我看是你自個兒想嫁人了吧!”

這話一出,連院子裏的其他丫鬟也都笑了起來。一片歡聲笑語中,沒人提起綠鬆。

到了正月初二,鄭家亦傳來好消息,說是大小姐陸雲英有喜了。這下可把許氏和陸哲高興壞了,鄭淼大人心疼妻子初初有孕,便自己上門前來拜年,陸哲捋著胡子對這上進女婿是越看越滿意,而許氏更不用說,喜盈盈地叫人開了庫房,發誓定要收拾出幾支上好的人參送去給女兒補補身子。

陸雲嵐心情亦好,纏著許氏問可否帶了她一起去鄭家探望姐姐。許氏哪有不同意的,當下便挑了正月初八的好日子,母女倆套了車趕往觀音廟胡同的鄭家。

陸雲英想來是過得不錯,少女時期纖瘦的身材因為婚後而微微豐腴,但並不見胖,尤其是因為懷孕還未滿三個月,氣色紅潤,豔若桃李。許氏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陸雲英皆一一答了,問到鄭淼對她可好時,她甚至紅了臉,撒起嬌來。

“都說女子越活越小是樁好事兒,”許氏感慨道,“女婿疼你,我也放心不少。”

“女兒都出嫁了,母親還有什麽可操心的。”陸雲英嗔道,“母親有空擔心我,還不如管管眼下吧……”她話鋒一轉,對準自己最小的妹妹,“嵐娘再有半年就及笄了?”

陸雲嵐見招拆招,當即甜甜一笑。

“大姐姐竟然還有功夫惦記我,且惦記惦記我的小侄兒吧。聽嬤嬤們說女子懷孕時候害喜最為難受,姐姐眼下是還沒反應呢,再過段時間大約就要難熬了。”她成功地把話題從自己身上摘到了陸雲英的肚子裏,果然許氏一聽,立馬也對準了女兒的肚子。

“嵐娘可比你乖巧懂事多,你當年若有她一半懂事我就阿彌陀佛了。”許氏哼了一聲,旋即又叫來伺候陸雲英的嬤嬤好生交代了許多孕中注意事項,陸雲英聽得頭皮發麻,可她又不好抗議,隻能唉聲歎氣地聽了。

陸雲嵐坐在一旁單手托腮,笑得人畜無害。

就這樣,等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時候,陸雲嵐便隻能和陸雲韶、陸雲霏並家中的兩位兄弟一道上街去賞燈猜謎。京城裏早早地就沿河布置好了數不盡的花燈,這是一年之中閨閣少女們最期待的日子,她們可以放下平日裏嚴苛的規矩,隻帶麵具、麵紗在街道上遊玩賞燈。陸雲嵐去年是跟著陸雲英出門的,隻是今年,她還有別的人要見。

陸家的馬車停在了明月橋邊,陸雲嵐扶著晚風的手下了車,遠遠兒地就看見了立在橋頭身姿挺拔的紫衣少年。

他似乎也有感應,在她看過來時轉過了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