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了親,便是未婚夫妻,依照紀淩現在的情況,陸雲嵐主動提出要去探望問安也在情理之中。
按照京城“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格局,慶國公府和安國侯府的宅子都屬於西邊兒,不過隔了三條長長的大街。這一日午後,陸雲嵐帶上晚風和蓮蓉,叫馬房套了車,帶著自己早上做的糕點,便往“未婚夫”家去了。
紀侯爺忙於公務並不在府裏,於是陸雲嵐先去給她未來的婆婆大孟氏請安。過程很順利,大孟氏根本沒有什麽可以為難她的理由,畢竟這門親事是紀淩喜歡了、紀家親自求來的,哪怕大孟氏曾有過念頭,想著庶出女兒難免登不上台麵雲雲——但等和陸雲嵐見過麵,看她談吐,便又覺得自己是想多了,這女孩兒分明被教養的不錯。
“難為你又來看他,”大孟氏眉間帶著一絲憂愁,麵上卻笑,“我聽那邊伺候的嬤嬤們說嵐娘你回回來都要親自煎藥、問安,這些事兒交給下頭的奴婢們去做就好了,何必……”
少女神情柔順恭敬,輕聲道,“表哥是我未來夫婿,我做這些也是應當。且大夫說了,表哥隻是現下腦袋中的淤血未散,好生照料定會好轉的……您也別太傷心了。”
要不怎麽說女兒比兒子貼心呢?大孟氏心中半是安慰半是苦惱,若是她自個兒有個女兒養在膝下,現在出了事肯定有女兒安慰她,可偏偏自己總共就嫡庶兩個男孩,紀明河雖然聽話懂事,但這種安慰人的話他卻也是說不出的……想到這兒,大孟氏便對麵前的少女多了兩分好感,絮絮道。
“有你照顧,我沒什麽不放心的,隻是咱們侯府這麽多下人伺候著呢,若是我總叫你親力親為,你母親說不定會以為是我們苛待你了呢!”
陸雲嵐點點頭,“好,嵐娘知道了。”
從大孟氏那請安過後,便由人引著去東邊的院子,紀淩的住處。或許是因為安國侯府沒有小姐的緣故,整個格局都顯得格外肅穆,少了些柔婉的情致。她們在經過花園子時,竟意外地連花兒都不怎麽看得到,倒是滿園的綠竹鬆柏。
紀淩自然是在自個兒屋裏,周圍甚至沒多少伺候的人,這也是大夫的意思——順便一提這位大夫是宇文獻的人——要靜養。不過實際理由是人多了,裝病的事便容易些泄露,他們不想功虧一簣。
是以陸雲嵐帶著丫鬟進院子時,隻見到阿玉一人。
“阿玉,”她笑道,“你家少爺呢?”
灰衣仆從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做了個“請”的手勢。
“回小姐的話,少爺在屋裏呢,吃過午膳後便安靜了許多,”他這話是說給帶著陸雲嵐來的仆人們聽的,“大約是睡了,奴才出來時少爺正犯著困。”
陸雲嵐點一點頭,對帶著她來的仆人道,“你回去吧,這兒不需要你了。”
“是,小姐。”
眼見著那仆人走遠了,阿玉才恢複了正常表情,笑道,“少爺這段日子可真是苦悶透頂了,整日不得出門,也無事可做,還得裝出孩子氣的模樣……就連阿玉我也是一日三回地被打發出去聽消息。”
陸雲嵐從侍女手中接過籃子,囑咐她們在門外候著,便獨自進了書房。
午後陽光正好,四月的天氣不冷不熱,日光透過薄薄的窗戶照進室內還帶著點舒適的暖意。她提籃入內時,紀淩正悠閑地靠在一張搖椅上,臉上還壓著一本半開的書籍。陸雲嵐沒由來地多了些頑皮心思,她故意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籃子擱到一旁的桌上,然後伸手去拿某人臉上的書——結果她失算了。
搖椅上的紫衣青年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伸過來的手,扣住手腕,旋即一手取下臉上的書丟到一旁,明晃晃地衝她笑道。
“你進院子時候我就聽見了。”他好心情地一挑眉,“你怎麽會覺得我不知道?”
“阿玉說你睡了,我自然沒懷疑。”
陸雲嵐臉上一熱,往回抽手。紀淩見她似乎是有些害羞了,便也不好意思再打趣,便鬆了手,從搖椅上站了起來。陸雲嵐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揉著手腕。
“誰知道你竟裝睡騙我。”
“我現在每天除了吃便是睡,白天哪裏還睡得著?不過是看書累了眯了會兒眼。”
紫衣青年注意到房間裏多了個食籃,便好奇地看了過去,陸雲嵐哼了一聲,旋即才道,“特地做了些好吃的給你,嚐嚐味道怎麽樣?”
“你回回來都帶新鮮東西。”紀淩笑了笑,直接打開食盒。隻見裏頭擺著一個雲水紋的白瓷碗,裏麵盛著尚帶有熱氣的甜羹。他覺得眼生,便忍不住好奇道,“這我還真沒見過。”
陸雲嵐從食盒旁取出調羹,解釋道,“這是秦淮名點,叫做桂花糖芋苗。我做的也不是很地道……你嚐嚐先?”
阮氏雖然出身江南,但秦淮離那又遠了些,這記憶中的食物早就印象不深了。就這一碗還是陸雲嵐央著廚房裏的婆子學來的,要先將芋苗煮的軟爛,再用藕粉將其勾芡,調入少許桂花糖漿,這才算是大功告成了。隻是這每一步都有火候,她也不確定這回做的是否好吃。
少女忐忑地看對方嚐了嚐,隨即問道。
“怎麽樣?會不會太甜了?”
紀淩細細品嚐後,調侃道,“你親自做的,就算是不加糖,我也會說甜極了。”
陸雲嵐嗔他一眼。
紀淩的書房布置簡單,東邊是書架和筆墨桌案,右邊則是休息用的軟榻和搖椅。陽光從窗外照到書桌上,陸雲嵐好奇地過去看了兩眼,便見展開的宣紙上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一個少女形象。那畫還未上色,但見身形和打扮,卻沒由來地叫她覺得眼熟。
“……眼熟嗎?”
紀淩捧著碗在後麵笑道。
“我覺得我畫的還算不錯。”
陸雲嵐撫摸過畫中少女裙擺處若隱若現的蓮花紋路,淺笑如常。
“為什麽畫裏的我沒有表情?”
“因為我不知道該畫你什麽樣的神情,”紀淩走到她身旁,擱下碗,重新執起筆,“我畫的是咱們第一次見麵時你的打扮,可那時你臉上半分笑意也無,渾身跟個刺蝟似的……”
陸雲嵐還嘴道,“你有的好?上來就問我知不知道折損的那盆‘帥旗’有多昂貴,十足的浪**兒模樣。若是我大姐姐的性子,早就叫人把你打出花園子去了。”
似是想起了那位大表妹,紀淩便順勢說起了外頭的八卦。
“聽母親說,雲英表妹自打有了身孕後就被鄭淼拘在府裏,總算老實了。”
“大姐姐就是那樣跳脫愛玩的性子,”陸雲嵐莞爾,“我打算等姐姐生下小侄兒前再去看望她一回,應當是在七月,再之後就……”
紀淩順勢接話,“就該你嫁於我了。”
陸雲嵐故意掃他一眼不接茬,隻自顧自說起了起來。
“三殿下府裏的尹側妃去歲便有了身孕,細算日子,產期應當是在五月。若這孩子是個男子……那邊是陛下登基以來的頭一位皇孫了。”少女細細的眉一挑,“三殿下倒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占了一半。”
“你也說了是一半。”
紀淩伏身繪作,語氣清淡含笑。
“第一位又如何?當年的大皇子也不是沒留下命來?多少人眼睛裏盯著尹側妃肚子裏這個呢……她若是聰明些就該知道求男不如求女。那吳芝玉可不是個善茬。”
陸雲嵐想了一想,便也笑道,“我也聽說了。三皇子正妃不是個能容人的性子,二姐姐又如此得寵,可到頭來反倒是寵遇平平的尹側妃先有了身孕。若我是她,那般前有狼後有虎的……不如叫她們狼虎相鬥,把孩子托付給貴妃娘娘照料。”
在提到陸雲夢時她語氣平淡,紀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倒是什麽都知道。”
“這種事又算不得隱秘,”陸雲嵐坦然道,“我進宮陪小姑姑說話時,總能聽到這類消息。吳芝玉仗著自己是三殿下表妹、貴妃娘娘的侄女,便總是進宮哭訴三殿下寵愛妾侍。其實要我說,她也算不得是冷遇了,不過是從小沒人與她搶過東西罷了。”頓了一頓,她又奇怪道,“不過吳芝玉是吳家人,貴妃娘娘竟也從不因為她為難我二姐姐,倒是讓我意外了。”
“或許,吳家是想借刀殺人。”紀淩思忖道。
“誰為刀?”陸雲嵐莞爾一笑,“誰又是那人?”
他們對視一眼,皆是心知肚明。
“這事隻是我的推測,”紀淩道,“不過若是你二姐真的抱著什麽別的目的回府……你可得千萬當心。”
“自然。”
陸雲嵐低頭去看他畫完的那副少女圖,溫婉笑道。
“我從未對她放心過。”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陸雲夢和姚姨娘本就是心性一樣的母女。
作為話題談論的忠心——嫁入三皇子府的陸雲夢——此刻才後知後覺了陸雲嵐要嫁給紀淩的消息。當然她不是嫉妒,而是感到好笑,徹底的好笑。
她的五妹妹居然要嫁給個傻子。
雖然三殿下府裏也不是這麽輕鬆的,前有正妻虎視眈眈,後有和她一樣身為側妃卻懷有身孕的尹心蕊,但陸雲夢到現在卻覺得一切都值得。她的姐妹們,沒一個嫁得高過她,將來的富貴權勢,簡直是唾手可得。
“去給夫人傳個信。”她心中大喜,隨口對下頭的人吩咐道,“說我後日回去,順便祝賀祝賀五妹妹,喜得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