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夢自去年七月初八抬進了三皇子的府邸,便鮮少回過慶國公府。一來她自出嫁前也算是違背了父母心願,便不願討這個沒趣,二來姚姨娘也不在府裏,唯一的親娘見不到她也是興致缺缺,三來她和姐妹、嫡母間的關係都是淡淡,回去了也沒什麽好說的。後來聽說姚姨娘又病了,她每回派去的丫鬟回來都說見不到人,便也沒有法子。
就這樣到了來年四月末,陸雲夢還是出嫁後第二次回娘家——頭一次是出嫁後的三朝回門。
為著叫家裏人都瞧見她如今生活的極好,陸雲夢特意起來打扮了一番。釵要南海珍珠,個頂個圓潤光亮;鐲要老坑玉,細糯清白,戴在手上觸手生溫;菖蒲紅的褙子是新做的,金線絞進繡線裏,行動間如流水行雲;就連腳上踩的繡鞋都要鑲嵌一串米粒大小的碧璽,生怕旁人不知道宇文睿對她是如何寵愛。
“娘娘今日打扮真好看,”府裏新調來伺候陸側妃的丫鬟燕兒誇讚道,“要奴婢說呀,這雖然人靠衣裳馬靠鞍,可也得分穿誰身上!”她笑著往西跨院努了努嘴,“那位穿這顏色就沒有咱們娘娘好看,也難怪殿下寵愛娘娘了。”
燕兒是賜來的丫鬟中最嘴甜手快的一個了,所以陸雲夢平時也喜歡叫她在邊上伺候,此刻她正準備回娘家狠狠嘲笑一番過去的姐妹,自然是樂得聽這話了。
“就屬你這丫頭嘴甜。行了,今日我不在府裏,你便好生守著吧。”陸雲夢想了一想,才又囑咐道,“若是有人生事,記得晚些告訴我。”
燕兒笑嘻嘻地點一點頭,這才捧著衣服出去了。負責整理著自家小姐裙擺的琥珀直起腰來,看了眼燕兒離去的方向,輕聲道,“小姐似乎最中意燕兒。”
“她嘴甜,手腳也快,家裏又是府裏的奴才,我身邊少不得這種人。”陸雲夢轉個了身,看著鏡子裏華服嚴妝的自己,平靜道,“自然我最信任的還是隻有你跟紅玉——馬車可備好了?”
“備下了,紅玉姐姐昨日便囑咐過馬房了。”琥珀忙道。
陸雲夢點頭,“去將我準備好的東西裝上車,咱們該出發了。”
“是,小姐。”
三皇子的府邸比慶國公府位置更好,後院靠山靠林的麵積極為廣闊。陸雲夢從辰正出門,一直到了巳時一刻才到自家門口。門房的李三兒早就候著了,見到馬車來了,忙打發小幺兒進去通報“二姑奶奶回來了”,一麵賠笑迎了上去。
陸雲夢依舊和未出嫁前一樣溫柔微笑,隻是叫紅玉看賞,隨後扶著琥珀的手,在一幹丫鬟們的陪同下,嫋嫋步入了她曾待過十餘年的公府大門。
慶國公府一切如舊,陸雲夢如今身份尊貴,自然不用見無關人等,隻是孝字當頭,她直奔攬翠院,先去給許氏請安。
“……多日未見母親,看母親神采依舊,便知道母親身子依舊康健……”
陸雲夢是個麵子貨,雖然總是心裏算計不斷,可也能維持住親戚間的場麵,她笑著問了許氏安,隨後才在許氏淡淡的表情中坐到一旁的酸枝木椅上,喝上了雲朵奉來的茶水。她奇怪地看了眼雲朵,覺得好似少了個誰。
“母親素日身邊伺候的都是梧桐,今日怎麽不見她?”
許氏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陸哲對這個女兒瞞下來不少事,便隻是簡單道,“梧桐年歲大了,她老子娘求到我跟前來,我便叫她回去了。”
陸雲夢內心頗為驚訝,因為梧桐一向來是替她辦事的,這忽然一下子沒了也夠奇怪的。隻是她瞧得出來許氏沒有多說的意思,便很識趣地跳過了話題。
“母親真是體貼下人……”她微微一笑,“本以為能在母親這兒瞧見五妹妹,現在看來是碰不上了,不知五妹妹近來可好?我想著妹妹再過兩月便要及笄,那可是個大日子,便早早兒地準備了厚禮給妹妹呢!”
許氏聞言神色稍稍好轉,“嵐娘這會兒大約在風荷院裏吧。”陸雲夢到底是出嫁的姑娘,許氏也沒有多為難她的意思,隻要她自己識得清本分就行了。
“那我便去看看妹妹。”
陸雲夢禮儀周全地告退,離開了攬翠院,轉道去了風荷院——這路她再熟悉不過了,原本她住的芙蓉院就和風荷院比肩,在去夫人院子請安時,這條是必經之路。
風荷院裏,陸雲嵐正在和丫鬟們說話,她耐心地繡著成親那日要用的頭蓋,從小伺候她的胡婆子正笑眯眯地指導著她的針線用法——陸雲嵐無奈萬分,她的繡工本就不怎麽樣,完全不指望自己能成功繡完一整塊頭蓋,到時候估計還是得指望繡娘們。
“小姐!”
翡翠忽然冒冒失失地從院子外跑了進來,杜鵑眉頭一皺就要責怪她的失禮,然而翡翠接下來的話卻讓她也詫異了起來——翡翠氣喘籲籲道,“小姐,您先停一停罷——二小姐往咱們這兒來了!”
“要稱側妃娘娘或者雲妃娘娘,”杜鵑仍是這樣說了句,這才彎腰替陸雲嵐收拾起了刺繡用的東西,低聲道,“小姐,這……雲側妃怎麽會忽然來了?”
陸雲嵐也是意外,不過她向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何況是陸雲夢?
“把東西收好,我自去會她。”
杜鵑應了,轉身碰這東西往屋裏去。藍衣少女起身,一旁伺候的蓮蓉忙捋平了她裙擺處的褶皺,晴藍色的長裙麵料如水一般光滑。
“自打她嫁去,除了三朝回門,這還是頭一次回來呢,”蓮蓉自小和陸雲嵐一同長大,說話也比旁人貼心三分,她暗自嘀咕道,“也不知道按的什麽心思,偏偏選小姐剛定下親事的日子回府了。真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陸雲嵐聞言頓時脫力,她瞥了蓮蓉一眼,低語道,“有你這麽說自己小姐的麽?這話叫杜鵑聽見,又該叫你去聽訓了。”
“那奴婢說的是實話嘛!二小姐從來就與您不對付,這特地來……”
藍衣少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向外走去,蓮蓉見狀也不多語,隻是抿嘴跟上了自家小姐的腳步。這一會兒功夫,院子裏井井有條,青玉去茶水房裏備好了茶水,杜鵑則收拾了院子裏的石桌石凳。
陸雲夢很快就到了。打扮得鮮妍奪目的側妃娘娘娉婷嫋娜地往門外這麽一站,等陸雲嵐帶著蓮蓉迎上去時,姐妹倆的打扮實在是高下立判——姐姐是人間富貴花,妹妹是清水出芙蓉,端的是各有千秋。
不過陸雲夢不覺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五妹妹,好些日子沒見,身量倒是拔高了不少,少女身姿也見窈窕,隻是穿得素淨,一件米白的褙子,下著晴藍色長裙,發髻鬆鬆地挽著,隻用幾枚珍珠發飾扣著。相比起陸雲嵐的不施粉黛,她不經想起了自己在三皇子府中也日日嚴妝麗服的場景,更覺心中驕傲。
“妹妹不請我進去喝口茶?”
“二姐姐這是哪裏話?”陸雲嵐自是知道她在被打量著,可叫她學陸雲夢這樣每天費盡心思收拾打扮自己,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不過大約也正是因為如此,陸雲夢才能在宇文睿眼中留下好印象,寵愛不斷。
姐妹倆並肩入了風荷院,丫鬟們早已備下茶點,她們互相客氣了幾句,便坐下了。陸雲夢這次來意可是很明確的,所以她基本上是直奔主題,不到三句話便掩嘴笑了起來。
“……也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疏漏了,未曾想妹妹竟這麽快定下婚事,還是安國侯紀家這樣的好人家,姐姐當真替妹妹高興。”
陸雲嵐故作羞澀一笑,“多日不見二姐姐,還是這樣喜歡打趣我。”
陸雲夢看她神色不似不喜,便覺得奇怪——難道她不知自己嫁的什麽人嗎?明明紀淩的事兒都在外頭傳遍了,連她夫婿都提到過。她忍不住問道,“論起來妹妹這樁親事也是親上加親,安國侯夫人和咱們三嬸是堂姐妹,紀家的大少爺咱們素日裏都是叫表哥的——”
“正是,”陸雲嵐含羞道,“我……與表哥也有過幾麵之緣,母親問我,我便應了。姐姐——我也不曾想到安國侯夫人是來替表哥向我提親的。”她故意睜大了眼睛,言語天真道,“姐姐當日不也差點與明河表哥成親麽?可見咱們和紀家的緣分是極深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當時和紀明河的親事純屬無奈,半推半就為之——那根本算不上是個好夫婿!庶出的兒子罷了,錦上添花的東西。哪裏比得上她現在嫁得……
“妹妹可別胡說了,”陸雲夢溫柔笑道,“那都是老黃曆了,我可是來恭喜你嫁給淩表哥的——唉,你說,要不是春獵那事兒,你與表哥也算是一對佳偶天成不是?”
陸雲嵐不氣不惱,隻是和婉一笑,淡淡道。
“終生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紀郎乃人中龍鳳,恢複也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故作逞強,冥頑不靈!陸雲夢心中冷笑,還欲繼續刺她幾句,然而陸雲嵐並不給她這個機會。陸五小姐頗為憐憫地反握住二姐的手,眼神裏寫滿可惜。
“姐姐關心我,我自然也是要關心姐姐的——聽聞三殿下府裏的尹側妃再有兩個月便要生了?姐姐也得抓把緊呀,畢竟姐姐現在是萬千寵愛於一身,若是這還沒個消息……”她憂心忡忡地暗示,“貴妃娘娘怕是臉上也不好看了呢!”
——陸雲夢聽了,差點氣得一佛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