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夢興衝衝地回娘家,本想著看場好戲,最好是陸雲嵐又哭又鬧不肯嫁就最妙了,可誰知她這五妹妹倒一如既往的鎮定,反兼之倒打一耙,還戳到了自己的痛處——在回程的馬車上,陸雲夢麵色陰沉地坐在車內,氣得直想捶地。

想她年少貌美,出身公侯之家,雖然身份次了點兒,但也嫁給了皇親貴胄,身居側妃之位。夫婿疼愛,金玉財寶和滔天權勢唾手可得,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還未有身孕。自然了,女子新嫁一年半載沒有身孕也不是奇事,仔細算她嫁給宇文睿也不足一年,且他們都還年輕——但要命的是尹心蕊這女人竟然趕在她前頭有了孩子!

那尹心蕊什麽人?雖說是太傅之女,可模樣一般,才情也平平,就脾氣還溫順些,對著吳芝玉總是低眉順眼的。自打過門後宇文睿不過是每個月點卯似的去那邊一趟,大部分時間都流連在自己和吳芝玉的院子裏,可就這樣稀薄的恩寵,她竟然也有了身孕……還記得當時尹心蕊那邊傳出喜訊時,自己正在吳芝玉跟前立規矩,二人乍聞此事都是驚得不行。陸雲夢在人前還算小心,當即甜甜一笑恭賀了起來,而吳芝玉卻沒這麽好性子了,她直接砸了一套青花的茶具,落了滿地碎片。

想到這兒,陸雲夢又眉間微蹙地輕歎一口氣。

三皇子府的生活說不上不好,可也不輕鬆,吳芝玉那脾氣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要是自己親娘還在就好了……也不知道姚姨娘的病情如何。那日酒樓分別後,紅萼便偷偷兒地送了兩劑藥給她,說是姚姨娘的囑咐,這裏頭一味是調理女子身體的良方,一味卻是可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死去的毒藥。她當時心性不堅,沒能在最好的時機用上第二味藥,等回過神來時尹心蕊已經有身孕了,一應吃食再無法插手……第一味藥她雖然自己吃了,可效果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這麽好。

“琥珀,”陸雲夢衝外頭叫道,“琥珀?”

“奴婢在,小姐有什麽吩咐?”琥珀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你還記得娘親告病多久了麽?”

琥珀回憶了一下,才不大確定道,“仿佛自去年冬天起就說病了,老爺隻讓人好生照料,不叫旁人去打擾姨娘呢。”

陸雲夢心中陡然覺得不詳,可她又說不出哪裏不對——父親對娘親一向來是很寵愛的,定下這樣的規矩也無可厚非。且她娘是閩南出身,十多年了也常覺得京中冬日難熬,總犯些南方人的病。

“晚些去想法子打聽打聽,給姨娘看病的大夫是哪位,”她交代道,“父親攔著人不許去,我這個做女兒的送些補藥去總是可以的吧?更何況如今天氣轉熱,再醫不好就是庸醫無用了。”

琥珀應聲。陸雲夢解決完心頭一樁疑惑才安心了不少,隻是想到回去還得麵對吳芝玉個不消停的,便煩悶地揉了揉眉心,閉眼休息起來。

此刻,三皇子府的確不安分。

側妃尹心蕊懷孕七八個月了,正是身子最沉的時候,來請脈的太醫捋著胡子沉吟半天,才說道這胎瓜熟蒂落是在五月,但也有可能會在六月初生,且有八九成是個男孩兒。

這消息傳入宮中後武德帝可謂是大喜過望,畢竟到了他這個年紀,早該是想著做祖父了,三個年長的皇子除了老二他不喜歡外,老三和老四都還是不錯的,尤其是老三馬上要有他登基以來的第一個皇孫,那可是天下大喜之事。另一邊吳貴妃也覺著不錯,雖然頭生子不是自己娘家侄女兒生的,可尹家也不錯,尹太傅在朝中頗有名望,他們家的女兒教養的也是知書達理……這個孩子能保吳、尹兩家的合作,實在妙極。

於是宮中下令,準許尹側妃的母親在她臨盆前兩個月入府照料,這可是罕見的殊榮。宇文睿當然不會蠢到覺得麻煩,他早就滿口樂意地應了下來。不過雖說夫妻同心,宇文睿的正妃兼表妹吳芝玉可不是這樣想的。

“……原先還假模假樣地賠小心,如今尾巴也露出來了……不就仗著肚子裏那塊肉……你是沒瞧見她早上來給我請安那樣子,扶著肚子,半跪不跪的……真真叫人倒胃口……”

吳芝玉一身玫瑰紅的褙子,鬢上斜簪著兩支鳳凰淩雲的金釵,懶洋洋地坐在院內和自小照料她的嬤嬤抱怨。那嬤嬤一壁點頭,一壁道,“小姐說的是。那邊不過是個側妃,說到底是個妾,怎麽敢隨便在正室麵前擺譜?都是小姐體諒殿下,不願叫殿下為難,才一再認了……哎喲喂,老奴可真是心疼小姐哦……”

吳芝玉皺了皺眉,又吃了一枚剝了皮的葡萄,才道。

“現下人人都捧著她,連太醫都說是個男孩兒。我倒要看看她生出來的是什麽貨色……殿下現在顧忌著尹家的麵子,雖說不是日日都去,但也兩三天必去一回。”

嬤嬤覷著自家小姐的臉色,陪笑道。

“殿下到底是頭一回做父親,難免過於高興了些……若是小姐早日懷上的話,殿下還不把您日日捧在手心裏?那是隔壁院那位可比的?”末了,那嬤嬤又猶豫道,“小姐要不然聽夫人的話,試試那些偏方?都說對調理婦人身子是最有效的了。”

吳芝玉聞言嫌棄道,“母親也不知打哪兒來那些奇奇怪怪的方子,我隻吃了一回便覺得難受的不行……”

“我的好小姐哦,良藥才苦口呢!”

從小帶大自己的嬤嬤好言好語地勸著,隔壁女人的肚子又一天天大起來,吳芝玉難免心中焦急。她看著麵前汁水飽滿的葡萄,緩緩問道。

“真有效麽?”

老嬤嬤見她動了心,念及吳家夫人的囑托,便殷切道,“那是,夫人還能害小姐不成?那方子是當年老夫人千方百計打聽來的……給了夫人,夫人這才生了哥兒姐兒。如今小姐您吃了,定能一舉得男!”

吳芝玉凝神——她還是很厭惡那些偏方藥味的,可是如今是什麽情況?如今已不是她待字閨中時千嬌萬寵於一身的情況了,睿表哥雖然待自己不錯,可他也疼愛陸雲夢這個小賤人,另一邊的尹心蕊已經有身孕了,她若是再不抓緊時間……

“好罷!”吳芝玉歎氣,沒了吃普通的心思,揮揮手示意嬤嬤帶著東西下去,“那你去準備著吧,我明日便開始吃那苦藥。”

嬤嬤喜滋滋地應了,端著才吃了沒幾口的水果離去了,而另一旁伺候吳芝玉的陪嫁丫鬟粉黛小心翼翼地捧著茶水過來,伺候自家小姐漱口。

“陸側妃回來了嗎?”吳芝玉隨口問她。

“側妃娘娘還未回來,怕是要晚些。”粉黛連忙道。

吳芝玉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屋子裏走去,順帶交代道,“行了,別跟著我……等下若是雲側妃回來了,請她到我這兒來,就說我打算和她一道去探望尹側妃。”

“是,小姐。”

西跨院,身子愈發吃力的尹心蕊正坐在一塊兒和母親說話。尹夫人和丈夫一樣生性溫和內斂,見了女兒也說不出太多的話,隻是絮叨了些保養心得,旋即不可避免的,她們也聊到了院子裏的這幾個女人們。

“我來了幾天了,也不曾聽人提到三殿下府裏原先伺候的幾個通房妾侍,莫非是……”

尹心蕊豐潤的麵盤上微微一笑,隨即低聲道,“母親聰慧。”

尹夫人歎息道,“其實何必呢?這論身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三皇子妃也忒不容人了。”她停頓片刻,才道,“她待你可還好?”

“大約是顧忌著我這胎……還算客氣。”尹心蕊不想叫母親擔憂,便刻意略去了當初新嫁時的許多不快,“陸側妃倒是八麵玲瓏,好相處的多了。”

“傻孩子,她身份本就不如你,若再是拿腔拿調你以為貴妃娘娘能忍她興風作浪嗎?”尹夫人不讚同地說道,“不過麵子上過得去即可……對了,我瞧殿下待你還算有心。這些日子常來看你,你喜歡的吃食、書籍,他也一樣不落地送來了。”

提到夫婿,尹心蕊的臉色終於微微紅潤了些。她不是個貪心的人,論身份她不如吳芝玉,論容貌不如陸雲夢,能嫁到三皇子府裏已是意外……所以她總是對宇文睿很小心體貼。他的心在不在自己這兒並不打緊,隻要有那麽一小塊在乎她就好了。

“殿下與我……還算是不壞。”

母女倆正說這話呢,忽然聽到外頭一聲“三皇子妃到、陸側妃到——”。尹心蕊凝眉,由丫鬟扶著起身了,而尹夫人亦是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不多時,兩名打扮得高貴美豔的女子便前後入了西跨院,當先的那個玫瑰紅色的料子襯得她膚白如雪,神情格外驕傲,隨後的那個則低調許多,隻著薑紅色而已。尹夫人不知道的是,陸雲夢在知道吳芝玉傳喚她時,第一時間去換了這身低調裝束。

“妹妹都七八個月身孕了,還這麽守禮請安,倒叫我覺得過意不去了。”

互相見禮後,吳芝玉的視線在尹心蕊高高聳起的肚子上流轉了一番,才這樣笑道,隨後丫鬟們扶著主子入座,陸雲夢亦溫和含笑。

“尹太傅詩書家教,姐姐自然是不肯廢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