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夢身孕已有四個月,日漸顯懷,因為太醫號脈時屢屢交代她身子孱弱,必須得回避一切夫妻之事,宇文睿便少來了她的院子過夜。原先一月當中總有半月,現在也隻是每隔幾日來坐坐,說會子話,又或者送些吃食藥物、古玩玉翠。而作為對比的是西跨院的尹心蕊,也許是含了對她的歉意,宇文睿近來時常去西跨院過夜;正院的吳芝玉則因為撫養著皇長孫——宇文睿唯一的兒子——也總能得到眷顧。
這樣一來,雖然懷著身子的是陸雲夢,可三皇子府的後院風向卻在不知不覺變了。陸雲夢如何不咬碎一口銀牙?
素來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宇文睿已有一正兩側三位妃子,卻沒什麽其它通房美妾,不少官員打量著這個機會就想給他府裏送人——陸雲夢隻在去吳芝玉院裏請安時撞見過一回,那可真真是個絕代佳人,隻可惜身份低了些,吳芝玉沒叫人出現在宇文睿麵前。但那一回就夠給陸雲夢提了醒了,也許她該試著把自己身邊的人放到宇文睿身旁,在自己不能服侍他的時候,多雙眼睛。
這也沒什麽,主母懷孕時還興給男人賜通房呢。
陸雲夢有了這念頭後就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幾個丫鬟身上打轉——紅玉年紀最長,隻是姿容不過中等,怕是見慣了美色的宇文睿瞧不上;琥珀雖然嬌美年輕些,但是陪自己長大的,她一時間倒也舍不得……其餘的丫鬟不是模樣不好,就是年紀不合適,陸雲夢苦思冥想了許久,突然想到了自己娘家。
她親娘雖然不在,但自己好歹還是陸家出去的小姐,而她們陸家這一輩足足有五位姑娘!她從頭到尾盤算了一遍——陸雲英、陸雲韶、陸雲嵐皆已出嫁,行四的陸雲霏卻仍待字閨中。她這位四妹妹生得可愛嬌俏,性格最是單純,且又是二叔房裏庶出的女兒,身份高不過她去,但門楣也不低,若是能過來與她做倚襯,便再好不好。況且以陸雲霏的能耐,必不如她,她也不必擔心對方會真的比她更受寵愛,隻是借來一用罷了!
陸雲夢思前想後了兩日,覺得這法子不壞,便嚐試著去信一封,說自己孕中鬱鬱不解,想要娘家姐妹來陪著說話。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宇文睿沒有異議,陸哲夫婦也不懷疑,隻是推說陸雲霏風寒未愈,得等一等。陸雲夢自然肯等,還等的心中美滋滋的。
隻是她不曉得,這一等,陸雲霏未來,陸雲英和陸雲嵐卻先到了。
……
這日東跨院正請了一位女先兒撫琴,悠揚的古琴聲弦歌幽幽,卻並不響亮,不至於影響到邊上的正院——這法子還是紅玉想的,說長日漫漫,總不能一味顧忌著正院的皇子妃,不若討巧些罷了。
陸雲夢眯著眼靠在榻上聽著,口中哼著調兒,一手慢悠悠地撫著肚子,那裏已經變得有些硬了,但還不至於很大,聽嬤嬤們說至少也得六七個月才會行動艱難。
這時院子裏服侍的小丫鬟忽然一溜煙兒地跑了進門,女先兒怔了一怔,見狀不知是否該停下動作,而這一頓,已然斷了琴音。陸雲夢不悅地抬眼,“沒規沒矩的東西。”
小丫鬟哪裏敢聽這種話?她忙跪下道,“回娘娘的話,門房來報,說是娘娘您娘家的姐妹到了!”
陸雲夢皺眉,似乎麵有不虞,但她還是很快擺手打發了小丫鬟叫來紅玉,而琥珀更是眼疾手快地拿來外衫替她罩上,等待主子下命令。
“去瞧瞧是誰來了。”陸雲夢從榻上坐起,任由侍女整理著衣服,“若是四妹妹,便直接帶到我房裏。若是旁人……”她頓了一頓,似乎也能猜到是誰,“便領到院子裏吃茶,我隨後便到。”
紅玉應聲去了,琥珀這才扶著自家小姐站起來,在屋內踱步。
“小姐覺著不是四小姐來了?”琥珀遲疑著問道,“那……”
“若是四妹,我早該得著消息。這樣沒聲沒息敢直接上門我又不好拒絕的,想也知道是誰。”陸雲夢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撫著肚子,自言自語道,“怕是母親透了口風,讓大姐或者五妹知道了,想要上門勸服我罷。我怎麽會如她們所願?”
琥珀想了一想,有些擔憂道,“若是大小姐開口,隻怕夫人難免會猶豫。”
“大姐是想不透其中關竅的,”陸雲夢搖頭,“但若是五妹妹說了,這才有些難辦。”
主仆二人說了幾句,外頭來人回報,說來的是陸雲英和陸雲嵐。陸雲夢聽了微微挑眉,似乎也沒多大意外,她簡短道,“請到院子裏喝茶,說我馬上就到。”
外頭的丫鬟答了一聲便去了。
院子裏,陸雲英與陸雲嵐相攜而坐。姐妹倆一個著山茶紅溫柔大方,一個著海水青清新怡人,紅玉恭恭敬敬地將她們帶到花園子裏坐下,隨即叫小丫鬟來奉茶水和點心。
陸雲英倒是頭一次來三皇子府,她左右打量了一下,詫異道,“這兒服侍的人竟這樣少麽?”
陸雲嵐不是第一次來了,她解釋道,“聽聞是三皇子妃不喜歡丫鬟們在花園裏進進出出,便著意少安排了些人。”吳芝玉的理由自然是不想那妖妖嬈嬈的女孩子靠近自家表哥了,隻不過這話陸雲嵐不可能對陸雲英直言,誰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別人的眼線呢?
陸雲英到底是生兒育女的人了,她轉念想了一想,隨即也明白過來。但她隻作不知,另外挑起了話頭,低聲問陸雲嵐。
“姚姨娘……”
“在京郊庵堂,”陸雲嵐同樣低聲,簡短道,“父親的意思,二姐其實早就知道了。隻是她一味按著不發作,不知道是否有別的打算。”
陸雲英一頓,“還能有什麽打算,總不至於想和家裏撕破臉罷。”
還未等陸雲嵐接上一句“那可不一定”,就傳來通報聲說“陸側妃到——”。姐妹倆如今身份雖說都是正妻,可無品階,自然不如陸雲夢尊貴,便齊齊起身行了禮。隨即她們便看見陸雲夢花團錦簇的在丫鬟們的陪同下出現了,陸雲嵐打眼看了看,隻覺得她氣色尚可,並無外界傳聞的那樣孱弱不堪,心中疑惑更深了一層。
“是我來遲了,”陸雲夢依舊麵子功夫不錯,她溫婉笑道,“讓大姐姐和五妹妹久等,快請起吧,咱們入座便是。”
陸雲英和陸雲嵐皆道“不敢”,隨後才再她之後入座。陸雲夢看在眼裏心中滿意,也不計較她們今日究竟為何而來,先是寒暄了幾句。
“都是我不好,一來沒趕得上大姐姐生子滿月之喜,二來又錯過了五妹妹出嫁的十裏紅妝。”陸雲夢說這話時手一直若有若無地按在肚子上,陸雲英見了,便也道,“懷身子是大事兒,況且你人雖未到,心意卻到了,不必這樣內疚。”
陸雲夢本也就是隨口一說,聽了這話便笑了。氣氛一時間鬆快起來。
姐妹三人又各自心懷鬼胎的說了幾句,話題才步入正題。
陸雲英道,“那日母親與我說,二妹妹近來心鬱難紓,想請四妹妹過來小住些日子?”
陸雲夢含笑,“母親果然什麽事兒都與大姐姐說,這事我的確提過,殿下公務繁忙,也覺得此事可行,我才去信回府的。”她頓了一頓,反問道,“大姐姐不會是想告訴我說,父親母親突然反悔了吧?”
陸雲英被噎住,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陸雲嵐見狀,大大方方地盯著陸雲夢笑起來。
“二姐姐這話說得,好像父親母親不叫四姐姐來就是害了你似的……我和大姐姐不是來了麽?四姐姐前日偶感風寒,怕這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來了,二姐姐若是想要人說話,我這個做妹妹的自然能前來陪伴。”
陸雲夢早知她會出言,便也笑道,“隻怕五妹妹如今不方便了,既要照顧相公,又要服侍公婆……”
陸雲嵐麵色不改,溫和道,“姐姐哪裏的話,如今姐姐是金貴人了,公婆與夫君自會理解我的難處。況且我不來,大姐姐也可以來,咱們姐妹隔三差五來看望二姐姐,不好麽?”
這下陸雲夢倒也不能說不好了,她忍不住出言輕嘲。
“大姐姐要照顧我那小侄女兒,妹妹又要顧及我那妹夫——還未問妹妹,新婚可還適應?妹夫沒有叫妹妹難做吧?”
陸雲嵐知道自己與她算是差不多撕破臉了,話隻會越說越不好聽,她原本還想顧忌著陸雲英在場,但現在看來,這怕是顧及不了了。
“夫君待我極好,一如大姐夫待大姐姐那般,不勞二姐姐費心,”她笑裏如藏針,溫溫柔柔,輕言細語,漆黑的瞳仁卻極冷冽,“倒是二姐姐,若是心緒不佳,怎麽也不多請三殿下來陪伴?好歹,姐姐也是為殿下養育子嗣啊……”
陸雲英生怕她倆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忙暗地裏拽了一把陸雲嵐的袖子,插話進來。
“越說越跑偏兒了,殿下為陛下辦事兒,哪能日日陪著二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