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英的打岔並沒有起到很好的作用,她不曉得兩個妹妹已經是勢如水火的情況了。

隻聽她話音剛落,陸雲嵐便莞爾笑道,“是我一時失言了。不過二姐姐再怎麽心緒不佳也不該叫四姐姐來作陪呀,四姐姐正當妙齡,是說嫁的好年歲,哪能不明不白地呆在三殿下府裏?沒得讓外人以為咱們家還要送一位小姐進三皇子府呢!”

陸雲夢不意她會直接挑破,還有些吃驚,但她也不是全無準備,隻是麵上詫異道,“妹妹說的我都不明白了,不過是姐妹敘話,哪裏就這樣嚴重了呢?”

陸雲嵐屏退眾人,隻留彼此的親信在身旁,然後才以手托腮,視線涼涼地從陸雲夢身後的兩個婢女臉上劃過,在其中一個上頭頓了一頓,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姐姐素來重用琥珀與紅玉,妹妹我是知道的。且紅玉是當初姨娘從她身邊撥了給你的,姐姐一直倚重,等閑瑣碎都交於琥珀去做。但今日來迎我們的卻是姐姐身邊的紅玉而非琥珀……”她說到這兒,琥珀就下意識地往陸雲夢身後一避,但卻已經來不及了,“大姐姐瞧瞧,琥珀那丫頭手上戴的金釧兒可眼熟?”

陸雲英眼尖,當即就看到了琥珀想要極力掩藏的東西,她略略吃驚,拿不確定的視線看向自己兩個妹妹,“……仿佛是前幾年咱們公中一並分給諸位姐妹的。”她頓了一頓,才又道,“隻是咱們那金釧兒沒有鑲那瑪瑙珠子。”

陸雲嵐聞言忍不住多盯著那瑪瑙看了幾眼。

這金釧兒原是陸雲嵐回府前分給幾位姐妹的,她本不知道,還是有一日看陸雲韶帶時順口問了一句,才知道當日四位姐妹都有:陸雲英拿的是牡丹紋,陸雲韶拿的是杏花紋,陸雲霏拿得是桃花紋,而陸雲夢自然是芙蓉紋。後來許氏也依樣畫葫蘆請工匠做了個荷花紋的給陸雲嵐當作陪嫁之物。

“二姐姐竟拿這樣貴重的東西賞給琥珀,可見是有別的用處的。”

陸雲嵐這話已然說得明白,陸雲英何嚐不懂?她自己便是懷孕生子過的正妻,那些老黃曆裏給夫君安排通房妾侍的,都少不了拿主母的一件賞賜。

其實陸雲嵐倒也不是之前就想到這一點的,而是她猛然記起來上一世在紀明河身上,陸雲夢也隱隱約約動過叫琥珀做小的念頭……原因無它,琥珀比紅玉年輕貌美,性格也不是太要強,是個好拿捏的主兒。

琥珀冷不防地被人挑破這檔子事,當即臉就紅成一片,恨不得能找個地縫把自己塞進去。但身邊的紅玉低著頭仿佛沒聽見一般,連看都不抬頭看她一眼,而陸雲夢更是沒有半點為她遮擋的意思。

“……不過是給殿下送個可心人兒,五妹妹總不至於連這也要管罷,話說回來這瑪瑙還是皇子妃賜給我的,我不過是覺得和金釧兒相得益彰,才命工匠嵌進去。”陸雲夢回過神來,擰著帕子一笑,她故意向後看了看跟著陸雲嵐的侍女,卻意外地不見晚風,隻有綠柳與蓮蓉,她轉念一想,便道,“他日妹夫要是瞧上了妹妹的婢女,難道妹妹還舍不得個丫頭?不過話又說回來,妹妹身邊那個叫晚風的可真是美豔動人……難道不是妹妹為妹夫準備的佳人?”

陸雲嵐差點氣極反笑,她強忍抿了一口手邊的茶水,繼續道。

“二姐姐賢惠大度,實乃咱們姐妹的楷模。隻是姐姐既然有心叫琥珀給三殿下做小,那又怎麽好在這個檔口叫四姐姐過府小住呢?”陸雲嵐嘴角一翹,似笑非笑,“四姐姐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子呀。”

陸雲英聽了這許多,已然覺察出不對了,可她又不是會跳出來與陸雲夢正麵交鋒的性格,況且若論巧舌如簧,她們街美麗誰又能比得上陸雲嵐呢?是以,她默然片刻,而後才沉聲道,“既然二妹妹能在咱們麵前把話說得這般條理分明,想來也沒什麽大礙,四妹妹自己個兒風寒都未痊愈,哪裏能過府相陪?我這便去回了母親,叫四妹妹安心在家裏養病便是。”

說完,陸雲英也不待陸雲夢說什麽,便徑自和兩位妹妹道別,先行離去了。陸雲嵐知道今日之事對陸雲英來說衝擊還是挺大的,也沒多挽留,隻是道晚些去觀音廟胡同找她。

送別了長姐,陸雲嵐和陸雲夢這才再度對坐,隻是這一回和過去兩回區別不大,她們都未先開口。一個捧著茶一個吃著點心。

陸雲夢喝不得茶水,便隻吃了兩口點心,將心裏的怨氣來回順了兩遍,這才看向陸雲嵐,一改之前的溫和神色,冷笑道,“五妹妹,姐姐我到底是哪兒得罪了你?你非得事事都與我作對不可嗎?”

“好說。”陸雲嵐放下茶盞,微微一笑,“姐姐既對紅杏下手,便知道我不會坐以待斃。”

陸雲夢也不意外,隻是看她,“果然是你。”

“姐姐現在問這話豈不是遲了?”

陸雲嵐漠然道,“從姐姐與我第一次見麵起,我便知道,和你是做不得姐妹的。”

陸雲夢一怔,旋即皺眉不語。她倒是沒想到陸雲嵐能從這麽久遠的日子算起,可這是為何,排開一切不算,她們至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陸雲霏不過是隔房的堂姐妹罷了——且陸仁又是個高不成低不就隻能靠祖蔭度日的陸二爺。

“雲霏與你與我都不算親近,你就這樣維護她?”陸雲夢索性直接說出來,反正周圍的丫鬟都叫她們倆屏退至外圍去了,“我可是你親姐姐。我不去與你計較過往任何事情,你指使紅杏背叛我娘親,又設計陷害我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雲霏這事兒……”

“姐姐說錯了。”

陸雲嵐忽然出聲打斷陸雲夢的話。前者一雙漆黑的瞳仁裏如子夜星辰,又如冰川霜雪,直叫人看的心底發涼。陸雲夢忍不住聲音一顫,“我哪裏說錯了?你我不都是父親的女兒麽!”

“姐姐錯在不把人當人。”

陸雲嵐輕聲道,“姐姐當初陷害我時,可有記得我們是親姐妹?姚姨娘要致大姐姐於死地時,可有記得她是父親的長女?姐姐想要四姐姐來幫襯你,可有記得四姐姐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是二叔的掌珠,不是隨便可以拿出去配人的玩意兒。”

——當初你害我時未曾想過我們是姐妹至親,如今卻這樣開口,竟不覺得可笑麽?

陸雲嵐一通話說完,陸雲夢已然麵色發紅,不知道是氣得還是羞的。她緊緊地盯著自己巧舌如簧的五妹妹,連連狠笑,“好——好——好!”

她一連道出三個好字,顯然是氣急了。

陸雲嵐不動聲色地飲茶。

“五妹妹既然這樣能言善辯,那麽也別想從我口中知道紅杏的下落了。”陸雲夢扶著肚子起身就準備送客,她嬌媚的臉上浮現出一層陰翳,“我原先還想著妹妹是個聰明人,卻也蠢笨如斯,不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陸雲嵐坐在石凳上冷靜如斯,半點兒也不著急,她靜靜地看著氣咻咻的陸雲夢,忽然道,“姐姐有沒有想過,為何姚姨娘給了你方子,你卻遲遲未懷有身孕?而懷上了,卻也是腰腹酸軟,種種不適?偏偏太醫還診斷不出,隻道姐姐是需要休息?”

陸雲夢陡然心驚,她猛地回頭看陸雲嵐,視線猶豫。

“拿這條消息換紅杏的命,姐姐應當會願意吧?”

陸雲夢還待躊躇,她強自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會騙我?”

陸雲嵐淡淡道,“丫鬟的命和自己的命,兩害相權取其輕——姐姐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何為‘識時務者為俊傑’。”

遠處的丫鬟們隻見到主子似有爭執,但卻又很快坐回了原處,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紅玉本想上前幾步,但她剛一邁步就注意到身旁的琥珀垂手而立,沒有半點動靜,便也下意識地一頓,沒有上前。

“我雖然與姐姐不和,但也沒想過害姐姐的孩子。”陸雲嵐歎氣道,她上前一步,石桌旁也唯有她二人,侍女們都在遠處站著。於是接下來這話便是語不傳六耳,“吳芝玉心胸狹窄,已然有尹側妃的先例,哪裏還容得下盛寵如姐姐?”

她眼睛都不抬一下,飛快道,“瑪瑙與紅麝相似,姐姐細查便知。”

陸雲夢調弄過香料,明白麝香一味有多厲害,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吳芝玉竟然已經把手動到她身上來了——那瑪瑙原石,是去歲正院裏賜下來的,她瞧這喜歡就鑲嵌在了金釧兒上,左右也帶過不少日子,不曾想……

她冷冷地抬頭看了眼琥珀方向,隨即垂下眼睛,平靜道。

“紅杏還活著,不過我已叫人牙子將她綁了賣出去,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端看妹妹有沒有這個本事叫人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陸雲嵐一驚,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袖中的拳頭。她再不願虛與委蛇,當即起身帶著蓮蓉和綠柳離去,留下滿院子三皇子府的丫鬟。

陸雲夢一直注視著她離開,直到那抹藍色消失在樹蔭後,她才皺緊眉頭扶著肚子,讓紅玉陪著回了東跨院,而琥珀則暫時不被允準近身伺候。琥珀又委屈又無辜,還當是自己做錯了什麽,隻能站在廊下遠遠地看著。

到了夜間,東跨院更是傳了太醫,宇文睿聽到消息後趕緊來探望愛妾,好在並沒有出什麽大事兒,太醫開了些安神藥便告辭了。宇文睿奔波了一日後陪著陸雲夢稍微說了說話也打算去歇息,但就在他離去的時候,廊下一個嫩黃色的身影突然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個丫鬟是服侍陸雲夢的,他見過幾回,也還算有幾分姿色,隻是他沒見過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夜色朦朧裏竟有幾分肖似主子的我見猶憐。

宇文睿想到自己府中原來的通房妾侍都被吳芝玉散的差不多了……他忍不住心頭一動,當夜便找機會歇在了東跨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