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園
奉天靠著椅背，若有所思。沐瀟搖搖頭道：“我看，當下還是陌飛雲的事最要緊。至於這人的來曆，我會去查清楚的。”
“嗯。你既然如此了解天玄門，那麽看來此次不會有什麽大的阻礙了。”奉天點點頭，“你說，這天紫閣如何？”
沐瀟頓了頓，看奉天麵上倒是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便道：“西洞庭湖就屬此地景致最好，這天紫閣自然得天獨厚。”
“我看卻不怎麽好，在此地呆久了怕也是要遭殺身之禍的吧。”奉天起身擺擺手，“不提這些，江湖上，能與飛雲戰上百招的有多少？”
沐瀟沉吟片刻，“怕是不超過十個。就連戰功赫赫的殿下，恐怕也難。”
奉天皺眉，“你是說他一直以來保存了實力？”
“那是自然，以他的實力，江湖上沒有幾個人動得了他，這還是目測，真正如何，我也不敢妄斷。”沐瀟握著折扇要緊不慢的扇著，微微一笑，“難道殿下一直以來還沒有發現？他身上的功夫，怕是來得有些蹊蹺。”
“此話怎講？”
“你沒有發現，他的腳步比一般人輕得多，而且呼吸緩慢，不似正常人？”
“你是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奉天麵露怒色，“他竟然敢瞞著我。”
沐瀟搖搖頭，“我看未必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還是靜觀其變。”
奉天一掌拍到桌上，“陌飛雨何時到這邊？”
“三日，應該足夠。”
“飛雲此前查過丟失男童一事，既然你要查，就順便把這件事也了了，這對他以後穩固盟主之位大有助益。飛雨來之前，要把方靜施給我盯牢了。”
沐瀟微微詫異，方靜施的事向來是奉天親自過問，為何現在卻將人交代給他？對於這個人的事，沐瀟不敢多言，也就點頭應了。
“我明白了，隻是這幾日殿下還是小心為妙，我們幾人都不在身邊，怕有何變數。”
“放心，我會留在飛雲視線範圍內。畢竟我還是對他這次的比武有些興趣的。”
此時，一個小廝站在門外道：“盟主請二位到大廳用膳，已準備薄酒，請二位同飲。”
“封少盟主是否已經去了？”奉天問。
“是，隻缺二位了。”
奉天也就邁著步子去了大廳，見二人來，便入了座，陌飛雲也在，與封十七萬鍾靈相鄰坐著。
沐瀟坐在上座，奉天則挨著萬鍾靈坐。
奉天望著陌飛雲似笑非笑，陌飛雲恍若未覺，默默喝酒。
一頓飯下來，陌飛雲沒說兩句話，倒是萬鍾靈不停布菜，封十七和方仲天對沐瀟熟識，聊得尤為暢快。怕喝酒誤事，奉天也就沒喝多少。
夏季天氣固然炎熱，可是進了天紫閣卻變得舒適了。這樣的夏夜著實教人舍不得睡去。陌飛雲坐在回廊的欄杆上，用膝蓋支著胳膊，靜靜對著夜色。
他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緩緩將掌心貼在胸膛上，感覺著心髒的鼓動，強而有力。舉目望去，夜色渺茫。他麵上漸漸露出淡淡悲傷的神色。
這樣毫無防備的表情，萬鍾靈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很好奇，心中莫名觸動，對於一個像陌飛雲這樣的男人，什麽事才能令他感到無奈和悲傷？
見他突然抓緊了心口，似乎在忍耐某種奇異的痛楚。“封大哥，你沒事吧？”萬鍾靈急忙掠過石橋，落在陌飛雲身前。
對方眼神一冷，萬鍾靈渾身就像被冷水澆過一般。他顯然不願意讓人打擾。她就這麽僵住，許久才又開口：“我不是有意的，見你獨自一人，好像有點失落，我就忍不住過來看看。”
陌飛雲將手從胸口放下來，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恢複常態，冷淡卻不失溫柔。
“我沒事。”
萬鍾靈聽到這句話頓時覺得胸中憋悶，搖搖頭，低聲道：“何必在我麵前裝作完美的少主？要是人不哭不笑，不悲不怒，那豈不是木偶，多沒意思！”
陌飛雲深邃的眸子落在萬鍾靈臉上，萬鍾靈幾乎被這種冷漠的表情凍傷時，陌飛雲別過頭道：“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麽是值得哭值得笑的。”
“怎麽會！那是因為以前你還沒有遇到可以讓你笑的人，現在你回來了，有了家人，也有了朋友，還有我爹，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萬鍾靈有一種偷窺到什麽的感覺，有點興奮，有點開心。這個人……還真是不一樣呢。
“不一樣嗎……”陌飛雲的語氣似乎是在問自己，又或許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
萬鍾靈不懂眼前的人，也不敢問，隻得道：“封大哥，明天我給你做醬豬蹄可好？”
陌飛雲一頓，看著萬鍾靈。片刻之後，轉身回房，什麽也沒有說。
第二日清晨，奉天起了個大早，畢竟是隨性慣了的，突然之間這樣，一整個早晨也都冷著一張臉。沐瀟看著覺得好笑，而陌飛雲則是依舊無動於衷。
陌飛雲也沒有多少閑工夫看著奉天，一早，華山派領著一群江湖中人到了天紫閣，大多也都是在天地盟出現過了的無聊人士。
由於奉天算不得江湖中人，而是以沐瀟弟弟的身份前來觀戰，也就用不著上前套交情之類的。至於沐瀟會不會得罪人什麽的，他也懶得去管。
“沐瀟沐公子！幸會幸會！早知道天機老人傳人不俗，卻沒想到竟是這般的天人之姿。”擎天堡堡主肖鳳臣算是正道中數一數二的高手，陌飛雲蹙眉看他，這人三十歲上下，生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也就年輕不少，眼中帶笑，這種人就屬於典型的笑麵虎，圓滑世故，卻能招攬人心。
沐瀟輕輕搖著扇子，“過獎。”
水木沉帶著一眾弟子，架勢倒是不小。當年華山派之圍，多虧封嘯雲舍命相救，對於天地盟，自然也算是給足麵子，現如今華山派在江湖上的勢力不可小覷，做派卻越是狂妄。
“封少盟主，不知是否還記得在下？”
這人陌飛雲當然記得，當日救下七月之後，這人曾道他日英雄大會再見之時，必當謝罪。陌飛雲點點頭，“不必介懷，既然人沒有事，也就罷了。”
“封少盟主寬宏大量，俠義心腸，實在叫人佩服。”那人拱手笑道，“在下欠下的，待他日見到那位少年必定當麵謝罪。”
“這位是……”這人甚是年輕，江湖上的人多半不認識這樣初出茅廬的後輩，隻是此人知進退，言語間拿捏分寸，後輩當中自然算得上是脫穎而出的了。此刻出來說話，自然能引來眾人好奇。
開口回答的卻是水木沉，“這是我座下弟子裴逸，不成氣候，讓各位見笑了。逸兒，還不見過幾位師叔師伯？”
“幾位前輩，裴逸造次了。”少年連忙拱手。
奉天坐在一旁，此情此景，實在是好笑得緊。這一室的江湖豪傑怎麽看怎麽虛偽，而且是一個比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沐瀟算是個極致，但拿捏到位，既顯示身份，又不失禮數。倒是陌飛雲，顯然是冷清了。不過要他這樣的人去阿諛奉承，簡直比登天還難。
“各位，不日便是武林大會，屆時武林正道中自然有眾多豪傑齊聚，為防魔教從中搗亂，各位還是小心為上。晚輩已經在天紫閣布下防衛，若有何不便之處，還請多見諒。”正在奉天思忖之時，陌飛雲開了口，這番話出口，多少的沉穩幹練便自然流露，他不多言，說完，堂上人人都有一番不同感受。
眾人散去，各自回了各自的宿處。
沐瀟回頭看奉天一眼，淡淡一笑，搖著扇子道：“天兒，不如陪我喝兩杯。”
奉天看了看陌飛雲，後者抬頭看著門外，方仲天笑嗬嗬進了門。
“不錯不錯，你這孩子，真是好的沒話說。我活到這麽大把年紀，可能也就今天最高興啊！哈哈哈！”方仲天拍著陌飛雲的肩，顯然得意得不得了。
“沐公子，何不陪我喝喝酒聊上一會兒？走走走，慕容公子也一道。”
江湖上的這些客人各自門派都有人伺候，方仲天一心想要陌飛雲獨攬全局，並不怎麽出麵，如今一切也都安排好，心裏自然是心滿意足。
陌飛雲抬頭看著奉天，這是從昨晚開始到今天，陌飛雲第一次正眼看著奉天的臉。“不如去竹園。”
竹園是天紫閣西麵的一處園子，也是最為清幽的地方。奉天的房間也就正對著那片竹園，因為有竹子，也最為涼爽。
“好，待會兒差人去叫十七過來。鍾靈那個臭丫頭，一大早上就不見人，到現在也不知去了哪兒，先不管她了，走走走！”方仲天招呼幾人往竹園走，陌飛雲留下跟身邊的護衛低聲交代著。
奉天跟在沐瀟身後漫不經心地走，心中縈繞著一絲絲的不安，卻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麽。待他回過神來，已經到了竹園。園裏擺上了桌椅碗筷，幾碟菜肴。倒不是什麽不得了的真奇美味，但是做的精巧，相當別致。奉天也是一愣，卻聽方仲天哈哈大笑起來，“這個丫頭，難得她心情好，今天幾位可都有口福囉！”
萬鍾靈下的廚？奉天有些詫異，回頭正見陌飛雲進來，封十七也隨他一道過來。
“瞧這一桌子，想想我這個做爹的去年壽辰她也沒這麽花心思做這麽多，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聽著方仲天喜滋滋的抱怨，卻隻有沐瀟一個人笑得出來。封十七顯然習慣了自己師父的性子，低歎一聲搖搖頭。
“爹，你又胡說什麽？”萬鍾靈端著菜過來，正聽見方仲天的話，不知是氣的還是不好意思，麵上布上紅霞，多了一分嬌豔。
“不說了不說了，吃菜吃菜！哈哈哈！”方仲天執起筷子，也就不再多說。
那是一碟醬豬蹄，陌飛雲也是一愣，萬鍾靈為他布菜，笑道：“嚐嚐味道如何？”
陌飛雲低頭默默地吃著，方仲天淡笑著看著。
奉天冷笑，這丫頭好生厲害。也罷，不過就是個女人。
“怎麽樣？味道如何？”萬鍾靈連忙問。
陌飛雲點點頭，“嗯。”
“你爹生前最愛吃的就是這醬豬蹄，一轉眼，劍兒已經長大成人，大可獨當一麵，想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
陌飛雲抬起目光看著方仲天，默默點頭。萬鍾靈自然高興，目光也沒從陌飛雲身上挪開過。
這一桌飯菜味道到底如何，奉天說不上來，但是看著陌飛雲慢慢將一碟醬豬蹄吃完，心中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當年的封嘯雲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而這些對於陌飛雲有著怎樣的意義？他不知道。可是，他所熟知的陌飛雲沒有親人，更沒有朋友。而這樣的人，會懷念什麽？
想著想著，他也就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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