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逸淡淡說道:“宗兄弟,你我都是修心之人,一人若是僅用普通的易容術,你我定然有所察覺,可是那人的易容術運用的卻是邪門,我自幼感官靈敏,可是他在我麵前說話,我卻未能察覺半點,因此我覺得,不是那人心無所懼,料定我不會察覺,便是有一種特殊的易容之法!可是當我見了若楠之時,我才不由不感歎,這柴家穀的絕技當真層出不窮!”

宗穎皺眉說道:“可是我觀柴姑娘神色,倒不像是在作偽!”

韓逸輕輕說道:“當初分別之時我曾和她說好,出外闖**個兩三年便會找她,她自是不會害我,可保不齊柴家穀其他人會有此念,此事現在極為不妙,柴家穀的人參與了進來,我們的人中也有了敵人的細作,此時還不知他們會否與冷麵先生聯手,倘若他們真的連成一片,我隻怕……嗨!”

宗穎若有所思,“是發生了什麽事能讓柴姑娘不遠千裏趕來找你,而又什麽都沒對你說呢?”

韓逸輕輕說道:“我在想,她不是不對我說,而是還未來得及說!”

宗穎勃然變色,失聲說道:“難道你是說,柴姑娘被人發現行蹤,已經被擄了回去!”

“極有可能!”

宗穎一下子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臉色變得煞白。

“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是何人告訴你我受埋伏的消息!”

“是倚翠樓的雨荷姑娘派人通告的……”

“哦?”

宗穎剛剛還在奇怪自己師父為何心不在焉,此刻自己反倒著急起來,坐臥不安,抱著拳,喃喃著:“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韓逸蠻有興致地觀察著宗穎,見宗穎已是滿麵通紅,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宗穎一瞥見韓逸此刻還能笑得出來,突然一陣無名火起,上前抓著韓逸,手上一用力,韓逸已經被宗穎憑空抓起,大聲吼道:“韓逸,若楠為你身遭劫持,你還能笑得出來,你到底是不是人?”

房門豁得打開,宗澤大聲吼道:“宗穎,你在做什麽,可是要韓小兄弟死嗎?”

話聲未落,身形已至宗穎近前,以巧妙手法躲過韓逸,輕輕將韓逸放在**,遂又為韓逸搭脈良久,確定韓逸並未大礙之後,站起身,回手甩了宗穎一個巴掌,神色冷峻,“滾!”

宗穎木木然地站在原地,轉頭疾奔出去,張先生本想上前阻攔,卻被宗穎一把推開,掩麵而去。

韓逸心下歉然,沒想到自己竟會惹得事情變成了這樣,輕聲說道:“宗先生,此事不怪宗兄弟,是我出言無狀,惹惱了他,他脾氣本是很好的!”

宗澤淡淡說道:“此事不怪你,你方才和那個畜生說得話,我和二弟都聽得明明白白,隻要是個有腦之人,都會猜到,定是柴家穀的人害怕若楠和你說了些什麽,才將她擄走的,既然他們都是親人,自然不會危及到若楠性命!”

那張先生悵悵然望著門外,“我隻怕穎兒是關心則亂!”

韓逸心思一動,看方才宗兄弟盡問些關於若楠的事,對她千裏趕來給我報信大加讚賞,難道宗兄弟對若楠起了愛慕之心?

“韓小兄弟,你說當時要殺你那人扮得是張嵐模樣?”

“不錯,不知張嵐兄弟現在何處?我曾與他約定第二晚飲酒,他可是前來找過我?”

宗澤與張先生對視一眼,宗澤說道:“三日前,有人在城外五十裏樹林處發現張嵐屍體,經過推斷,他死時正是我們回城那日傍晚,也就是你受傷的那天!”

韓逸聽到張嵐的死訊,心中並沒有起太大的波瀾,仿佛在聽宗澤述說一個故事一般,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雖然他並不確定到底是誰在和他為難,隻是想到張嵐僅僅隻是因為和他有個約定,故而才遭了毒手,心中隻能感歎著張嵐的命運,他這算不算遇人不淑?

宗澤見韓逸目光呆滯,引著二弟到了韓逸麵前,“韓小兄弟,這是我在幼時結交的好友,張定邊。”

韓逸眼睛轉過,嘴角泛笑:“晚輩深夜煩勞張先生前來探視,實在不是晚輩該有的相見之禮。”

不管韓逸如何心煩,對宗澤總是尊敬的,此人既然能與宗澤從小至大,想來也不會是個耍滑弄權之人。

張定邊自進屋以來臉上第一次展露出微笑,讓人如沐春風,“韓小兄弟客氣了,大哥自與我這次見麵,便不斷誇你,我也是早想見你一麵了,現下你這般與我說話,改日等你病好之時,我們再把酒言歡!”

韓逸最喜歡旁人與他喝酒,登時嬉笑顏開,“好極,到時吃醉了酒可莫要逃跑便是。”

張定邊哈哈一笑,“大哥,你這位故友之子果然有些意思!這下我是信你話啦。”

宗澤嗤笑道:“陪你喝酒的總是好的!”

韓逸疑惑道:“什麽故友之子?”

宗澤收斂笑容,“韓小兄弟不必瞞啦,我知道你父本是我大宋樞密使韓忠彥!”

韓逸滿臉驚駭,“這……宗老先生你是如何得知的?”

宗澤嗬嗬笑道:“當年老夫在考取功名時,撰寫對策文章,過多的將當時政治上的一些弊端寫了出來,特別是關於王安石變法一事大書特書,陳其利弊,洋洋灑灑三千字,結果觸怒了考官,當時考官本為守舊派的人物,隻見到了我對王安石變法的認同之語,卻並未見到我寫的關於王安石變法當中的指責之處,當時是高太皇太後當政,倘若這篇文章一旦送到她那裏,別說老夫從此以後還會否有得官做,就是能否有得腦袋過活,那都是有待商榷的事了!”

韓逸聽得出神,並沒有半點厭惡之感,隻覺聽宗澤說起這些倍感親切。

“後來那人害怕我也是有背景的,輕易阻擋我的仕途之路,終怕得罪了權貴,故而才找了太皇太後身邊的近臣,也就是你的父親,你父看到我寫的文,二話不說,將其撕得粉碎,那人以為你父是因為看到我的文章寫得大逆不道,這才雷霆動怒,也不敢言語一聲,隻以為你父定會到太皇太後那裏陳述我的罪行,也就不再過問!哪知你父後來卻找到了我,要我重新寫一篇文章,否則沒有我的文章,太皇太後那裏,總是不好交代的!哪知我聽了你父親將我文章撕了,並沒有體會他的愛護之心,而是對他說要告到皇上那去,說他不經皇上欽點,任意撕毀我的應試文章!你父大罵我冥頑不靈,拂袖而去。”

韓逸靜靜聽著,感覺父親那一刻,竟是那般親近。

“我在驛館足足氣憤了五天,得來的是同進士出身的提名,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文章不知被何人改成關於朋黨之爭一事,雖也是為朝廷所不容,但畢竟不如直書王安石變法之優劣要好上太多,有幾人以此為題的,盡皆下獄,而我被派往大名府館陶縣任縣尉兼攝縣令職事,我思前想後,知道此中定是你父暗中相助,這才明白他的一片良苦用心,本想上門拜謝,卻不曾想他拒不見我,一連幾日,我赴任之期將至,你父卻一直不曾見我,那日我將走之時,忽然有一人送來你父給我的一份書信,我詫異地打開,見上麵不過寥寥幾字,‘卿本大才,奈何以七尺身軀不報國門而做無妄之爭!’我看了此語,頓時覺得羞愧萬分,至此以後,一心以為國為民為己任,幾年以來,除了對你父親抱憾之外,倒也是無愧於天地!”

韓逸一陣唏噓,自己從小玩鬧,大了後又開始與父親有隔閡,自己曾經時時與父親見麵,可到了此時這才發現自己其實對父親了解還不如旁人與他三言兩語間來得真切。

忽地猛然想起些什麽,續口問道:“宗先生,那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是我父親之子的?”

他這話說得頗為繞口,可宗澤與張定邊聽來卻無暇顧及言語到底是否拙劣。

宗澤長歎一聲,“這便是你父親的對你愛護了,當年無論我如何求懇,他都不願與我一見,當年他位高權重,此刻蟄伏閑居,而當年我隻是一個十年寒窗考取功名之人,今日卻已是一方父母官了,以他的那種耿直性子,仍是不怕閑話的派人前來囑咐我照顧你,想來也隻有你能讓他如此了!”

韓逸一時間心如重擊,淚水潸然,一種溫暖的感覺沛於全身,喉嚨鼓動,無法言語。

宗澤笑吟吟地看著韓逸,並無勸慰,他不知道眼前這年輕人眼中之淚到底是因為父親而流,還是因為多日來這樣躺在**,今日忽地知道自己所中突然有希望醫治了,亦或是因為別的什麽東西,隻是在這一刻,他隻想看著這個年輕人一泄心中不快,畢竟,不是每個年少的身影都能承受這般歲月所帶來的厚重!

張定邊抱臂而立,滿麵微笑,眼中亦是欣喜之色。

韓逸心傷良久,這才說道:“還不知家父是如何知道我在宗老先生這的!宗老先生可是因為家父才這般對晚輩愛護有加嗎?”

宗澤搖了搖頭,“其實初時我並不知道小兄弟是韓樞密之子,對你一番推心置腹,倒也不是作偽,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在那晚家宴散了,你我深談之後,你父親的羽衛找到我的,告訴我了你的身份,讓我好生照顧你!”

韓逸疑惑問道:“羽衛?”

“是啊,你不知道嗎?”

韓逸搖搖頭……

宗澤沉吟了一會兒,“想是你父親一直未曾對你說起……亦或是你整日外出,你父親也是一直沒機會和你說罷了,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韓逸汗顏說道:“原來老先生與家父有這許多淵源,我卻還曾在先生麵前大言不慚,當真慚愧得緊!”

宗澤哈哈大笑:“韓小兄弟若是早知道,那就無甚樂趣啦,我之所以不說此事,一是不想你我相交,別有那麽多的輩分差別,說起話來太過古板,不然何以我一直隻稱你做韓小兄弟,卻不叫你韓賢侄呢,二也是為替韓公看看,韓小兄弟是否堪當大任?”

韓逸嗬嗬笑道:“幸虧我還算乖巧,不然若是讓宗先生告到父親那裏,那是討打哩!”

幾人又是大笑,宗澤拍了拍韓逸,“時辰不早了,我看小兄弟還是早些歇息吧,哎,一聊起當年,我便是這般絮絮叨叨,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