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鏡沒有想到,這一媒體的頑疾,竟然也發生在順寧,竟然就是老婆的同事幹出來的。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四個死者的死狀,他們的嘴都被502膠水粘住了,這不就是“封口”嗎?孫棟梁企圖用錢封住記者的口,誰知最後卻沒封住,於是他用502膠水封住了他們的口!

1.假新聞,是對新聞理念的傷害

連續三天,蘇鏡一籌莫展,那天他問完莊雪涯話後,立即展開了調查,發現他沒有說謊。莊雪涯的老婆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眉宇間蒙著一絲淡淡的憂傷,講話的時候還很開朗有說有笑,可一旦沉默,臉上頓時表情全無。她說,連恒福遇害那晚,她的確跟老公去看電影了,而且票根她保存著,她是一個念舊的人,生活中各種瑣碎的物件都不舍得丟棄。而葉振一遇害那晚,老公的確在家上網,她還清楚地記得莊雪涯瀏覽一會兒新聞之後,恨恨地罵了一句:“這他媽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蘇鏡也到順寧電視台監控中心查過了,殷小檸遇害那晚,莊雪涯的確是將近晚上十二點才離開的。他不但查了莊雪涯的打卡記錄,還調出了監控錄像,看著他走出了電視台大門。

莊雪涯的嫌疑算是撇清了,蘇鏡陷入了焦灼之中。麵前有很多線索,他一條一條地摸索,可是每一條線索到最後都變成了一個死結。

他甚至開始懷疑那個5-1=0到底是不是假新聞的意思。的確,四個遇害者都做過假新聞,可是連恒福、董強、葉振一的假新聞傷害了一些人,而殷小檸的假新聞卻沒有害到任何人。他把這個疑惑也講給何旋聽了,老婆卻說:“不管是什麽性質的假新聞,都是對新聞理念的傷害。”

按照何旋的意思,凶手應該是個老學究式的人物,不容得任何一個記者對新聞進行哪怕一點點的傷害,或者說,凶手是一個很偏執的人。

蘇鏡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往前走,然後出現了分叉,他選擇其中一條分叉往前走,然後又出現了分叉……等走到最後發現此路不通時,隻能原路返回。現在,他退到了連恒福遇害的那天晚上,那是這宗連環謀殺案開始的時候,他的腦海裏閃現著一個個細節一個個蛛絲馬跡,可總是不得要領。將四宗謀殺案逐個想了一通之後,他的腦海裏就剩下兩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了:第一,殺害董強的凶手,左手虎口有顆痣,但是如果那人不肯洗澡,那顆痣到底是真是假?第二,葉振一遇害時,凶手為什麽留下那麽多線索指向電視台兩個記者?

“對了,何旋,你說凶手是為了維護新聞理念而殺人,可是……何旋?”蘇鏡左看看右看看,老婆剛才還在身邊看書呢,這會兒卻不見影了。他繼續皺著眉頭想,越想越覺得奇怪,終於,老婆抱著一大堆剛洗完晾幹的衣服走了進來。

“我覺得你的說法可能不對。”蘇鏡繼續說道。

“啊?我說什麽了?”何旋將衣服丟到**,問道,“我剛才一直都沒說話。”

“不,我是說你前幾天說的不對。”

“我前幾天說什麽了?”她開始疊起衣服來。

“你說凶手可能是為了維護新聞理念而殺人,我覺得不太可能,假如真是這樣,他為什麽隻殺了四個人?拿著稿子讓人念當成是采訪,那也是假新聞,你們也說過,做這種假新聞的記者多了去了,他為什麽隻殺四個人?”

何旋扯起蘇鏡的一件T恤衫,邊折邊說:“可能……呃……他也要休息呀。”

蘇鏡愣了一下,怔怔地看著何旋,說道:“親愛的,你太人文關懷了。”

何旋不以為然地說道:“也有可能去外地了呀,外地也有很多記者做假新聞啊。”

蘇鏡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道:“看來是出差了。”

何旋笑了,說道:“行了行了,你是怎麽想的?”

“我覺得,凶手根本不是為了維護什麽新聞理念,他可能就是仇殺,這四個人得罪他了,於是把他們幹掉了,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他就此歇手了。”

“可是他們四個人不是沒有得罪過相同的人嗎?”

“也許有些事情還隱藏在水下,我們還沒找到。”

何旋一邊說著話,一邊又拿起蘇鏡的一件外套,打眼一看皺褶很多,於是找出電熨鬥,開始燙熨衣服。

蘇鏡沉思著說道:“連恒福和殷小檸一起做過問題疫苗的報道,莊雪涯的兒子是因為注射了有問題的乙腦疫苗死掉的。”

“乙腦疫苗本來捂了很久,是連恒福和殷小檸最先把這事揭露出來的,莊雪涯怎麽會為這事恨他們呢?”

“那他跟葉振一和董強有沒有什麽過節呢?”

“你不是都調查過莊雪涯了,他不是沒有作案時間嗎?”

蘇鏡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說道:“是啊是啊,我簡直黔驢技窮了。不過,莊雪涯的不在場證明是他老婆提供的,雖說他倆準備離婚,但不是因為感情破裂。所以,他的不在場證明是不可靠的。”

“哎,你這怎麽弄的?”何旋突然問道,她此時肯定不會想到,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卻成了蘇鏡的救命稻草。

“什麽怎麽弄的?”蘇鏡探過頭來問道。

“你看這個肩膀這兒,怎麽燒了個窟窿?”

蘇鏡訕笑道:“前幾天被煙頭燙的。”

話剛說完,他一個睖睜想起了那天的事。那是殷小檸遇害的晚上,他心急火燎發了瘋一樣衝向殷小檸家,那時候他以為殷小檸就是凶手,而且已經綁架了何旋,所以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必須盡快找到殷小檸,製止他對何旋的傷害。而如今,衣服上的一個窟窿,讓他想起了一些曾經忽視的細節。

電梯終於到了,電梯裏的一個男人,左手拿著一支香煙舉到了唇邊。蘇鏡一個箭步衝了進去,跟男人撞了一下,就是在這時,他撞掉了男人手中的香煙,煙頭在他的衣服上燙了一個窟窿。

蘇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何旋趕緊安慰道:“親愛的,沒事,何姐姐不批評你,咱再買件新的就行了。”

蘇鏡卻雙手抓住了何旋的肩膀,看著她說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你……你想到什麽了呀?”何旋有點緊張了。

“那個人的左手虎口有顆痣。”

2.我不是網絡警察

省裏派來的調查組一到順寧便展開了雷厲風行的調查取證工作,順寧市政府要安排他們食宿,他們拒絕了;順寧市政府要協助他們調查,他們同樣拒絕了。他們的調查內容主要有兩項:其一,順寧市的血鉛事件到底有多嚴重;其二,公安局抓捕帶孩子體檢的家長到底有無其事?

調查組今天下午召開了第二次新聞發布會,通報最新情況。白樺坐在電腦前看著新聞,忍不住罵了聲娘。五歲的兒子聽到了,立即批評爸爸:“哼,你說髒話了,不是乖孩子。”

白樺一見兒子竟然站在身後,馬上換上一張笑臉,賠著不是:“對不起,爸爸錯了,爸爸以後再也不敢了。”

兒子很滿意地點點頭:“嗯,知錯就改才是乖孩子哦。”

“爸爸一定改,一定改。”

兒子這才滿意了,邁著雄糾糾氣昂昂的小步子到客廳玩去了。

可是,白樺心裏還是想罵娘。調查組公布的調查結論是:其一,順寧市的確有部分兒童血鉛超標,但沒有傳言中那麽多,隻有十幾個,而且尚沒有證據證明血鉛超標與環境汙染有關;其二,的確有人抓捕孩子家長,阻止他們帶著孩子去外地體檢,但那些人不是警察,隻是協防員,而且也不是組織行為,隻是個人行為,目前幾個協防員已經被治安拘留。

這就是調查組雷厲風行的調查結果,白樺感到深深的失望,雖然他的兒子不是血鉛受害者,雖然他與此事並沒有切實的利害衝突,但是對順寧市政府乃至省調查組的遮掩包庇依然心存憤怒。他安慰自己,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什麽神奇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可他還是很憤怒。跟他一樣憤怒的,還有很多人,在這條新聞後麵,全國各地的網友進行了冷嘲熱諷和謾罵詛咒。他也忍不住發了帖子,說省調查組和順寧市政府肯定勾結在一起了。發帖之後十分鍾,門鈴響了,他坐在屋裏沒有動,聽著老婆開了門,然後兒子小跑進來,幸災樂禍地說:“爸爸,看,你剛才說髒話,警察叔叔來抓你了。”

白樺正在氣頭上,連天王老子都不怕,何況警察?他氣呼呼地走到客廳,對來人說道:“哼哼,順寧網警的速度很快嘛。”

那人愣了一下,說道:“我不是網警。”

“那你來幹嗎?不是來抓我的?”

那人笑了笑,說道:“不是不是,我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蘇鏡,是來調查一些情況的。”

白樺狐疑地看了看他,問道:“什麽事?”

蘇鏡拿出一張照片,遞到白樺麵前,問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那是一張監控攝像的截屏圖片,是在電梯裏俯拍的,畫質不是很高,不過那人的臉部輪廓還算清楚,鼻梁不高,眉毛很濃,嘴唇凸起。

白樺打量半晌,說道:“不認識。”

“你沒有這樣的朋友?”

“沒有。怎麽啦?”

蘇鏡沒有回答,說了聲打擾便離開了,等候在門外的小區保安問道:“蘇警官,他認識嗎?”

“不認識。”

殷小檸遇害那晚,蘇鏡就立即吩咐邱興華調閱了小區的監控錄像,將兩個小時之內的畫麵檢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疑點。殷小檸家住六樓,在這兩個小時之內,沒有陌生人到過六樓。蘇鏡曾想,凶手肯定是走消防通道來到殷小檸家,因為消防通道沒有安裝攝像頭。他突然想起那個電梯裏的人左手虎口有顆痣後,立即到局裏拿了監控錄像帶來到小區,找到保安,給他們播放那晚的視頻看。

顯示器上出現了那個男子的畫麵,他跟蘇鏡撞了一下便離開了轎廂。

“這個男人是你們小區的嗎?”

“不是。”

磁帶往前倒,發現他在八樓進電梯,再往前倒,他同樣是在八樓離開電梯,繼續往前,他在一樓進了電梯。

保安說:“他也許是到八樓朋友或者親戚家的。”

每個樓層住有六戶,蘇鏡將截屏圖片打印出來,挨家問是否認識此人,白樺是最後一戶。六戶人家都不認識他,也就是說,此人是故意坐電梯到八樓,然後走消防通道去了六樓,殺了殷小檸之後,按照同樣的路線下樓。

3.有了這張照片,事情就好辦了

邱興華和一個同事一直在看顯示器,看得頭暈眼花,看到犯惡心。蘇鏡給他布置了一項非常消耗體力的活,查看幾宗命案現場周邊的監控錄像。蘇鏡是這樣想的,盡管命案現場沒有監控錄像,但是附近終歸會有的。之前沒有任何可疑對象的時候,查這些監控錄像無異於竹籃打水,但是殷小檸小區的監控錄像裏已經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看這個人有沒有同時出現在其他幾宗命案現場附近。

邱興華首先看的是連恒福喪命的那家電影院,影院裏自然沒有安裝攝像頭,但是商場六個入口都安裝了。看了兩個多小時後,邱興華在E出口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他戴著一頂帽子,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長相,身高大約一米七,身形顯胖,這倒跟蘇鏡帶來的照片上那人有點相像。商場內有兩個方向通往E出口,每個方向都有攝像頭,邱興華逐個尋找,終於又找到了他,不過拍到的是一個背影,那人偶爾抬了一下頭,這幫了邱興華的大忙,因為在那人前麵有一麵鏡子,這下他的相貌便清清楚楚地拍到了。那是一款高像素的攝像頭,當邱興華將圖像放大五百倍的時候,圖像還是非常清晰,臉部輪廓分明,膚色偏黑,眼睛很小嘴唇突出。邱興華看看顯示器,再看看手中的照片,確信兩人就是同一個人。

董強遇害的那家酒店也沒有攝像頭,但是停車場出口有,酒店大門前的馬路旁邊也有。邱興華先調看了停車場的監控錄像,沒有發現他的蹤影,但是路邊的一個攝像頭卻拍到了他的行蹤,這次他沒有戴帽子,低著頭匆匆趕路,這就夠了。邱興華已經非常清楚地辨認出了他的臉部輪廓,那對招風耳尤其突出。

葉振一遇害的筆架山公園是最大的難題,筆架山公園有八個登山口,隻有兩個裝了攝像頭,這兩個攝像頭在案發之後第一天,他就查看過了。但是現在,他要再次檢索一遍,另外還要對其他六個登山口周邊的監控錄像進行查看。就是這些錄像差點把他搞吐了,他和同事一直奮戰到深夜,那些畫麵一會兒快進一會兒慢放,整得他眼冒金星差點趴下。如果這麽辛苦最終找到那人的行蹤倒也罷了,可最後竟然毫無所獲。同事說,筆架山公園是開放式管理,周圍沒有籬笆沒有欄杆,在非出口的地方隻是種植了成片的灌木,凶手很可能是穿越灌木叢離開了筆架山。

第二天,蘇鏡得到匯報後隆重表揚了邱興華:“不錯,好好幹,你是一個有前途的年輕人。”

“拉倒吧你,”邱興華說道,“老大,你能不能來點實在的?”

“臭小子,想吃飯就說嘛。”

蘇鏡放下電話就趕到局裏,拿到了邱興華打印好的兩張照片,看著其中一張非常清晰的照片,蘇鏡嘖嘖稱讚:“有了這張照片,人就好找了。”

4.問題疫苗的遺禍

餘榭坐在辦公桌旁猶豫了很久,思量著如何措辭,最後終於撥通了池小霜的電話。她是欄目組的二號化妝師,主要是配合米瑤雨的工作,米瑤雨休息的時候,她就頂上。電話接通了,話筒裏傳來一聲清晰的機場廣播聲:“……前往西安的旅客現在開始登機了。”

還沒等池小霜講話,餘榭便急不可耐地說道:“小霜,你還沒登機吧?”

“正在排隊呢,怎麽了?”

“哎呀,你先別登機,江湖救急啊。”

“餘製片,你不會讓我回來上班吧?”

餘榭嘿嘿地笑了,說道:“是啊是啊,我也沒辦法呀。”

“餘製片,你知道我回家幹什麽嗎?我回家結婚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聽我說,確實突然有急事,否則也不會打擾你,”餘榭誠懇地說道,“劉軍劉副市長的女兒明天要去北京錄節目,她看好了米瑤雨,直接點名要帶米瑤雨去北京給她化妝,我也沒辦法,隻好放人了。所以……這個……唉,隻好請你回來頂一下了。”

“家裏擺了幾十桌,你讓我別回家了?”

“這個……我也確實挺不好意思的,”餘榭說道,“這事……台領導也很重視,我跟台長反應了,說我沒有人手,他問池小霜不是可以頂班嗎?我說人家要回去結婚。結果他說,是個人利益重要還是集體利益重要?你看……我也隻好硬著頭皮給你打電話了。”

蘇鏡走向餘榭,聽了這番話,覺得他話雖說得誠懇,卻帶著威脅的意味。雖然他不知道餘榭在跟誰通電話,心裏卻已經非常厭惡了,尤其是個人利益集體利益的陳詞濫調特別讓他反感。隻聽餘榭最後說道:“謝謝謝謝,太謝謝你了。”

等他掛斷電話,蘇鏡微微笑著說道:“餘製片又在給手下做思想工作了?”

“唉,一言難盡啊。”餘榭招呼道,“蘇警官,坐。案子是不是有進展了?”

“算是吧,”蘇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餘榭問道,“看看這個人你認識嗎?”

那是一個男人的標準正麵照,剃著板寸,頭皮發青,穿著一身囚衣。餘榭打量半晌,搖搖頭,說道:“沒印象。”

“他是順寧宇亮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哦,宇亮宇亮,我想起來了,就是前幾年生產問題疫苗的那家企業。”

“是。”

“他就是宇亮的董事長?”

“是,他叫孫棟梁。”

“我記得他被判了好幾年。”

“判了五年半。”

“你問他幹什麽?”

“不到一個月前,他保外就醫了,而連恒福和殷小檸都做過問題疫苗的批評報道。”

從監控錄像中截取到一張清晰的照片後,蘇鏡立即在信息庫裏檢索比對,孫棟梁的照片吻合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五。但是他不能貿然去抓人,因為董強和葉振一並沒有做過問題疫苗的批評報道。

一說此事,餘榭恍然大悟:“如果說孫棟梁對連恒福和殷小檸懷恨在心的話,我一點都不奇怪,因為之前這事捂得密不透風,直到他倆把這事捅出來,有關部門才展開了調查。”

“當年宇亮也算是我市的明星企業,你們怎麽也會去報道?一般來說,本地媒體對這事應該集體失聲啊。”

“前兩年,市裏對我們欄目管得鬆尺度大,我們沒什麽不敢報的。”

蘇鏡笑道:“那倒也是,楊宇風當年還搞死亡直播呢。”

“他倆做的新聞,可以說直接導致了宇亮的破產和孫棟梁的入獄,憑著這條新聞,他們還得了一個新聞大獎,後來,一個成了副製片,一個成了首席記者。”

“董強和葉振一與此事有關嗎?”

“我印象中他倆沒參與這事,不過那時候我也不是製片人,情況了解得也不全麵。”

遠處傳來何旋的說笑聲。

“書雁,你這張小臉真是越來越俊俏了。”

“哪有啊,至今還單身沒人要呢。”

“是你眼光太高吧?”

“哪裏的話。”

“小心挑來挑去,把自己挑成剩女哦。”

兩人說著話來到餘榭跟前,見蘇鏡也在,何旋問道:“你怎麽又來啦?”

“想你了唄。”

蘇鏡一句話把幾個人都逗笑了,秦書雁說道:“何姐,你命真好,找了這麽個好老公。”

“他?”何旋不屑地說道,“就會耍嘴皮子。”然後對餘榭說道,“製片人,我們這條能發多長啊?”

“有沒有實質內容嘛!”

“有,畫麵很精彩。”

“那就往長了做,這事現在大家也都關心。”

蘇鏡知道何旋采訪什麽去了,她昨天晚上就說過,今天要跟劉春陽一起去采訪公安局的一次活動。自從福建南平、廣東雷州、江蘇泰興接連發生砍殺學生幼兒的惡性事件之後,各地都紛紛采取了緊急措施,加強校園安全。順寧這些日子一直陷在血鉛事件中難以脫身,於是便想通過此舉來贏得市民的好感,也算是轉移視線。今天順寧市公安局在一所小學裏召開新聞發布會,同時交給老師們一些基本的對付歹徒的辦法。

餘榭問道:“劉春陽呢?正好他回來了,可以找他。他也是老同誌了,以前經常跟董強、葉振一他們一起吃飯。”

何旋瞥了一眼秦書雁,笑道:“劉春陽本來跟我一起回來的,可是一進辦公室,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繞路走了。”

秦書雁插嘴說道:“餘製片,我想問一下待會兒誰給我當攝像?”

“你采訪啥?”何旋問道。

“順寧樓市新政細則今天出台。”

餘榭說道:“要不就讓劉春陽跟你一起?”

“啊?”

“那就卓均彥吧,他上午沒事。”

秦書雁紅著臉走了,劉春陽虎著臉來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教訓:“餘製片,以後能不能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餘榭訕笑著說道:“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你來得正好,蘇警官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劉春陽看了看蘇鏡,說道:“我的行蹤你不是都調查過了嗎?”

蘇鏡笑了笑,說道:“劉記者消消氣,這次不是調查你。”

聽完蘇鏡的來意,劉春陽的眉頭緊鎖陷入沉思,半晌才說道:“我記得有一次吃飯,有人說起跟宇亮董事長很熟,但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記得也不是很清楚。”

“你忘記是誰說的了?”

“忘記了。”

“那次吃飯都有誰在?”

“樊玉群、喬昭寧、董強、葉振一、舒茜,應該還有陳巧媚、莊雪涯,可能有出入。”

“董強和葉振一有沒有參與過那篇批評報道?”

“我印象中沒有,要不他倆也早成首席記者了。”

5.凶手留下的遺書

侯國安耐心地聽完了蘇鏡的匯報,抿了一口茶,沉思片刻,問道:“你準備怎麽辦?”

“孫棟梁在三宗命案現場出現,我想絕對不是偶然,可以把他列為重大嫌疑人。”

“要注意影響,不能蠻幹。你怎麽審我不管,就是有一點,別給我搞出洗臉死、做夢死來。”

蘇鏡嘿嘿一笑:“這個您放心。”

幾年前,孫棟梁坐擁豪宅,現如今已妻離子散,保外就醫的保釋金還是之前的一個生意夥伴給出的,現在住在一個城中村的出租屋裏。正是下午時光,樓下的喧囂聲陣陣入耳,邱興華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蘇鏡轉向房東,說道:“把門打開。”

房東哆嗦著手,用備用鑰匙打開門,一股惡臭迎麵撲來,屋內的景象一覽無餘,一張油漆斑駁的桌子,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酒瓶子。屋內隻擺了一張床,床下一雙破舊的皮鞋,**則躺著一個人,顯然已死去多時。

蘇鏡立即進屋走到床前核實那人身份,正是他在殷小檸家電梯裏遇到過的孫棟梁,他的左手虎口上有一顆黑痣,上麵還長著兩根黑毛。枕邊放著一個空瓶子,標簽上寫的是“安定”。他立即給楊湃打了電話,讓他火速趕來。

邱興華叫道:“老大,這兒有封遺書。”

遺書放在桌上,被一堆啤酒瓶子包圍著。一個同事立即在遺書上噴灑粉末提取指紋,指紋雖然淩亂,但總算提取到兩枚清晰的。將遺書裝進透明的證物袋,蘇鏡這才讀了起來。

雲鵬兄: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當我遇難之後,妻子離我而去,兒子不再理我,昔日朋友更是風流雲散,隻有你讓我感到了溫暖,感到了真情。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但是已無力回報,隻盼來世為你做牛做馬,聊報大恩。

雲鵬兄,你曾經勸我凡事看開一點,你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你說大丈夫能屈能伸,再過幾年仍是一條漢子。可是我做不到,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也無須再忍了,傷害我的人依舊在道貌岸然地活著,我卑鄙我無恥,我不該生產那些問題疫苗,可是難道他們就不卑鄙他們就不無恥嗎?憑什麽他們能夠淩駕在法律之上?憑什麽他們做了惡事之後卻依然可以逍遙快活?我咽不下這口氣,我也不想咽。

該做的事我已經做了,現在一死也算夠本了。

我不得不感謝這幾年的獄中生活,在那裏,我學會了怎樣殺人,學會了怎樣躲避警方的監控。我也曾想去自首,但是無論如何都是一死,又何必如此麻煩?

雲鵬兄,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死去多時,唯願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再次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孫棟梁絕筆

楊湃趕來後,蘇鏡沒有把遺書給他看,等他對孫棟梁的屍體進行了初步檢查後問道:“死亡時間能推斷出來嗎?”

“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來判斷,死亡時間應該在六十小時到七十小時之間。”

蘇鏡微微笑了,那正是遺書上的日期。

其他幾個同事將屋內仔細勘察一番,沒有發現打鬥過的跡象。

房東一直誠惶誠恐地站在門外,見蘇鏡向他走來,立即點頭哈腰:“警官,這個……”

“他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快一個月了。”

“都有什麽人來拜訪過他?”

“這個我不清楚,隻知道是他一個朋友幫他租的這間房子。”

“什麽朋友?”

“我聽他叫那人什麽雲鵬。”

“都出來屍臭味了,也沒人投訴?”

“這房子樓下就是一個垃圾屋,一年到頭都很臭的。”

這座樓房有八層樓高,每層兩戶,沒有電梯,一看就知道是當地村民私自蓋的樓,孫棟梁住在三樓。說著話,正巧孫棟梁的鄰居打開了門,一個著裝妖嬈的年輕女子剛一露麵看到了幾個警察站在門口趕緊關門,蘇鏡立即伸出一隻腳邁進了屋內,那女子問道:“你幹嗎?”

蘇鏡沉著臉,說道:“查案的。”

“查什麽案?”女子一臉不耐煩地問道。

“你見過你鄰居嗎?”

女子瞪著眼睛看了看他,說道:“見過啊,昨天還見過。”

“什麽?昨天?”

“是啊。”

“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

“你見到他時,他在幹什麽?”

“他剛出門,把門關上就下樓了。”

“那是幾點?”

“昨天晚上十點多。”

“他長什麽樣子?”

“沒看清。”

“說說當時的情況。”

“嗯,當時我在上樓,快到了的時候,我看他關上門,就從我旁邊下樓了。”

“這你都沒看清他長什麽樣?”

“我幹嗎去看他長什麽樣啊?我又不是警察。”她當時正陪著一個嫖客上樓,自然無心顧及其他,隻是她沒法跟警察解釋。

這個昨天出現的男子讓蘇鏡既興奮又迷惘。興奮的是,他本來就覺得孫棟梁死得太過巧合;迷惘的是,孫棟梁是三天前死亡的,可這個男子昨天才出現。他一度懷疑楊湃的判斷是不是出錯了,可是到了晚上十一點,他接到了楊湃的電話,楊湃非常肯定地說,經過詳盡的解剖分析,孫棟梁的確是三天前死亡的,而且渾身沒有淤傷沒有打鬥痕跡。

男子到底是誰?

何旋正嗑著瓜子看著電視,聽了蘇鏡的疑惑之後,說道:“有兩個可能:第一,他是被人殺的,凶手偽造成自殺,但是卻把什麽東西落在孫棟梁家裏了,於是返回去取;第二,那人是個小偷,他本來想偷點東西,結果發現有人死了,也不敢聲張,關上門就走了。”

“你覺得哪個可能性大一些?”

“我喜歡第一種可能性。”

蘇鏡歎道:“這事不是你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啊。”

“你們現在能確定孫棟梁就是凶手嗎?”

“我們在他屋裏找到了幾瓶沒開封的502膠水,還找到了一把刀,刀柄上還有血跡。楊湃檢驗過了,是殷小檸的。刀柄上的指紋也是他自己的。”

“膠水和刀也有可能是別人放進去的,指紋可以在孫棟梁手上按一下就行了。”

蘇鏡緩緩地搖搖頭:“刀和膠水都是放在抽屜裏的,抽屜上灰塵很多,沒有被打開過的痕跡。”

“那他就是凶手了?”

“應該就是他,可那個神秘的男人為什麽要去他屋裏呢?”

“那就隻剩下第二種可能性了,他就是個小偷。”

“真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蘇鏡長歎一聲仰倒在**,叫道,“累死我了,快過來給爺按一下。”

“來了,爺!有小費嗎?”

6.拿人錢財,卻不替人消災

劉雲鵬看完了孫棟梁的遺書複印件後,歎道:“想不到他真的走到了這一步。”

這是在他的辦公室裏,落地窗外是一片明媚的陽光,蘇鏡坐在劉雲鵬的對麵,問道:“這是他的字嗎?”

“其他的我不敢說,但是這簽名我認得,就是他的。”

“他以前跟你透露過想殺人的念頭?”

“是,我還勸他呢,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何必老抓著不放?”劉雲鵬說道,“他當時什麽話都沒說,我沒想到他真去殺人了。”

“他有沒有說過為什麽要殺記者?”

“拿人錢財卻不替人消災。”

“什麽意思?”

“當年,市裏藥監部門接到好多次投訴了,說孫總的疫苗有問題,但是一直捂著。也曾有記者來采訪,都被孫總安撫住了。後來,順寧電視台的兩個記者又來了,他照例給了他們幾萬塊錢,具體多少,我也說不上來,那兩個記者拿了錢就走了。他以為沒事了,誰知道過了兩天,順寧電視台卻把新聞給播出來了,從那開始,婁子越捅越大,再也捂不住了,到最後,他鋃鐺入獄。”

封口費!

蘇鏡腦海裏立即閃現出這三個字。

二〇〇八年九月二十日,山西霍寶幹河煤礦發生一名礦工死亡事故,記者爭先恐後地趕到出事煤礦——不是為了采訪報道,而是去領取煤礦發放的封口費,少則上千多則幾萬。煤礦方麵說,領取封口費的記者有四五十人,這其中不乏很多假記者,封口費的發放持續了數日。接著,河北蔚縣礦難,八家媒體的十名記者領取了封口費。

蘇鏡沒有想到,這一媒體的頑疾,竟然也發生在順寧,竟然就是老婆的同事幹出來的。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四個死者的死狀,他們的嘴都被502膠水粘住了,這不就是“封口”嗎?孫棟梁企圖用錢封住記者的口,誰知最後卻沒封住,於是他用502膠水封住了他們的口!

可采訪問題疫苗的隻有連恒福和殷小檸兩人,董強和葉振一為什麽也要封口呢?

“孫棟梁有說過他準備殺哪幾個記者嗎?”

“他說他要殺那些拿了他的錢卻堵不住嘴的記者。”

“你知道有幾個記者拿了他的錢嗎?”

“好多啊,電視台、報社的都有。”

“電視台有幾個記者拿了?”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應該是兩個吧,因為記得當時隻有兩個記者采訪他。”

“能說說你為什麽要幫孫棟梁嗎?”

“他沒出事的時候,我們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私交也不錯。我不能看著他有機會保外就醫而不管吧?那天他給我打電話,吞吞吐吐地問我能不能幫忙交錢,我立馬答應了。他也確實挺慘的,老婆離婚了,兒子也不理他了說他是壞人。之前的房子判給了老婆,也被老婆給賣了。要是沒這些事,他也不會走上這一步。”

“他是因為癌症保外就醫的?”

“是,肝癌晚期,這個你們應該比我清楚吧?”

回到局裏後,孫棟梁遺書的筆跡鑒定報告已經出來了,要找他之前的筆跡很難,自從有了電腦之後,很少有人寫字了,警方能找到的也隻有當年筆錄時孫棟梁的簽名,後來是從順寧市檔案局找到了他的高考卷子,以此為標準進行核對,結論是:吻合度達到百分之九十八。

當天晚上,邱興華做東,安排了一場小型的慶功晚宴,同事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慶祝蘇鏡在半個月之內就破獲了這宗連環謀殺案。蘇鏡本來以為隻是同事們小聚一下,沒想到卻是所謂慶功,於是黑著臉說道:“我不想掃大家的興,但我們的確無功可慶。假如孫棟梁沒有自殺,或者假如他自殺了卻沒有留下那封遺書,我們有證據定他的罪嗎?沒有。我們隻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一番話把大夥說得麵麵相覷。

蘇鏡起身說道:“對不起,不掃大家興了,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