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通稿標題是《順寧市領導連夜部署實施五條措施處理山體滑坡事故》,全長一千八百多字,第一段講述市領導如何連夜冒雨親自趕赴現場指揮搶險,一千字;第二段,講述市領導如何連夜召開緊急會議部署搶險工作,六百字;第三段,講述山體滑坡造成的損失,其中說道:“……造成兩人死亡,善後工作正在進行,家屬情緒穩定。”

1.山體滑坡事故

大雨是從下半夜下起來的,開始的時候還是淅淅瀝瀝的,不一會兒就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一個霹靂在窗外炸開,將何旋驚醒了,之後再也難以合眼。霹靂一個接著一個,似乎要將天空撕裂。在滾滾驚雷中,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何旋羨慕地看著蘇鏡,無奈地起身站到窗前。瓢潑的大雨從天而降,一會兒的工夫路麵上便積滿了水,車輛駛過時濺起大片的水幕,而這也隻是一會兒的工夫,隨著積水不斷加深,車輛漸漸難以通過。何旋看得真切,一輛車在積水裏熄了火,司機費勁地從窗戶裏爬出來,積水已經漫到他的腰部。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暴雨,這是一場災難。苦於身邊沒有攝像機,何旋掏出手機拍攝電閃雷鳴和樓下的一片汪洋。

暴雨下了足足有一個小時,馬路上的幾輛車隻露出車頂,其他都淹沒在水下。何旋放下手機,手腕都累酸了,回頭看看**的蘇鏡,人家還像豬一樣睡得正香呢。就在這時,餘榭打來了電話,不用猜何旋就知道他想幹什麽。果然,電話一接通,餘榭就既著急又愧疚地說:“何旋,真是不好意思,這麽晚還要打擾你。筆架山山體滑坡了,埋了幾個人,市領導現在都過去了,你看能不能現在就過去采訪?我已經通知莊雪涯了,你們離筆架山稍微近點兒。”

何旋看看窗外說道:“餘製片,恐怕不行,我現在出不了門了。我家樓下的水都到胸口了。”

“那麽嚴重!好吧好吧,你休息吧,我再想辦法。”

對順寧市來說,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市裏五套班子的領導全都趕到了山體滑坡現場,各家媒體記者也都接到了通知,去采訪領導們連夜指揮搶險救災的新聞。何旋出不了門,餘榭又打通了秦書雁的電話,她家雖然遠點,但是聽完電話,她立即奔赴筆架山公園。走進北門,看到那棵大樹,她的眼眶一陣濕潤,葉老師就是在那裏遇害的。

山體滑坡處在半山腰,前幾年為了修登山路,挖出了一片**的黃土,坡度成七十五度角,坡上麵則是鬱鬱蔥蔥的樹,這裏是一個老隱患點了,此前進行了邊坡加固,沒想到還是出事了。黃土卷挾著樹木滾滾而下,留下一個寬約二十米深約十米的溝,上千噸的泥土頃刻間將山腳下的幾個小商店淹沒。

莊雪涯早就到了,正扛著攝像機拍攝。市委書記披著雨衣站在人群中大聲地部署救援工作,旁邊一個人畢恭畢敬地撐著傘,自己淋成了落湯雞。書記說要不惜一切代價救人,要把群眾的生命擺在首位。挖掘機開到了現場,不停地鏟土,消防隊員拿著生命探測儀到處探測,可是一直沒有發現生命跡象。筆架山公園管理處的主任灰頭土臉地站在書記身邊,回答著書記、市長的每一個問題。

“這下麵有幾個商店?”

“四個。”

“裏麵有多少人?”

“不太清楚,應該起碼有四個人吧,因為一般來說,每個店都會留一個人在這裏過夜。”

“不可能!”市長生氣地反駁道,“你要實事求是,店門都鎖得好好的,誰會半夜住在這犄角旮旯裏啊?”

管理處主任還想說什麽,旁邊一個人立即接口道:“是是是,我們再調查一下。”說著話,用胳膊肘拐了管理處主任一下。

看完現場之後,眾人又到公園管理處開會,幾位領導相繼發言作出指示。會議一直開到淩晨四點半,然後秦書雁得到通知:

等通稿。

第二天早晨八點多,蘇鏡才從睡夢中緩緩醒來,他好久沒睡得這麽舒暢了。跟劉雲鵬一席談話之後,他堅定了之前的判斷,《順寧新聞眼》裏有內鬼,孫棟梁可能隻殺了三個人,而殺害葉振一的凶手則另有其人。首先,葉振一根本沒拿封口費;其次,孫棟梁不可能同時拿到舒茜的筆跡和劉春陽的頭發。而能拿到這兩樣東西的,隻會是《順寧新聞眼》的人。盡管他還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誰,但他相信他離真相已經很近了。他慵懶地伸下腰,看到窗外的一片汪洋大吃一驚,忙叫道:“何旋,何旋……”

何旋聞聲從廚房走來,問道:“什麽事?”

“你看,發洪水了!”

何旋歎口氣無奈地笑了。

2.不聽領導話的記者

直到上午十點多,樓下的積水才終於退去,蘇鏡和何旋走出家門,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小區裏鋪著地磚的甬路沉澱著一層厚厚的黃色稀泥,一腳踩上去,一雙鞋頓時不成模樣。車也沒法開了,因為地庫裏的水都漫上來了,管理處調來兩台抽水機正在抽水。蘇鏡歎道:“完了,車算是報廢了。”何旋悲歎一聲卻也無計可施,兩人走出小區很遠才攔下一輛的士,何旋問道:“你又要去我們單位?”

“是啊。”

“幹嗎?”

“你們電視台美女多,找個把聊聊天。”剛說完,蘇鏡便慘叫一聲,何旋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剛到電視台,隻見莊雪涯和秦書雁蔫頭耷腦地走了出來,何旋迎上前去問道:“昨天是你們倆去采訪的呀?”

“是呀,”秦書雁說道,“剛剛把畫麵編完,現在回家補覺去。”

“死了幾個人?”

“兩個。”

莊雪涯補充道:“新聞裏說是兩個。”

等兩人走遠,蘇鏡二愣子般問道:“兩個和新聞裏說是兩個,有區別嗎?”

“你覺得呢?凡事要動腦子的,蘇警官!”何旋戳著蘇鏡的額頭,說道,“如果死亡人數超過三個人,那就是重大安全生產事故,需要上報省裏的。”

來到辦公室,卻聽到舒茜正在跟餘榭爭論,舒茜說道:“市裏的要求是不要炒作,又沒說不讓報道。”

餘榭不耐煩地說道:“哎呀,不都一個意思嗎?你跟我較這個真幹什麽?”

“那個邊坡加固工程的確就是豆腐渣,這才完工幾天啊就被衝垮了!”

“你跟我爭論這個沒用,”餘榭說道,“你以為我不氣憤嗎?你以為我不想報道嗎?可是市裏已經發了通知,我們再繼續報道就是頂風作案。你以為就你有新聞理想?”抬眼看到蘇鏡來了,餘榭忙笑道,“蘇警官,聽說你家被水淹了?”

蘇鏡嗬嗬一笑,說道:“是啊。從來沒見過舒記者生氣啊。”

何旋問道:“怎麽回事啊?你倆爭得臉紅脖子粗的。”

舒茜說道:“王八蛋,孫棟梁還給個封口費,現在連個封口費都沒有就把口給封了。”

“別生氣了,到底怎麽回事?”

餘榭說道:“正好何旋你來了,你給評評理,你看是不是我故意刁難舒茜。昨天,筆架山北坡不是山體滑坡了嗎?滑坡那地方本來就是危險邊坡,市裏花了三百萬進行治理,修了一個多月,十天前剛剛修好,沒想到昨晚一場大雨就給衝塌了。你說這幫王八蛋搞這種草菅人命的豆腐渣工程,真他娘的一點底線都沒有了。但是今天我一上班,就接到了市裏的通知,說這事不要炒作。你說,不讓炒作,跟禁止報道不就一回事嗎?”

蘇鏡皺起了眉頭,何旋卻笑了,摟著舒茜的腰,說道:“傻妞,為這事不高興呢?”

舒茜歎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一個鐵皮房子裏,周圍一扇窗戶都沒有。”

何旋將舒茜拉走了,小聲說道:“你想怎麽樣呢?是揭露事實真相還是自己揭露事實真相?”

“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了,”何旋詭秘地一笑,“市裏也就管得了我們,省裏的媒體他們管得著嗎?外地記者管得著嗎?我們把這事給省報記者一說,不照樣把這事捅出去了?何況我們還有互聯網呢。”

舒茜說道:“對,就這麽幹,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幫傻逼還真以為自己手可遮天了!”

那邊廂,蘇鏡正在跟餘榭攀談,他說出了自己的推測,驚得餘榭合不攏嘴。

“你說葉振一不是那個孫棟梁殺的?”

“嗯。”

“殺他的人是我們自己人?”

“我猜是,隻有你們欄目組的人才能搞到舒茜的筆跡和劉春陽的頭發。”

餘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軟癱在椅子裏:“太可怕了太邪門了,蘇警官,你說殺人這事是不是也有心理暗示作用啊?”

“肯定有,”蘇鏡說道,“否則就沒法解釋,這些年你們欄目組的命案怎麽這麽多。”

“有懷疑對象嗎?”

蘇鏡想了想說道:“沒有。我今天來就是想調查一下,葉振一的人緣怎麽樣,有沒有跟哪個同事鬧過矛盾。”

“葉振一這人為人是張揚了點兒,但是也沒跟哪個同事鬧過矛盾。而且路子廣,大夥有什麽事找他幫忙,他都樂意幫。”

“他遇害那天晚上,跟老婆說‘過了今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那天晚上肯定要去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你覺得他可能會去辦什麽事?”

“這個我哪兒知道啊,”餘榭說道,“你可以問問秦書雁,她剛來的時候是葉振一帶的實習記者,後來又跟葉振一搭檔,沒準她知道得會多一些。”

“好,謝謝餘製片,我找她去。”

“蘇警官,這個……”餘榭猶豫一會兒說道,“你能不能下午再找她?她采訪了一晚上,剛回家睡覺……”

蘇鏡笑了,說道:“餘製片真是愛兵如子啊。”他站起身來,說道,“先不打擾您了,我去理個發。”

3.家屬情緒很穩定

葉振一並非死於孫棟梁之手的消息,很快在順寧電視台傳播開來,老記們心裏的石頭本來已經落了地,現在又躥到了嗓子眼。

莊雪涯下午來到台裏一聽說這事,就驚問道:“誰幹的?”

劉春陽不屑地說道:“何旋老公說,凶手是我們同事。”

“怎麽會?葉振一怎麽會得罪人呢?”

“人家警官都說是我們同事幹的了,那就是嘍。”

舒茜說道:“現在我和劉春陽都是重大嫌疑人。”

劉春陽說道:“我比你的嫌疑大,葉振一遇害那天晚上,我就在筆架山公園,還看到他車呢。那天晚上你在哪兒?”

“我早就在想這個問題了,可就是想不起來。”

莊雪涯說道:“你想不起來也得想,等蘇警官問你的時候你說不出來,可就麻煩大了。”

舒茜突然嘻嘻笑道:“凶手如果是何旋,那就好玩了。”

“何旋?怎麽可能呢?”劉春陽說道,“她跟葉振一又沒什麽過節。”

“哎?我打個比方你還當真了。”

秦書雁這時走了過來,舒茜叫住她,說道:“書雁,你知道嗎?葉振一不是孫棟梁殺的。”

“啊?那……凶手是誰?”

“我哪兒知道呀?”舒茜說道,“你覺得會是誰?”

“我也不知道啊。”

“你肯定了解葉振一多一些嘛。”

這時候,餘榭在遠處喊道:“秦書雁別聊了,通稿傳過來了,趕快寫稿子吧。”

新聞通稿標題是《順寧市領導連夜部署實施五條措施處理山體滑坡事故》,全長一千八百多字,第一段講述市領導如何連夜冒雨親自趕赴現場指揮搶險,一千字;第二段,講述市領導如何連夜召開緊急會議部署搶險工作,六百字;第三段,講述山體滑坡造成的損失,其中說道:“……造成兩人死亡,善後工作正在進行,家屬情緒穩定。”

秦書雁拿著這篇稿子,大約看了一遍,問道:“寫多長?”

“你就根據這稿子改,隻能刪不能加,寫個五分鍾吧。”

好在是一篇新聞通稿,不需要動腦,否則秦書雁肯定寫不出來,因為她心裏很亂,驟然聽到葉振一是死於同事之手,她心裏先是一緊,然後一痛。寫稿子的時候,淚水經常不爭氣地溢滿眼眶,還好沒人看見,她趕緊擦拭掉了。寫完稿子回頭一看,蘇鏡正站在身後,她嫣然一笑,說道:“蘇警官這麽有空啊?”

“哪兒有空?忙著呢,”蘇鏡嗬嗬一笑,說道,“我生怕打擾你工作,站你後麵半天了也沒敢吱聲。”

“蘇警官找我什麽事?”

“來,咱們借一步說話。”

秦書雁心慌意亂地跟著蘇鏡走進一間小小的會議室,在這間會議室裏,蘇鏡曾多次約談《順寧新聞眼》的編輯、記者、主持人、化妝師、導播、攝像,甚至還跟他們在這裏玩了一次殺人遊戲,也是在這裏,他揪出了殺害主持人寧子晨的凶手。秦書雁低眉順眼地坐在蘇鏡對麵,她很美,雖談不上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但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尤其是眉宇間那種溫順柔婉的氣質,更是讓人心動。

“蘇警官,找我什麽事情呀?”秦書雁說話的聲音也非常動聽,這是蘇鏡第一次單獨跟她在一起,以前還沒注意到這個妙齡女子竟如此可人呢。

“是這樣,可能你也聽說了,葉振一不是孫棟梁殺的,凶手另有其人,現在呢,就想請你幫幫忙,我們一起揪出凶手。”

“我能幫什麽忙呢?”說著說著,秦書雁的眼眶又紅了。

“葉振一的老婆說,他那天出門的時候說‘過了今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所以,我覺得他很可能是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餘製片說,你跟葉振一一直搭檔,可能你更了解他一些,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葉振一要辦什麽事?”

秦書雁緩緩地搖搖頭:“不知道。”

“他從來沒跟你講過嗎?”

“我算什麽呀?他怎麽會跟我講這些事呢?”

“那你有沒有覺得葉振一被什麽事情困擾著?”

秦書雁沉默半晌,眼淚竟不自禁地流了出來。蘇鏡遞給她一張紙巾,她擦拭了,說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秦記者,現在也許隻有你能幫上我們了,你能不能再好好地想想?”

秦書雁吸了下鼻子,說道:“對不起,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還要做片子呢。”說完就起身離開了。蘇鏡看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心裏一道靈光閃過,他似乎看到了一絲曙光。就在這時,他的胳膊一痛,禁不住“哎喲”一聲輕呼起來,辦公室的記者編輯都紛紛轉頭看過來,以為發生了什麽事。何旋站在蘇鏡身後,見老公把同事們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嗬斥道:“你能不能小點聲?”

“你掐我幹什麽呀?”

“告訴你東西掉了呀。”

“啊?什麽東西?”

“眼珠子,”何旋指著地板說道,“你看,滿地都是你的眼珠子。”

蘇鏡像個二百五似的看著何旋,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何旋又掐了他一把,他疼得齜牙咧嘴的,卻不敢出聲,隻聽何旋說道:“你老盯著人家屁股看什麽?”

蘇鏡指指秦書雁離開的方向,張口結舌:“你……你說……你說秦書雁?我哪有啊!”

何旋瞥眼間看到蘇鏡的鞋上滿是泥巴,氣憤道:“你怎麽搞的?髒兮兮的!”

“我理完發去了趟筆架山公園。”

“去幹什麽?”

蘇鏡嘿嘿一笑:“筆架山是什麽地方?公園啊!公園是幹什麽的?當然是約會啦!”

“你找打!”

4.我們還是要依法辦事的

第二天,蘇鏡來到一家通信運營公司順寧分公司,總經理程紹強親自接待了他。那是一個四十開外的中年人,膚色黝黑,頭發一絲不亂還打了摩絲。聽到蘇鏡的要求,他連不迭地說道:“沒問題沒問題。”

蘇鏡將蓋有公安局公章的公函遞給他,程紹強嗬嗬笑著接過去,說道:“蘇警官真是太客氣了,有什麽吩咐盡管說就行了,還搞這些客套做什麽。”

“我們還是要依法辦事的嘛。”

蘇鏡要查的是葉振一的通話和短信記錄,之前他早就翻過了葉振一的手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短信和電話。最初他並沒覺得葉振一的手機會提供什麽有用的線索,可是跟幾個記者談了幾次之後,他開始懷疑葉振一的手機裏可能隱藏了什麽重大隱情,而這隱情很可能與他的被殺有莫大的關聯。

查詢結果很快出來了,葉振一遇害那天晚上曾經發出一條短信,一個稱呼之後是:“我今天晚上臨時有點事,去不了了,改天吧。”

蘇鏡看著接收信息的手機號碼,思忖著微微點點頭,說道:“幫我查查葉振一跟這個號碼之間的所有短信記錄。”

女職員看了看程總,抱歉地說道:“我們這裏最多隻能保存三個月的。”

“三個月也夠了。”

程紹強嗬嗬笑道:“蘇警官最近又在辦什麽大案啊?”

“電視台又有幾個記者被殺了。”

“案子不是已經破了嗎?”

蘇鏡笑了笑沒有回答,程紹強自知多言,自我解嘲道:“哎呀,我問多了,哈哈哈。”

“哪裏哪裏。”

蘇鏡跟程紹強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兒,女職員拿著厚厚的一撂紙走了進來:“這是三個月來他們所有的短信來往記錄。”

蘇鏡仔細地翻看著,眉頭先是漸漸皺起來,接著又慢慢舒展開來。程紹強問道:“蘇警官,這些短信對您的案子可有幫助?”

“有,很有幫助。”蘇鏡問道,“程總,如果我想複製別人的手機卡,找你應該可以吧?”

“啊?”程紹強問道,“蘇警官想複製誰的?”

“我隻是隨便問問。”

“這個理論上是可以的,進入我們的後台數據管理庫就可以複製。”

“就是說,找你們的員工就可以複製了?”

“那不行,”程紹強說道,“在順寧,隻有我有進入後台數據庫的權限。”

“破解密碼呢?”

“這個密碼可不是那麽容易破解的。首先,得進入我們公司機房,我們機房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監控攝像覆蓋了每個角落。即便僥幸進入了機房,那個密碼本身也不是那麽容易破解的。”

“有沒有人找你複製過手機卡?”

“沒有,誰閑著沒事去複製別人的卡呢?”

“我在網上經常看到有人說可以複製手機卡,是真的嗎?”

“不可能,我們的技術是很先進的,別人複製不了。”

蘇鏡嗬嗬笑了,每個公司都會說自己的技術別人是破解不了的,就像殺毒軟件聲稱可以消滅任何病毒一樣。對這種說辭,最好是揀著聽不能全信。他掏出手機,從通信錄裏找出一個號碼,說道:“程總,我還想查一下這個號碼最近三個月的通話記錄。”

5.工作這麽多年,還這麽理想主義

順寧市政府又召開了一次新聞發布會,這次不是關於血鉛事件的,而是關於山體滑坡的。當本地媒體異口同聲地說滑坡事故導致兩人死亡時,一家省級媒體卻經過調查,說這次事故起碼造成六人死亡,他們的記者采訪了山坡下幾家門店的老板或是親屬,他們都對僅死亡兩人的說法提出質疑。記者的調查結果是,有一家店沒有死人,有兩家店各死了一人,還有一家死了四人,店主老婆說,老公約了人在打麻將。記者在新聞稿裏寫道:“記者采訪來到山體滑坡現場時,搜救工作已經停止,一個小女孩抱住記者的腿,哭著哀求:‘叔叔,你救救我爸爸吧,他還埋在下麵呢。’”

也許是從血鉛事件中吸取了教訓,順寧市政府當機立斷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了最新的救災進展情況,副市長劉軍說:“之前剛到現場,隻是初步了解情況,得出了死亡兩人的結論。隨著搜救工作的持續開展,目前已經可以確定,有六個人在這次事故中遇難。對媒體的輿論監督,我們深表歡迎和感謝……”

發布會結束後,劉春陽收起三腳架和攝像機,跟何旋一起走出政府大院,何旋說道:“今天這會應該讓舒茜來,她肯定很解氣。”

劉春陽說道:“有時候我很佩服她,工作這麽多年了,還這麽理想主義。”

何旋笑了:“她這是理想主義沉渣泛起。”

這時候,蘇鏡打來了電話,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神秘。

“何旋,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你說。”

“你旁邊有人嗎?”

“我跟劉春陽剛采訪完,準備回台呢。”

“回台之後,你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給我回電話,我有急事問你。”

何旋心生狐疑,不知道老公又有什麽重大發現,一回到台裏便找個借口撇開了劉春陽。

“你什麽事啊,急三火四的。”

“我懷疑葉振一的手機卡被人複製了,你告訴我,有沒有誰拿過葉振一的手機?”

“我拿過。”

“你別逗了,這都什麽時候了!”

“我真的拿過呀,你不記得了?”何旋說道,“有一次我用他的手機給你打電話呢,因為那天我手機沒電了。”

“好吧好吧,”蘇鏡無奈地說道,“那你借他手機借了多久?”

“給你打完電話就還給他了呀。”

“那可以把你排除了,”蘇鏡說道,“要想複製他的手機卡,必須把卡插到專用的讀卡器裏麵,在電腦上暴力破解。”

“那我也不知道誰會去複製他的卡呀。”

“大小姐,你別跟我插科打諢,我辦正事呢。”

何旋嗬嗬笑了:“好,現在正起來了。大概兩個月前,有一天中午,葉振一突然找不到手機了。”

“在哪兒丟的?”

“辦公室。他說把手機放在座位上了,可上個廁所回來就不見了。他去保安室查監控錄像,結果他的位子是個死角,啥都沒查到。神奇的是,到了傍晚,他又找到手機了,在他包裏。他還一個勁地說記得自己把手機放在桌上了,怎麽就到包裏去了呢?當時我們還笑話他呢,說他老年癡呆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蘇鏡重複道,“半天的時間足夠了。”

6.每棟樓都裝了攝像頭

劉保衛的名字很對得起他的工作,他是一個小區的保安隊長,此時誠惶誠恐地站在蘇鏡麵前,哈腰問道:“蘇警官,我有什麽能效勞的?”

蘇鏡看了看滿牆的監視器,問道:“你們每棟樓都裝了攝像頭嗎?”

“是。”

“幫我查一下二棟大堂和電梯的監控畫麵,半個月前的。”

劉保衛立即從電腦裏調出視頻錄像,腰一彎,手一伸:“蘇警官,您坐著看。”

蘇鏡坐到電腦前,直接搜索晚上的畫麵,等畫麵上出現一個年輕女子的時候,他按了一下停止鍵,然後將畫麵放大。

劉保衛說道:“她是電視台的。”

“我知道。”

劉保衛賺了個沒趣,立即不言語了,臉上的笑容依然還掛著。

那是從斜上方拍到的畫麵,畫質非常清晰,女子留著齊耳短發,身材高挑膚色白皙。時間是晚上八點四十六分,女子離開了家。

蘇鏡繼續搜索,一直到第二天淩晨一點十五分,女子才又出現在監控畫麵裏,電梯裏的圖像是正臉,她似乎剛剛哭過,失魂落魄頭發淩亂,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額頭上多了一塊擦傷。

劉保衛走上前一步,彎著腰說道:“她好像受傷了。”

“我看到了。”

劉保衛立即退後一步,垂著手站在蘇鏡身後。

7.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孫鑫麵帶憂色地看著搬家公司的工人們,將一台台打包裝好的電腦、打印機、電話機一件件搬出了曾經門庭若市的店麵,他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店麵上方“興城地產中介”幾個大字還是那麽醒目,此刻似乎充滿了諷刺的味道。自從樓市新政“國十條”出台以後,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在連續一個月零成交之後,公司決定關閉二十三家店麵。孫鑫盤算著搬家之後,自己是不是也該被炒魷魚了。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你好,我想問一下,複製一張手機卡多少錢?”

“什麽手機卡?”

“你不是複製手機卡的嗎?”

“打錯了!”以前都是他騷擾別人的,現在自己卻被騷擾了,孫鑫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

曹樹林低三下四地說道:“梁局長,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對麵的梁局長坐在老板椅裏,語重心長地說道:“曹老板,這事我真的幫不了你,市裏都說了,要整頓九十五家涉鉛企業,你們廠的排放量又那麽大,不關停你們,別人怎麽會服?”

“梁局長,這麽多年了,就憑咱們的交情,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曹樹林諂笑著說。

“現在可是風口浪尖,誰敢頂風作案?”梁局長勸慰道,“曹老板,我看你就休息幾個月吧,等這陣風頭過去了再說。”

曹樹林一聽這口風覺得有戲,忙笑道:“那就多謝梁局長了。”

“哎,千萬別謝我,我可什麽都沒做。”

這時,梁局長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曹樹林,曹樹林知趣地離開了。

“你好,哪位?”

“你是複製手機卡的嗎?”

“複製什麽手機卡?”

“對不起,打錯了。”

話筒裏傳來忙音,梁局長的心裏有點緊張,複製手機卡?我的手機還安全嗎?

站在中國鼎前,邱賢習慣性地做出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女兒放下了手中的相機,嗔道:“老爸,你太土了,把手放下。”

邱賢趕緊把手放下,但是又不知道放哪兒,女兒笑了:“要不你擺個芙蓉姐姐的造型吧。”

“沒大沒小的,快點拍。”

女兒舉起相機哢嚓一聲,邱賢終於自在起來了,迎上前去:“來,我給你拍。”

女兒風姿綽約地站到麵前,還真擺出了一個芙蓉姐姐的S形。正在這時,邱賢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趕緊按下快門,接聽了電話。

“你好,我想複製一……”

“什麽?這裏太吵了,你大點聲。”

“我想……手機卡。”

“哎呀,聽不清,我在上海呢,回頭再跟你聯係。”

邱賢放下電話,女兒笑道:“邱大律師,又接案子了?”

“不知道,沒聽清他說什麽。”

對方卻是不依不饒,馬上發來一條短信:“你好,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邱賢哭笑不得,回了一條:“我已經報警了。”

白雲機場亂成了一團,由於南方暴雨,數百航班延誤,上萬名旅客滯留,劉笑言已經等了十小時了,此時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來,兒子明天就要結婚了,可他現在還滯留在廣州。他走向值機櫃台,準備詢問航班究竟何時能夠起飛。可是,他根本靠近不了櫃台,大批的乘客把櫃台擠得水泄不通,隻見一個乘客爬到了櫃台上麵,大聲嗬斥著一名值機人員,還有一名乘客拿起一個鐵欄杆砸向電腦顯示屏,幾個站在隊伍後方的乘客向前投擲飲料瓶、八寶粥瓶,隻聽哎喲一聲,一個工作人員受傷了。劉笑言覺得非常解氣,掏出一個易拉罐躍躍欲試,正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你好,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什麽?複製你媽個逼!我操你媽的……還沒等他罵完,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餘榭遞給舒茜一盒磁帶,說道:“這是趙作海出獄後首次披露當年刑訊逼供的細節,你去編輯一下。”

舒茜問道:“這是哪兒來的畫麵啊?”

餘榭得意地笑了:“兄弟台朋友給的。”

舒茜拿著磁帶剛走,餘榭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你好,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什麽?”

“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你找錯人了,”餘榭說道,“蘇警官。”

“啊?你是……”

“我是餘榭,蘇警官,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蘇鏡灰頭土臉地放下電話,從下午開始,他就不斷地打電話,

想找出那個複製手機卡的人,可問了幾十號人,他還是一無所獲。他隻顧得按照運營公司提供的通話清單逐個撥打,根本無暇考慮某個號碼自己是否認識,現在竟打給了餘榭。不過,他毫不氣餒,再撥打幾十個電話,肯定能找出那個人。

他認定葉振一的手機卡被複製了。一般來說,複製手機卡有三種方法:一種是通信公司內部有熟人,通過後台查詢複製,而程紹強說從來沒人找他辦這事;一種是某些智能手機,可以通過發送病毒查詢到手機SIM卡的KI和IMSI數據,從而進行複製,而葉振一的手機不是智能手機;那麽就隻剩下第三種也是最常用的辦法了,拿到手機卡,插到專用的讀卡器裏麵,在電腦上暴力破解。網上有很多叫囂著能複製手機卡的人,隻要找到合適的人,價錢談攏,就能幫你辦到,不過騙子也多,所以得小心甄別。如果那人是通過第三種方法複製了葉振一的手機卡,那麽他很可能會找一個專業人員幫忙。蘇鏡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個專門破解複製手機卡的人。

“你好,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蘇鏡又撥通了一個電話。

“哎喲,現在還有這樣騙人的?”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你們不是銀行的了?不是車管所的了?”

蘇鏡無奈地掛斷了電話,再次撥通了一個號碼。

“你好,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對方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一個沙啞的女人的聲音:“太好了,我也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我真的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先生,請問您為什麽要複製手機卡啊?”

蘇鏡頓時警醒了,將近兩小時的電話沒白打,終於找到主了,隻是他不明白對方幹嗎要問為什麽,還好他腦筋轉得快,立即說道:“老婆出軌了。”

“跟誰出軌了?”

“你管這麽多幹什麽?你們到底能不能複製?多少錢一張?”

“先生,是這樣的,為了維護我們公司的信譽,我們必須知道你老婆跟誰出軌了,出軌對象是不是很帥。”

蘇鏡氣得咬牙切齒,剛想發作又覺得不對,他真是打電話打糊塗了,機械地撥號,竟撥到了她那裏。他臉色漲得通紅,馬上說道:“她跟一個叫蘇鏡的人出軌了。”

“哼,蘇鏡!我回家再收拾你!”何旋不再裝出沙啞的聲音,氣憤地罵道。

剩下的電話號碼越來越少了,蘇鏡不禁擔心起來,萬一那個嫌疑人是自學成才根本沒找人幫忙怎麽辦?這樣猶豫著,蘇鏡又撥通了一個電話。

“你好,我想複製一張手機卡。”

“你想複製什麽卡?移動的,聯通的,還是電信的?”

蘇鏡的耳朵立即豎了起來,仔細分辨會不會又是哪個熟人在整蠱自己,他確定不是,於是心中狂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移動的能複製嗎?”

“不管什麽卡都能複製。”

“多少錢一張?”

“一千塊。”

“能不能便宜點?”

“最便宜八百塊。”

“我怎麽把卡給你?”

“你在哪個城市?”

“順寧。”

“那你可以送過來,我就在順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