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場大雨抹去了所有痕跡
後來,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因為這是一個奇妙的轉型期。轉型期是這樣一個時期,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有的人要往左走,有的人想往右走,還有一些人蹲在地上觀望,於是給人一種東一榔頭西一錘的印象。許多年後,回頭看這些年,你會發現這是一個千奇百怪的時期,五千年的秘史奇聞也敵不過這些年的光怪陸離。然後喧嘩一陣也就被淡忘了,你即便在網上發一個帖子,也會無緣無故消失的。
後來,程豔僅僅被行政拘留八天,原因是謊報案情,而老王隻是被拘留了五天,理由是提供虛假證言。此事引起輿論大嘩,但是過了一陣兒也就煙消雲散了,因為在轉型期裏,稀奇古怪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一個三歲生命的消失不會引起太多人持久的注意。
對蘇鏡來說,真正重要的是那具無名屍體。天已經快亮了,他毫無睡意,看著邱興華折騰死者的手機,手機進水後應該立即將電池取出來,可是這部手機是個高檔貨,電池是內置的。邱興華隻好找來各種工具將手機拆了,然後用電風筒吹。
猛子歎道:“邱哥連手機都會修啊?”
“一般來說,用熱風吹一下就沒問題了,”邱興華說道,“但是這手機在水裏泡時間太長了,能不能修好還很難說。”
猛子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問道:“排線壞了你會修嗎?”
“那個簡單,換根排線就行了。”
“我老婆的手機排線老壞,我明天拿來你幫我修一下。”
邱興華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著猛子,猛子嘿嘿一笑,說道:“不會修就算了。”
套子在一邊哈哈笑:“你太狠了,哈哈。”
邱興華說道:“會修也不給你修,請我吃飯。”
“那沒問題,”猛子哈哈一笑,“想吃什麽隨便點。”
“我也不能獅子大開口吧!”邱興華一邊用熱風筒吹手機,一邊說道,“就按照上海盧灣區紅十字會一頓飯的標準來就行了。”
猛子“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九千多塊!這還不叫獅子大開口?一頓飯夠買好幾部手機了。”
邱興華先把sim卡吹幹了,套子立即拿過來裝進自己手機裏,檢索通訊錄,結果發現什麽都沒有。
蘇鏡說道:“撥我電話試試。”
手機一撥就通了,蘇鏡說道:“隻要有電話號碼就好辦,天一亮,我們就去營業廳查一下通話記錄。”
邱興華說道:“那這個還吹不吹了?”
“你閑著也是閑著,吹吧。”
“這話說得,我咋閑著了?這深更半夜的,我還想睡一覺呢!”
“對了,你倒是提醒我了,”蘇鏡一拍腦袋,說道,“你老婆是不是快生了?”
“還有一個禮拜。”
“我看你這幾天就休息吧,這個案子你別跟了。”
“什麽意思?”邱興華眼睛一翻。
“讓你休息,還能有什麽意思?”
“扯淡!”
“扯誰的?”
“你的!”
“小邱,我跟你講,工作是領導的,身體是老婆的,不要那麽拚命。”
猛子說道:“蘇隊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你這麽拚命,我們還敢不拚命啊?”
“說真的,你們別跟我瞎起哄,”蘇鏡說道,“一樁命案,運氣好的話很快就破了,運氣不好,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呢。所以,我的意思是,猛子和套子不知道願不願意來幫幫忙?”
“可以啊!”猛子眼睛一亮。套子也直起了身,邱興華說道:“原來是見異思遷了啊。”
蘇鏡說道:“我的確是有喜新厭舊的毛病,哈哈。”
“好啊,”邱興華說道,“套子,你還坐那兒幹什麽?過來吹手機。”
眾人一陣大笑,邱興華說道:“頭兒,那我就真休息啦?”
“真的,真的,老婆挺著肚子,你哪有心思辦案啊?”蘇鏡說道,“我怕你給我添亂。”
邱興華哼了一聲,說道:“你就是吐不出象牙來。”
蘇鏡逼著邱興華回家了,然後問道:“你們所裏不忙吧?”
猛子立即應聲:“不忙,不忙。”
“我跟你們所長說一下,就借用一段時間,”蘇鏡說道,“現在我們看喜羊羊去。”
喜羊羊在唱歌,他每次解剖屍體的時候都喜歡唱歌,這次唱的還是那首“喜羊羊,美羊羊……”蘇鏡三人進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注意,等蘇鏡走到他身後突然問道:“怎麽樣了?”他嚇了一跳,回過身來說道:“嚇死我了,我以為詐屍了。”
無名男屍的胸腔、腹腔以及頭顱都被打開了,白花花的腦子、紅豔豔的五髒六腑曆曆在目。
楊湃說道:“死者身高一米七四,體重八十五公斤,身上沒有致命傷,兩條小腿有擦傷,腋窩有輕微淤青,右手指關節骨折,後腦勺、肩部、背部、臀部都有淤傷。這意味著……”
蘇鏡打斷了他,問道:“你們說說看,這是怎麽回事?”
猛子立即接口道:“結合現場的分析,凶手抓住死者肩膀的位置,把他拖到坑裏,所以腋窩會留下淤青,兩條腿會有擦傷。指關節骨折則是把他丟到坑裏的時候撞斷的,後腦勺、肩部、背部和臀部的淤傷也都是那時候撞的。”
套子說道:“如果隻有這些傷的話,那就意味著沒有搏鬥的痕跡,楊法醫,你能確定他是被活埋的嗎?”
楊湃說道:“死者的鼻腔、口腔全是泥,食道裏也有泥,如果死後被埋,他是不可能吃到泥的。”楊湃指著死者的右臂說道:“你們再看這裏,很微小的一個針眼,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他被人注射了某種**,我檢測之後發現,注射的是乙醚。”
猛子說道:“迅速昏迷,而且全身麻醉,意識、感覺和反射都會暫時消失。”
“對。”
“還有,”套子說道,“死者體重八十五公斤,這得多大的手勁才能拖得動呀!”
猛子說道:“一場大雨把所有的痕跡都抹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被拖進坑裏的,拖了多遠。”
“埋屍的地方離大路不算遠,”套子說道,“凶手應該是開著車上山的,即使是個壯勞力,也不可能把他從山腳下拖到半山腰。”
蘇鏡問道:“死亡時間可以確定嗎?”
楊湃說道:“昨天下午五點到七點之間。”
套子說道:“程豔和老王埋完小孩,是在四點半。”
猛子說道:“這樣時間就對上了。”
蘇鏡沉思道:“五點到七點,四點半……假如凶手正好是五點行凶的話,那麽程豔他們就有可能遇到凶手。”
套子立即說道:“從埋屍地點沿著山路開車下山,走到第一個岔路口,需要二十分鍾時間。程豔他們四點半下山,到那個岔路口就是四點五十。假如凶手是五點行凶的話,那麽他起碼四點四十的時候應該到達那個岔路口,這樣一來,程豔他們下山的時候,就有可能迎麵遇到凶手。”
猛子說道:“你還得考慮,把屍體從路旁拖到坑裏再填土,也需要時間。”
“如果用了三十分鍾,那麽程豔剛離開,他就到了,就像交班一樣,這是不可能的,”套子說道,“所以,他拖屍體、埋屍體最多隻能用三十分鍾,否則的話,他就會在上山的路上被程豔他們迎麵撞見。”
蘇鏡微微一笑:“你們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比如這二十分鍾,有的人開得快,有的人開得慢。而最關鍵的是,我們的喜羊羊給出的死亡時間有兩個小時的跨度。”
套子說道:“我們不妨去問問程豔和老王,他們下山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還有車上山。”
“行,猛子負責程豔和老王,套子跟我去營業廳,”蘇鏡看了看天,又說道,“哎呀,天都亮了。你們先休息一下,要做好打車輪戰的準備。”
“沒問題。”猛子剛說完,就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套子笑道:“跟公雞打鳴似的,還沒問題!你是雄雞一唱天下白啊。”剛說完,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淚汪汪的。
蘇鏡哈哈大笑:“行了,你們趕緊休息一下吧。”
楊湃很熱情:“我這裏有床,要不要在這兒休息?”
“行了,省省吧,我怕被你掏心挖肺。”猛子打著哈欠走了。
2.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記者
死者的手機終於還是壞掉了,套子把它吹幹了也打不開,好在sim卡還能用,這就好辦了。第二天一早,蘇鏡跟套子一起去了趟營業廳,一路上,套子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個球狀閃電如何突然出現嚇得程豔將實情和盤托出的故事,蘇鏡半信半疑,覺得套子太誇張了。
套子見蘇鏡不信,說道:“你別不信,北宋科學家沈括在《夢溪筆談》裏麵都有記載呢,說一個球形閃電從天上掉下來進入西屋,又從窗戶裏跑出去了,房屋安然無恙,隻有牆壁窗紙被熏黑了。這玩意吧,通常隻會維持幾秒鍾,但也有維持一到兩分鍾的記錄,而且可以在空氣中獨立而緩慢地移動。有的目擊者看見它像火球掉地上又彈回空中消失,還有人看見它在封閉的飛機艙內出現呢。”
蘇鏡疑惑地看著他,說道:“你知道挺多的呀!”
套子訕訕地笑道:“昨天那東西把我也嚇壞了,我一有空就趕緊到網上搜了一下。”
蘇鏡哈哈笑道:“我說呢!”
營業廳剛開門,一個工作人員熱情洋溢地接待了他們,但是情況並不樂觀,盡管早就實行了手機實名製,但是街頭報攤照樣不需要登記實名就可以賣手機卡,死者的手機號碼就不是實名登記的,所以蘇鏡依然不知道死者是誰。他們隻好調出死者最近一個月來的所有通訊記錄,然後回到辦公室,分門別類進行排查,其中一個電話號碼立即引起了蘇鏡的注意,那是一個固定電話,對那個電話,他非常熟悉!
他立即撥打過去,響了三聲之後,有人接了電話,話筒裏傳出嬌滴滴的女人的聲音:“你好。”
“果然是你!”蘇鏡說道。
女人喝道:“小樣,欠收拾是吧?昨天晚上不回家,有臉了是吧?”
這個女人名叫何旋,是蘇鏡的妻子,電視台的記者,蘇鏡從死者通話記錄裏查到的電話號碼,正是何旋的座機電話。
蘇鏡報出了死者的電話號碼,問道:“這個號碼,你知道是誰的嗎?”
“我哪兒知道?我不知道!”
“你的座機給這個號碼打過電話。”
“可能是別人打的吧?反正我沒打。這人怎麽了?”
“他被人殺了。”
蘇鏡要求何旋立即將她的手機通訊裏上傳到雲端,然後他用老婆的賬號登錄雲端,查看老婆的通訊錄。死者撥出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昨天下午四點五十分,這個電話號碼就在老婆的通訊裏裏,顯示的名字是白石冰。
正在這時,猛子來了,他雖然剛到蘇鏡手下幹,可是卻跟老朋友似的,一進門叫了聲“精……蘇隊”就拿眼到處瞟,然後找到了飲水機,拿出紙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三杯水,然後大手一擦嘴,說道:“蘇隊,程豔他們下山的時候,的確看到一輛車上山。”
蘇鏡頓時來了精神:“什麽車?”
“一輛轎車,但是他們慌裏慌張的,什麽車也沒看清楚。”
“車牌號碼呢?”
“沒看到。”
“那他們能記得什麽?”
“車是黑色的,還有車上有兩個人,司機是個男的,副駕駛上坐著個女的。”
“相貌記住了嗎?”
“沒有,”猛子說道,“老王在開車,隻看到一輛黑色的車過來了,根本沒注意車上的人,程豔坐在副駕駛上,看到了那兩人。因為她也是做賊心虛,所以沒敢一直盯著他們看。”
蘇鏡突然笑了,笑容裏藏著叵測。
猛子說道:“蘇隊,你笑得我後背發涼啊!”
蘇鏡說道:“猛子,你應該不止這點本事吧?”
猛子嘿嘿笑道:“蘇隊果然沒用錯人啊,我還真不止這點本事。我把國內銷售的所有車型圖片拿給程豔和老王看,經過反複比對,最終程豔認定,他們看到的車就是這一款。”他也不知道從哪兒突然變出一張彩打的圖片出來,推到蘇鏡麵前。
“寶馬X5?”
“是,”猛子說道,“但是有一款車的外形跟寶馬X5很像,就是這款。”他又變戲法似的甩出一張彩打圖片,惹得蘇鏡伸著頭往他身後看,不知道他還會變出什麽花樣來。
蘇鏡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說道:“這是雙環SCEO?”
“對,這款車模仿的就是寶馬X5的造型,讓德國人哭笑不得,2007年還參加了法蘭克福車展,而且在德國公開銷售,最後寶馬起訴雙環侵權,後來這款車就在德國禁售了。”
“開車走在路上,迎麵看到一輛車,還真容易把這兩款車搞混。”蘇鏡指節一邊敲著桌麵,一邊問道,“寶馬X5要多少錢?”
“進口的話,最便宜的八十多萬,最貴的兩百萬。”
“奶奶的,我又要開始仇富了,”蘇鏡說道,“這都什麽人在開啊!”
“大夥捐的!”猛子嘿嘿一笑,繼續說道,“國產的話,在四十萬到八十萬之間。”
“雙環SCEO呢?”
“十萬到十五萬之間。”
套子歎道:“這一下涵蓋了兩個階層。這茫茫人海的,到哪兒去找這兩人啊?”
蘇鏡說道:“說說看,你們覺得這輛車跟謀殺案有什麽關係?”
套子說道:“我看關係不大。車上司機是個男的,副駕駛是個女的。而死者是個男的,難道那女人是凶手?然後還能讓那男的給她開車,然後殺了他?我不相信!”
猛子開玩笑道:“催眠了吧?哈哈。不過,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這個男的帶著這個女的上山,然後要強奸這個女的,女的就殺了他。”
套子反駁道:“那埋人的坑是誰提前挖好的?”
猛子說道:“還有一個可能,那一男一女都是凶手,而死者被放在後座上。”
蘇鏡說道:“先不猜這些了,我們去電視台找白記者聊聊,先把死者身份搞清楚再說。”
3.生產黑豆芽的工人被殺了
蘇鏡撲了個空,白石冰不在單位,采訪去了。
《順寧新聞眼》是順寧電視台的王牌欄目,節目時好時壞,收視率卻一直穩中有升,因為欄目時不時地就有記者去殺人或者被殺,順寧市民看新聞時一定會注意哪些記者名字好久沒出現了,如果沒出現就會引起猜測,他是被殺了還是殺人了啊?從這點來說,《順寧新聞眼》的記者享受到了順寧市黨政領導的待遇,如果哪位領導連續幾天沒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市民也會猜測,他是不是被雙規了?
製片人餘榭是蘇鏡的老朋友了,他嗬嗬笑著伸出了手,跟蘇鏡握了握,說道:“看到你來我們這兒,我就害怕。”
蘇鏡笑道:“不用這麽緊張吧?”
“能不緊張嗎?你哪次來不是為了辦案的?”餘榭說道,“但願我們的記者別又牽扯到什麽謀殺案中。”
套子嘿嘿嘿地笑了,說道:“還真是。”
蘇鏡說道:“我們來找一個叫白石冰的人了解一點情況。”
“小白剛走,”餘榭笑道,“跟你老婆采訪去了,最近豬肉不是漲價了嘛,他們采訪這事去了。”
“白石冰是新來的嗎?以前沒聽說過他。”
“他是去年畢業的大學生,到我們這兒還不到半年。”
離開順寧電視台,蘇鏡又給何旋打了電話,老婆嬌滴滴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哎喲,今天這是怎麽了,三番五次給我打電話,一晚上沒回家就這麽想我呀?”
蘇鏡嗬嗬笑道:“我就是想給你講個笑話解解悶啊。”
“說罷,姐聽著呢。”
“唐僧師徒西天取經,一陣妖風吹過,妖怪來了……”
“等一下。”何旋打斷了他。
“怎麽了?”
“你是要講笑話是吧?”
“對啊。”
“嗯,好,我知道了。我就是問一下,決定待會兒笑不笑。”
蘇鏡繼續講下去:“孫悟空連忙護駕,將唐僧擋在身後。那妖怪直奔向前,卻不是撲向唐三藏,而是把豬八戒抓走了,隻聽他一聲長嘯:豬肉漲價了,俺好久沒吃過豬肉了。”
何旋問道:“講完了嗎?”
“講完了。”
“哈哈哈,”一聽就知道,何旋這是在裝笑,隻聽她繼續說道,“太好笑了,哈哈哈。”
“喂,你能不能給點麵子?”
“好吧,”何旋正色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采訪豬肉漲價的事?”
“我去你們台找你了。”
“找我?”
“是啊,中午請你吃飯,”蘇鏡說道,“你帶上你的攝像一起來,就在我們單位附近。”
“他可能有事,我自己去吧。”
“你自己……那就算了。”
“姓蘇的,我就知道你沒安什麽好心,還說想我呢!”
“是想,但是也想見見小白。”
“懶得理你了,我采訪了!”
何旋掛斷了電話,蘇鏡無奈地說道:“我覺得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就是哄女人。”
猛子笑道:“頭兒,你太謙虛了。”
三人回到單位,坐等白石冰上門。中午時分,何旋果然來了,而且不負所望,帶來了白石冰,但是不肯進門,就在刑警隊門口等著,何旋說了:“不管什麽事,你先把我們的飯解決了再說。”
白石冰是個麵目清秀的年輕人,何旋給他們做了介紹之後,他隻是點點頭,說了句“你好”,然後再也沒有第二句話,甚至連蘇鏡為什麽要找他,他都沒問一句。
還是何旋忍不住,問道:“你們找小白幹什麽?”
蘇鏡卻說道:“邊吃邊聊,也不著急。”
眾人去了一家川菜館,等上菜的時間,蘇鏡出示了死者的電話號碼,然後問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主人,白記者應該知道他是誰吧?”
“知道。”
“誰?”
“一個黑心老板,生產毒豆芽的,我接到舉報之後,就跟同事去暗訪了。”
“他叫什麽名字?”
“黃守江。”
“既然是暗訪,他怎麽會有你的手機號碼呢?”
“我假裝要批發豆芽,所以留下了號碼。”
“你什麽時候采訪的?”
“三天前,6月30日。”
“節目播了嗎,我怎麽沒印象?”
“沒播,被斃了。”
“被斃了?”
“說是影響順寧市的光輝形象,怕造成社會不穩定。”
“操!”蘇鏡忍不住爆了粗口,“我昨天還吃豆芽了。”又問,“既然你們是暗訪的,片子怎麽會被斃呢?你們製片人還是餘榭吧?他應該不會主動斃片子啊!”
“是我們傻,想把這條新聞做得全麵一點,暗訪結束後就亮明了身份,跟黃守江直接對話,”白石冰憤恨地說道,“結果回到台裏沒多久,製片人就打來電話,說這條新聞不播了,說什麽太敏感。媽的,敏感!渾身都是**!”
“你跟誰一起采訪的?”
“姚笛。”
“昨天下午他為什麽給你打電話?”
“不知道,我接通之後他一直不說話,後來我就掛了。”
“那邊有什麽聲音?”
“反正挺吵的。”
“你昨天晚上在哪裏?”
“在家。”白石冰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因為黃守江被殺了,而他死前的最後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你的。”
“真是罪有應得啊,”白石冰說道,“可是誰會殺他呢?”
這時候,菜陸續端上來了,蘇鏡說道:“先不管這事了,吃完飯,還要麻煩白記者跟我們回單位一趟。”
“幹嗎?”何旋問道。
蘇鏡說道:“畢竟他最後是跟白記者聯係的,所以麻煩白記者來認一下屍體吧!”
事情的進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們吃完飯回到單位,直接奔向解剖室,法醫楊湃笑臉相迎:“哎呀,貴客登門,蓬蓽生輝啊。”
蘇鏡瞪了他一眼,說道:“正經點。把那具屍體拖出來。”
楊湃將無名男屍拖了出來,白石冰乜斜了一眼,然後走近了仔細看了看,說道:“這不是黃守江。”
“不是?”蘇鏡問道。
套子則問道:“你會不會看走眼了?”
白石冰卻說道:“黃守江鼻子上沒有黑痦子,而且不到四十歲,沒這麽老。”
蘇鏡等人愣住了,死者身上的手機是黃守江的,但他卻不是黃守江,那他是誰?他為什麽會帶著黃守江的手機?難道黃守江是凶手,殺人時遺落了手機?隻聽白石冰繼續說道:“他是黃守江店裏的工人,我隻知道他姓陳,黃守江叫他老陳。”
4.潛入黑作坊
順寧市東北向是一片連綿起伏的群山,其中一座奇峰突起,號曰鴿子嶺,半山腰以上經常雲遮霧罩。由於陡峭險峻,古時便成了很多道士落魄文人的避世之所,山頂有座玉皇廟,山下有條玉泉河,前幾年發展旅遊,建了一條高空索道。鴿子嶺北麓有個村子,叫孟家莊,高空索道的入口處就在孟家莊村頭。
這村子幾乎是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靠近景區的一條街成了旅遊街,旺季的時候很是熱鬧。靠近山坡的地方就遠沒有旅遊街這麽精致,這裏雜草叢生垃圾遍地,因為剛下過雨,土路上泥濘一片,走幾步路鞋上就會沾滿汙泥。在雜草與垃圾之間隱藏著幾處棚屋,簡簡單單地用磚頭壘了四麵牆,扣著鐵皮屋頂。每個棚屋都隻開了幾個小窗戶,由於采光不足,屋裏很暗。
其中一處棚屋裏,砌著十幾個水池子,每個水池子都泡著黃豆,有的已經發芽,有的還保持著豆的完整形狀。地上汙水橫流,屋裏惡臭撲鼻,一個胖女人正往池子裏倒一種粉末,門前一黑,三個人走了進來,胖女人警惕地看了看三人,問道:“你們找誰?”
為首的一人粗豪地問道:“黃老板在嗎?”
“這裏沒有姓黃的。”
“老板娘很有戒心啊,”那人哈哈一笑,說道,“我是鴻運酒店的劉主管。”
胖女人並不認識什麽劉主管,也不知道什麽鴻運酒店,但是對方既然這麽說了,加上劉主管脖子上還戴了一根指頭粗的金項鏈,那就一定是客戶了,她忙把手在水裏涮了涮,在褲腿上擦了擦,笑逐顏開地迎上前來:“哎呀,劉主管,您怎麽親自到這兒來了?”
“我跟黃老板都是老朋友了,今天到鴿子嶺爬爬山,經過你這兒順便來看看。”
胖女人左右環顧一圈,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這裏這麽亂,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沒事,看看就走,黃老板不在嗎?”
“一早就出去了,”胖女人歎道,“哎,現在買賣不好做啊,又去送禮啦。”
“哈哈哈,理解理解,”劉主管從水池裏抄起一把豆芽,一根根又長又粗又白,而且都沒有根,他笑嘻嘻地轉向身後一人說道:“套子,這個有你的長嗎?”
套子愣怔了片刻,說道:“沒有我的長,但是我們酒店有個叫**的保安隊長,肯定比他的長。”
胖女人也是過來人了,知道他們在開葷笑話,跟著哈哈大笑,說道:“你們那保安隊長真有意思,怎麽叫這麽個怪名字?”
猛子哈哈大笑起來:“因為長得像。”
蘇鏡沒占到什麽便宜很是生氣,狠狠地剜了他們一眼,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他們**那坨肉給剜下來,他哼了一聲,說道:“回去再收拾你們。”
胖女人說道:“劉主管,沒事的,不就是開個玩笑嗎?別把我當外人。”
猛子連聲說道:“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套子則幫腔:“內人,內人。”
蘇鏡強作笑顏,問道:“黃老板今天是打發哪路神仙去啦?”
“工商局的,”胖女人說道,“前幾天電視台來暗訪,差點就給曝光了,多虧了工商局的領導打了招呼,才沒播出去。”
“你們這麽大的攤子,兩口子忙得過來嗎?”
“忙不過來,請了個人幫手,”胖女人頓時生起氣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這人在我們這兒幹了四個多月了,昨天突然走了,還把我家老黃的手機給偷走了,好幾千塊呢。”
“他偷了手機?”
“不是他還能有誰?我家老黃說,肯定就是他幹的。”
胖女人腳下散落著十幾包粉末,有的包裝袋上寫的是尿素,有的寫著恩諾沙星,還有的寫著無根劑,蘇鏡抄起一袋“無根劑”,說道:“這個好啊。”
“可不是,就是用了這個才不長根的。”
“對了,昨天晚上黃老板是不是到市裏看電影去了?”
“啊?沒有啊!”胖大女人明顯有點緊張了。
“哦,那大概是我認錯人了,當時我在車上看到一個人的背影,感覺很像他,因為車開得快,一晃就過去了,也沒看清。”
“他一個人?”女人的聲音明顯有點顫抖,臉色也開始漲紅了。
蘇鏡靈機一動,說道:“兩個。”
“王八蛋!”女人咬牙切齒地說道。
“哎呀,嫂子,您可千萬別生氣,我都說了我沒看清,也許那不是黃老板呢,”蘇鏡說道,“他昨天晚上不在家?”
“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回來。”胖女人說著竟流下了兩行清淚。
“還是問清楚再說,您千萬別著急。”蘇鏡急得在身上摸來摸去,最後把猛子拉過來,一邊在他口袋裏掏,一邊問道,“有紙巾嗎?”
猛子覺得蘇鏡未免太入戲了,於是說道:“蘇……劉主管,您能不能別摸我了?”
套子立即說道:“我這裏有。”
蘇鏡接過紙巾捏了捏,衝套子點點頭,讚道:“你辦事,我放心。”然後拿著紙巾去給胖女人擦眼淚,一邊安慰著:“嫂子,別哭了,你看我這事辦的,我真不是人。”
猛子由衷地說道:“真不是人!”
蘇鏡氣得肺都快冒煙了,但此刻卻不能發作,隻聽胖女人啜泣道:“沒事沒事,這不能怨你,我還得感謝你呢。”
蘇鏡十分不好意思地離開了棚屋,猛子愣怔著問:“這就走了?”
“好好,你留下,幫嫂子發豆芽。”
猛子癟了癟嘴,這才走了,結果剛走幾步,屁股上就挨了一腳,回頭一看,蘇鏡正在撣皮鞋呢。
三人離開棚屋踩著泥濘來到旅遊街,一到幹淨地方就使勁跺了跺腳。天色一直灰蒙蒙的,雖然沒有太陽,但依然很熱,天地之間就像一個大蒸籠,每個人都變成了籠屜裏的肉包子。猛子說道:“還預報要下三天雨呢,這氣象台什麽時候能報準一點兒?”
“人家說了,局部地區有雨。”套子笑道。
話剛說完,起了一陣風,接著雨就下來了,蘇鏡笑道:“今天局部到我們頭上了。”
三個人鑽進了路邊的一個小菜館,猛子問道:“蘇隊,你剛才摸我幹嗎?”
蘇鏡笑道:“看你長得好看,喜歡你,行了吧?”
猛子摸摸臉,嘿嘿地笑了:“我長得是挺好看的。”
服務生走了過來,殷勤地問:“老板,請問吃點什麽?我們這裏的豆芽做得特別好。”
“不要,不要,不要。”三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蘇鏡點了三個菜,拍黃瓜、水煮魚和韭菜炒雞蛋,又叫了半打饅頭。正吃著飯,突然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暴喝:“你瘋啦!”
套子立即將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說道:“黃守江回來了。”
猛子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麽回事……”
原來,剛才蘇鏡在猛子身上摸來摸去,是要找找看有沒有竊聽器,結果猛子不明所以,還是套子明白蘇鏡的心思,立即將竊聽器塞給他。蘇鏡在給胖女人擦眼淚的時候,順便將竊聽器放進了她的口袋裏。此時,他拿過一個耳機塞進耳朵裏,猛子很無辜:“我呢?”沒人理他,蘇鏡跟套子正一人一個耳機、腦袋拱在一起聚精會神地聽著呢!
猛子心中一陣暗笑,拿出手機給兩人拍了一張照片,立即發了一條微博:“基情”四射,恩恩愛愛。
5.小心把你關到精神病院
三位大老板帶來了老公疑似出軌的消息,等他們走後,胖女人也沒心思幹活了,坐在一個角落裏不停地抹眼淚,後來她總算想通了,這日子沒法過了,那就幹脆不過了吧!她把整袋的尿素倒進池子裏,水中立即冒起汩汩白泡。黃守江回到棚屋的時候,胖大女人正把最後一袋尿素往池子裏倒,他一看這架勢立即火冒三丈,大罵道:“你瘋啦!”
老公一聲怒吼,嚇了胖女人一跳,不過她很快緩過神來,跟老公對罵起來。
“是,我是瘋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哪根筋出問題了?”
“我出問題了?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我嫁給你之後就風裏來雨裏去,天不亮地不黑忙活東忙活西,你可倒好,還跟著狐狸精看電影去了!”
“看什麽電影?哪個狐狸精?”
“好啊,還有好幾個!”
“你講點理行不行?”
“我怎麽不講理了,我怎麽不講理了?你上次說過跟她斷絕關係,我以為你真的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了呢,原來你根本管不住你自己。”
“扯淡!我跟她早就斷絕關係了。”
“那你昨天晚上跟誰看電影去了?”
“王八蛋看電影去了。”
“你還真敢罵,你們都被人撞見了。”
“哪個王八蛋撞見的?你說!”
“哼,鴻運酒店的劉主管!”
“鴻運酒店,哪個鴻運酒店?”
“還裝糊塗啊你!我不過啦!這日子沒法過了!”她端起一筐豆芽狠狠地摔到地上。
“你別發瘋啊!我看得把你關到精神病院去。”
“你關啊,你倒是關啊!”
黃守江坐在水池沿上點起了煙,他起初還煩躁無比,現在則冷靜下來了,覺得一切都很無聊,他懶得再跟女人爭,說道:“我昨天晚上跟老唐、老李還有老張一起喝酒,走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不信,你打電話問他們。”
“一群狐朋狗友,還不是互相包庇騙老婆?”
“你這麽說,我也沒辦法。”黃守江起身開始打撈水池裏的黃豆和豆芽,如果一直泡在濃度這麽高的尿素水裏,豆芽可就全完了。
胖女人卻拿出手機,撥打電話了,隻聽她說道:“哎呀,老唐嗎?我家老黃跟你在一起嗎?……哦,上廁所了呀?……剛才還在呀……好,你讓他打給我。”胖女人放下電話冷冷地笑,“過一會兒,你的手機就會響了。”
“我的手機昨天被偷了,你忘記了?媽的,姓陳的兔崽子,什麽事都不順!”
“要不要我再給老張、老李打個電話?”
就在這時,三個人影閃進棚屋,胖女人立即兩眼放光,說道:“劉主管,正好你來了,你仔細看看,昨天晚上碰見的是不是他?”
猛子和套子都不好意思走進棚屋,蘇鏡卻是大大咧咧地一步踏了進來,聽到胖女人發問,他爽朗一笑,故意盯著黃守江看了看,說道:“不是,不是他。”
黃守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蘇鏡三人,問道:“你們是誰?”
胖女人說道:“你們不認識?”
“哎呀,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蘇鏡打個哈哈,說道,“黃老板把工商局的神仙打發掉了麽?”
“你到底是什麽人?”
猛子說道:“我們是順寧市公安局的。”
胖女人發起飆來:“好啊,你們三個警察冒充什麽劉主管來騙老百姓,你們存的是什麽心啊?”
“住嘴!”黃守江喝止了老婆,又滿臉堆笑地說道,“三位警官,這女人嘛,頭發長見識短,你們別見怪。”
胖女人不說話了,眼睛裏卻要冒出火來,惡狠狠地盯著蘇鏡看。
蘇鏡說道:“黃老板,你這裏有個姓陳的工人吧?”
“跑了!”黃守江拖來三條凳子請蘇鏡他們坐下,說道,“昨天傍晚就跑了,還把我手機給偷走了。”
“你怎麽知道他跑了?”
“連個招呼都沒打,我的手機也不見了,不是跑了是幹什麽去了?”
“你一個月給他多少錢?”
“一千五。”
“每個月幾號發工資?”
“五號。”
“發上個月的?”
“是。”
“那就是說,他上個月的工資還沒領到就跑了。”
“對!幸虧還沒給他發工資,要不然虧得更大了。”
“你就請了一個工人?”
“是,地方小,請一個就夠了。”
“請了多久了?”
胖女人插嘴道:“不是告訴你了嗎?四個多月了!”
黃守江揮揮手,製止了老婆,然後說道:“四個多月吧。”
“你在哪兒找到他的?”
“他送上門來的,那天我正在泡豆子,他推門就進來了,問我要不要雇人。本來呢,這買賣就是我跟老婆兩個人幹,可那幾天正好腰疼得要命,偏巧來個人找事做,我就把他留下來了。”
“他叫什麽名字?”
“陳海。”
“他是哪裏人?”
“就是順寧本地人,聽他說是寶龍區的。”
“你沒看他身份證?”
“沒有。”
“他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他家裏的情況?”
“沒有。”
“他得罪過人嗎?”
“在我這兒肯定沒得罪人,來之前有沒有得罪人我就不知道了。”黃守江又問道,“他怎麽了?”
“死了。”
“啊?真是現世報啊!”黃守江說道。
“他身上帶著你的手機。”
“看嘛,我就說是他偷的!”
“他自己有手機嗎?”
“有啊!”
“手機號碼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