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炒作,不渲染
上海電視台關於順寧矽肺工人維權被打的新聞是十六日晚上播出的,然後便迅速發酵廣泛傳播,順寧大大小小的頭頭腦腦睡了一覺醒來之後發現風向不對了,於是勃然大怒了。但是怒也沒用,隻能忍著,你要是一線城市的話,沒準還能跟上海宣傳部溝通一下,哪怕用上海話來說“發發嗲”也行啊,可是順寧不是一線城市,最多算個三線城市,你連跟人家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於是隻能啞巴吃黃連了。
但是,光吃黃連也不行,你還得讓別人看到你在吃黃連。順寧的領導對此事剛剛積累了一點經驗,本月初,工商局的劉楓一句“我一個電話就能讓你丟工作”鬧得滿城風雨,網友調侃說:“昔有我爸是李剛,今有娘舅他姓曹。”還有說:“曹國舅威武!”曹副市長眼見形勢越來越惡劣,隻能丟車保帥,沒多久,劉楓被免職了,而且還要接受調查。
新聞裏的確是這麽說的,實際上,調查早就停了,凡是調查必然會拔出蘿卜帶起泥,蘿卜不可怕,泥才可怕。後來,由於郭美美、達·芬奇家具等事件吸引了媒體的注意力,輿論漸漸忘記了順寧,調查的事則是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由於有了這樣的經驗,所以當看到矽肺工人的事再也包不住了,順寧領導便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自曝其醜。
“自曝其醜。”這話是劉天豪說的,他說完之後就得意起來,覺得自己真的變得睿智而清明了。
實際上,凡事都有個度,尤其自曝其醜這種事更要講究方法策略,不能一味地說自己醜,而是表麵上說自己醜,但實際上卻是誇自己俊。
根據這種想法,他們擬定了一份新聞通稿,發給全市各大媒體,扼要地講述了矽肺工人的維權經過,重點講述了順寧市政府是如何幫助工人維權的,這其中用到了“高度重視”“非常關注”“群眾利益無小事”等鏗鏘有力的話語,還用了“立即”“馬上”“火速”等形容詞來加強語氣。
“立即”是這麽用的:順寧市委市政府立即要求各相關部門……
“馬上”是這麽用的:順寧市勞動局馬上啟動了援助機製……
“火速”是這麽用的:順寧市職業病防治院火速安排工人進行檢查……
何旋拿到這份通稿的時候哭笑不得,她看著餘榭說道:“這不是招人罵嗎?”
“罵也是罵他們,就這麽做吧。”
何旋無奈,看著令人頭疼、厭倦、惡心的新聞通稿,問道:“我們就照著這個通稿做嗎?不要加點評論采訪什麽的?小白不是拍了很多素材嗎?”
“小白的素材可以用,”餘榭說道,“但是要把握度,情緒太激烈的采訪就不要用了。上麵通知了,可以報道,不能炒作,不能渲染。”
“炒作這個詞很難定義啊,到底什麽才叫炒作,什麽才叫報道呢?”
餘榭無奈地笑了:“隻要站在政府的立場說話就叫報道,不站在政府的立場說話就叫炒作。”
“高!哈哈,實在是高!”何旋又問道,“那什麽叫渲染呢?”
“就是不站在政府的立場上,還拚命地說,就叫渲染。”
何旋最後中規中矩地做了報道,做完之後就想吐,但是她忍住了。回到家後卻看到地上亂七八糟的一堆碎紙片,那是蘇鏡幾年來榮獲的各種榮譽證書,如今都撕碎了。蘇鏡則躺在**,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下午,套子向蘇鏡匯報了調查情況之後,本以為按照蘇鏡的性格會立即行動,但沒想到蘇鏡卻意興闌珊地擺擺手:“回家休息吧,這幾天都挺累的。”
蘇鏡回到家後把所有的榮譽證書拿出來一張張全撕了,然後往**一躺。
何旋也不說話,默默地把紙片撿起來。
“不用撿,扔到垃圾桶裏去。”蘇鏡依舊閉著眼睛。
何旋看著一向剛強的男人,微微笑了笑。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他要是真不要了,早就自己扔到垃圾桶去了,現在丟到地上,主要就是表示自己受傷了,需要老婆安慰。她要是真給扔了,蘇鏡非哭死不可。
她沒有說話,將紙片一張張攤開在桌麵上,拿來透明膠帶粘貼起來。
“扔了,扔了,別粘了。”他還在嘴硬呢!
“優秀警察就是優秀警察,閉著眼睛都知道我在幹什麽。”
“我不是優秀警察,我是窩囊警察。”
“你是窩囊警察,我是窩囊記者好不好?”何旋故作開心地說道,“我今天又做了一回喉舌,一個器官!”
“你們本來就是器官,”蘇鏡說道,“你做什麽了?”
“順寧市委市政府關心關懷關愛矽肺工人的新聞通稿。”
“把黑的說成白的,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好了,你起來吧,說說你這是怎麽了?”
“我被窩囊了。”蘇鏡氣鼓鼓地把來龍去脈說了。
聽完之後,何旋咯咯地笑:“這麽點破事,就沉不住氣了?”
“我覺得自己就像待在魯迅筆下的那個鐵皮屋子裏,四周一片黑暗。”
“但是,畢竟你已經醒了。”
“就是因為醒了才這麽痛苦。”
“那你願意繼續睡下去嗎?”
“醒了,就很難睡了。”
“所以,我們不能放棄希望,我們要向前看。”
這次是蘇鏡笑了:“以前你可不是這樣啊。”
“你是說我以前憤青?”何旋說道,“這說明我比你醒得早。你知道‘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是什麽意思嗎?”
“你又有新發現了?”
“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並不是因為黑暗勢力瘋狂反撲,而是因為人們在黎明前醒來看到了黑暗。之前還睡著的時候,自然不會覺得黑暗。所以,你越是覺得力不從心的時候,你越是覺得被無力感充斥的時候,你越是覺得黑暗的時候,黎明就越是迫近你了。很多事情你覺得黑暗,是因為你知道這事了。在這之前呢?他們沒被曝光的時候,你也不會覺得黑,對不對?我們還可以這樣想,這種事情之所以可以曝光,可以輿論監督,恰恰說明我們的國家進步了,我們的社會在向前發展。換在幾年前,這種黑暗麵的新聞是根本出不了街的。你說呢?”
蘇鏡笑了:“娘子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我頓時又有活力了。”
“真的?”
“真的!”
“那趕緊起來,做飯去!”
“啊?”
……
兩人吃著飯又談起了白石冰,何旋很驚訝,問道:“你們還在懷疑他?”
“是。”
“為什麽?”
“那個遇害的礦工徐虎,死的時候身上有九千八百塊錢,”蘇鏡說道,“今天套子去銀行查了,就在15號徐虎遇害那天,白石冰剛剛從櫃員機裏提取了一萬塊錢。”
“取了一萬塊錢也不能證明他就是凶手啊。”
“是啊,所以才叫懷疑嘛。你倒是說說看,他這人怎麽樣?”
“憤青一個,他最有名的一句話已經在我們中間流傳開了,‘正確地做新聞,做正確的新聞’。”
“這有什麽玄機?”
“新聞要求事實準確,這是客觀屬性;但是‘正確’就是主觀屬性了,你可能說了一句真話,但是這句真話在政治上是不正確的,這樣的話我們就不能報道。”
蘇鏡嗬嗬一笑,說道:“多幾個這樣的記者,我們的社會才有希望。”
“他的電腦桌麵改寫了海子的詩做屏保:從今天起,做一個好人,采訪,報道,影響世界。”
“什麽叫好人?”
“比如說像我這樣的。”
“真受不了你。”
“我覺得白石冰很有正義感,他要是殺人,他也應該去殺毒龍坡煤礦的人,不該去殺維權的工人。而且他取了一萬塊錢,為什麽徐虎身上卻隻有九千八百塊錢呢?難道給錢也不給個整數?”
“這事怪就怪在這裏。”
2.一條微博將他推向絕路
蘇鏡是個閑不住的人,他那點小抑鬱被老婆治好之後,便顧不上夜已經深了,立即趕到丁莊村。
白石冰的住處是何旋告訴他的,有一次,何旋和白石冰到丁莊采訪城中村髒亂差問題,順便到白石冰的蝸居轉了一圈。當聽說白石冰住在丁莊村時,蘇鏡有點吃驚,因為徐虎就是在那裏遇害的。
蘇鏡找到白石冰的時候,他正在上網,剛剛轉發了一條微博,當時他並不知道,這條短短的微博,將把他推向絕路。
這條微博是順寧市第二人民醫院神經外科的護士陳麗娃發表的。七年前,神經外科收治了一名車禍傷者,他身上沒帶錢包,也沒帶手機,由於腦部受傷,他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七年來,他一直住在醫院裏,由護士護工輪流照顧,護士們都管他叫“無名氏”。
如果沒有網絡,也許他將一直“無名”下去。
一切,因為微博而改變。
護士陳麗娃是個善良的人,每次看到無名氏渴望的眼神,喃喃地叫著媽媽,她就很心酸,她想,無名氏的媽媽應該也是肝腸寸斷的吧?她本來無計可施,隻能好好照顧他,不過最近玩起了微博,她看到微博上很多尋人的消息,心想也許可以通過微博找到無名氏的家人,於是她用手機拍攝了無名氏的照片,然後配了一段文字發了微博。她沒想到,這條微博被迅速轉發,短短一個小時就轉了上千條。
白石冰是第3471個轉發者,當他看到陳麗娃的那條微博時,眼眶不禁濕潤了。
《媽媽,你在哪裏?》七年前,他橫穿馬路被車撞了,身上沒有手機身份證,被撞後又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家在哪兒,清醒時,口中隻是喃喃地叫著“媽媽媽媽……”請大家多多轉發,也許我們會找到認識他的人。他住在順寧市第二人民醫院神經外科。若有消息,也可以在我的微博或者博客上留言。
白石冰說:都轉一下吧,我們期待奇跡的出現。
剛轉發完畢,房門被敲響了,他坐在**一動不動。不但他不動,屋裏其他人也都沒動。
出租屋三室一廳,每個房間都有租客,廳裏也擺了三張床,住著三個人。當門敲響時,三個人都裝作沒聽見,反正不是找自己的。
門外那人很執著,繼續咚咚咚地敲,終於有個人沉不住氣了,吼了一嗓子:“找誰?”
“白石冰。”
白石冰有點納悶,沒幾個人知道他住在這兒,誰會來找他呢?何況已經這麽晚了。他狐疑地開了門,然後便看到了一張滿頭大汗的臉,那張臉上帶著笑意:“白記者怎麽住在這裏啊?”
白石冰見到蘇鏡更是驚訝,問道:“蘇警官,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我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啦!”
白石冰看看屋裏兩人,說道:“我這裏不方便,咱們到樓下去。”
丁莊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從外麵看,燈火輝煌流光溢彩,幾家高檔酒樓、夜總會鱗次櫛比地排列在街道兩側,裝點出一片浮華爛漫。往裏走,燈光漸暗汙水漸多垃圾滿地,或粉或紫的洗發店招牌充滿想象力地發出柔和的光。招牌附近是一個個黑咕隆咚的門洞,走進門洞,能聞到餿臭味、尿臊味,如果沒有心理準備,會被頂一跟頭。
蘇鏡就被頂了一下,當時他的腦門嗡的一聲,立即喘不過氣來差點窒息。他屏住呼吸企圖躲過這股味道,可是爬了一層樓之後,還是這股味,他隻好投降了。見到白石冰時,他已經能夠忍受這股味道了,但是他不明白白石冰怎麽會住這麽破爛的地方。
“白記者,你怎麽住這兒啊?”
“房租便宜唄。”
“你也太節儉了吧?”
“蘇警官,你是對我們電視台缺乏了解啊,我們那裏等級製度森嚴,各種編製都有,什麽事業編、企業編、職員、雇員、合同工……像我這樣的就是合同工,隻能領最低的工資,一個月不到兩千塊錢。”
蘇鏡知道何旋一個月有七八千,他覺得是老婆搶了白石冰的錢,便不好意思了。白石冰歎了口氣,說道:“同工同酬何其難啊。”
“慢慢幹吧,都不容易。”這話說得不鹹不淡,純粹是沒話找話。
白石冰卻是爽朗一笑:“艱苦點就艱苦點兒吧,反正年輕嘛。”
兩人在樓下大排檔找了個空位坐下,蘇鏡點了幾樣小菜,要了兩瓶啤酒,白石冰一直沒說話,直到服務生離開,這才問道:“蘇警官不會是專程來請我吃夜宵的吧?”
蘇鏡嘿嘿一笑:“我就是專門來請你,也說得過去啊。再說了,白記者這麽聰明,難道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麽找你?”
白石冰抿了一口啤酒說道:“不知道。”
“白記者太不實在了,來……”蘇鏡舉起酒杯跟白石冰碰了一下,灌了一大口,抿了抿嘴唇,然後說道:“我們查了你的銀行賬戶,15號,你從櫃員機取了一萬塊錢。”
“然後呢,那又怎樣?”
“徐虎身上有九千八百塊錢,他的錢就是你從櫃員機取出來的吧?”
“哈哈,蘇警官,你在開玩笑吧?”
“我們比對了鈔票上的號碼!”蘇鏡直勾勾地盯著白石冰。
白石冰卻不為所動:“蘇警官,你這是詐供啊!櫃員機裏的鈔票,銀行還能知道號碼?我取錢的那台櫃員機還能存錢,難道每一筆存進去的鈔票,銀行也能知道號碼?”
蘇鏡哈哈一笑,說道:“高!來,幹了!”
兩人一仰頭,幹了杯中酒,蘇鏡給兩人斟上,啤酒沫在酒杯裏歡快地跳躍,蘇鏡臉上的笑容也在歡快地跳躍,他笑眯眯地看著白石冰,說道:“我們去銀行問了,那天在櫃員機裏放的全是新鈔,是連號的。後來的確有人往櫃員機裏存錢了,所以你取錢的時候,取的並不都是舊錢。”
白石冰舉起杯,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隻聽蘇鏡繼續說道:“徐虎身上的錢有十二張是新的,而且就是你取出來的。”
白石冰放下杯,沉默半晌,然後笑了,說道:“好吧,我承認我給徐虎錢了。”
“你為什麽給他錢?”
“首先聲明,那些錢不都是我給他的,我隻給了他一千五百塊錢,”白石冰說道,“之所以給他錢,就是覺得他挺可憐的。”
“一百三十一名塵肺工人,八名維權代表,你為什麽隻給他錢?”
“可能是覺得他也挺年輕的吧,卻得了矽肺而起,所以特別同情他。”
蘇鏡微微地笑了:“你把錢直接給他的還是用信封裝著的?”
“直接給他的。”
“幾點給的?”
“將近九點吧。我先給他打了電話約他出來。你也知道,我家離他住的招待所很近,打了電話之後我就跟他見麵了,然後把錢給他了。”
“為什麽不到招待所直接把錢給他?”
“招待所那麽多人,我沒那麽多錢啊。”
蘇鏡嘿嘿地笑了:“你這個解釋很難讓人信服。”
“信不信由你啦!”白石冰啜了一口啤酒不再言語。
蘇鏡追問道:“你跟徐虎在哪兒見麵的?”
“在一個診所門口,離他遇害的地點最多一百米吧。”
“給他錢之後,你就走了?”
“不走還要幹什麽?”
“你準備給徐虎一千五百塊錢,為什麽卻取了一萬?”
白石冰大笑道:“蘇警官,取錢當然是花啦。”
“花完了嗎?”
“蘇警官,你放心,待會兒我買單。”
蘇鏡嗬嗬笑了,但是卻不依不饒:“我想看看你的錢包。”
白石冰將錢包掏出來,丟到蘇鏡麵前,說道:“都在裏麵了,大概還有不到八千塊錢吧。”
蘇鏡大概看了一下,厚厚的一遝鈔票,然後遞還給白石冰:“看來是我多疑了。”
“蘇警官的名言我們早就聽說了,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任何一條線索嘛!”
蘇鏡訕訕地笑道:“這個何旋!這哪兒算什麽名言?這是對每個警察的基本要求嘛!”說著話,他掏出了印泥,說道:“我們真的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點,所以請你留個指紋吧。”
白石冰無奈地搖了搖頭,留下了十個指頭的指紋。
3.挾屍要價潛規則
7月18日,這一天跟其他任何一天並無太大的不同,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走向天堂或者步入地獄。白石冰心事重重地去上班,因為一直低著頭,進門時差點跟姚笛撞個滿懷,姚笛問他:“小白,你這是怎麽啦,臉色怎麽這麽差?”
“啊,有嗎?”有那麽一會兒,白石冰有點恍惚,不過還好很快恢複了常態,訕笑道,“昨天晚上睡得晚。”
“不會是做什麽虧心事了吧?”
白石冰的臉色一下漲紅了,說道:“哪有!”
這時,任一拎著機器走了過來,插話道:“你那城中村,什麽都方便,打個電話就能叫外賣,一百多斤的雞都能給你送上門。”
白石冰笑道:“我今天晚上就把一百多斤的雞送到你府上。”
姚笛和任一采訪去了,白石冰默默走向自己的座位,想著姚笛的話,他總覺得怪怪的,她為什麽說自己臉色不好呢?他禁不住看了眼手指,印泥的顏色還沒洗淨呢。
與此同時,蘇鏡將印有白石冰指印的紙送到了鑒定科,很快得出結果,紙幣上的指紋沒有一個是白石冰的。
蘇鏡略一皺眉,問道:“你們說一下,有什麽看法?”
猛子搶先說道:“白石冰有問題!據他說,他是取了一萬塊錢,然後點了一千五百塊錢給徐虎,點錢的過程中,竟然一個指紋都沒留下來?別的不說,最上麵一張和最下麵一張應該會留下指紋的呀!”
套子說道:“徐虎還收到另外一筆錢,跟白石冰給的混在一起,有可能是他在點錢的時候把指紋擦掉了。”
猛子說道:“白石冰那一千五百塊錢,是夾在九千八百塊錢中間的,徐虎為什麽會把錢夾到中間呢?這不符合大部分人的習慣。”
蘇鏡說道:“還有,另外那八千三百塊錢是誰給他的?誰給錢會給得這麽不零不整的?”
定罪要講證據,辦案有時候卻要靠直覺,蘇鏡的直覺再次幫到了他。所謂直覺,並不是天馬行空的想象,而需要一定的事實基礎。蘇鏡掌握的事實是:陳海和徐虎都是寶龍區的,遇害現場凶手都沒有留下可供鑒別的指紋。於是,蘇鏡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兩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麽關聯,殺害他們的人會不會是同一個凶手?
不管是為了證實還是證偽,總之他帶著猛子和套子,來到了順寧市職業病防治醫院。防治院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熱鬧,從一大早,一百多名塵肺工人就陸陸續續來掛號檢查,醫院方麵特地加派了保安維持秩序,盡管如此,醫院裏還是鬧哄哄的,咳嗽聲、抱怨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蘇鏡三人分頭行動,找塵肺病人打探徐虎的情況,而且還出示了陳海的照片,問他們是否認識這人。
不少人對徐虎身上來曆不明的將近一萬塊錢心存疑竇,他們還是認為徐虎被煤礦老板收買了,要不然沒人會給他這麽多錢。蘇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既然這麽多人懷疑徐虎出賣了他們,那麽徐虎會不會就是被工友殺害的?可隨後,他又打消這個念頭,如果真是工友所為,就不該不拿走那九千八百塊錢。
套子找到了維權骨幹之一徐力,他當時剛剛檢查完,鑒定結果還不能馬上拿到。他咳嗽著走出檢查室,迎麵就看到了一張掛著笑的臉。套子熱情地說道:“你是徐力吧?”
“是。”
“跟徐虎一個村的?”
“是。”
跟徐虎同村的共有十多個人,其他人套子都問過了,什麽都沒問到,大夥都不認識陳海。徐力是最後一人,也是最懷疑徐虎被收買的人之一。套子本來沒抱什麽希望,誰知道奇跡發生了,當他將陳海的照片遞到徐力眼前時,徐力眼前一亮,說道:“我見過他,肯定見過。”
“什麽時候?”套子立即來了精神。
徐力摸著額頭,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說道:“好多年前了,現在說應該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前你見過他,現在還能記得那麽清楚?”
“當然了,我為他挨過一次打。”徐力哈哈笑了幾聲,然後笑聲迅速被咳嗽聲壓了下去。他呼呼地喘著粗氣說道:“他這痦子上不是有幾根毛嗎?我們背後都叫他一撮毛。可是有一次,我當麵這麽叫了他,結果他就找上我家來告狀,看著我媽打我,拿著笤帚把打呀!而且這王八蛋一直看著我媽打,直到覺得打夠了,這才說:‘大嫂子別打了,小孩不懂事。’你說他壞不壞?”
“你們村其他人怎麽都不認識他?”
“他不是我們村的。”
“他是哪裏的?”
“我也不知道,”徐力說道,“因為我們村挨著東陽江,那裏也是一個旅遊點吧,每年夏天都有人到東陽江遊泳,每年也都會淹死幾個人,‘一撮毛’就搞了一個打撈公司,專門靠打撈死人屍體發財,一具屍體要三千塊呢。”
套子心中一寒,繼續問道:“那徐虎跟這個陳海認識嗎?”
“認識,肯定認識,”徐力說道,“那時候徐虎是巡防隊員,我經常看到他在陳海船上。”
“他上船幹什麽?”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是聊天吧。”
“他後來為什麽又去挖煤了呢,巡防隊員不是挺好的嗎?”
“後來出事了唄,所以幹不下去了。”
“出了什麽事?”
“那年有個人溺水了,當時遊客也挺多,有幾個人就要去救人,結果卻被徐虎攔住了,說他們沒有打撈許可證不能下水。最後,那人淹死了。”
“操!”套子忍不住罵道,“還有這種事!”
“死者家屬、朋友鬧得很凶,把區政府都給堵了,所以就把徐虎給撤了。”
“淹死那人也是陳海撈的?”
“是,當時各種說法都有,有人說是徐虎故意攔著人不讓救,等那人死了以後再讓陳海去撈屍體賺錢,他肯定有分成的。”
這時候,蘇鏡和猛子見套子正聊得起勁,也湊了過來,猛子問道:“那個陳海從那之後就不幹了?”
“是,”徐力說道,“這麽說吧,打撈公司想賺到錢,必須挾屍要價,要不然屍體上岸之後,家屬不給錢怎麽辦?所以必須先交錢再交屍體。”
套子問道:“陳海當年就幹過挾屍要價的事?”
“是,一個大學生為了救人淹死了,陳海用繩子牽著屍體,站在船頭跟學生們討價還價。大學生溺水的時候,還有個巡防隊員阻止別人下去救人。”
4.我願意替他頂罪
溺水的大學生名叫林昊天,蘇鏡查看卷宗,找到了其父母的住址。
說來也怪,這麽多年過去了,林少榮竟然又一次夢見了兒子。兒子還是青春瀟灑的樣子,爽朗地笑著走進了家門,衝著他張開雙臂:“爸,我回來了。”
“怎麽這麽久不回家啊?”
“課太多了,天天上課,根本走不開。”
“回來就好,回來就別走了,我跟你媽都想死你了。”
“爸,我就是回來遛一趟,馬上還得回學校。”兒子說完就轉過身去,“我走了,還忙著呢。”
“別走啊,”林少榮想追出去卻邁不動腿,想大聲喊住兒子卻張不開嘴,他傷心痛苦,眼淚奪眶而出。
他是被老婆白潔推醒的,他睜開蒙矓的雙眼,眼角還溢著淚珠。白潔看到了心裏很痛,但也無暇多問,說道:“起來吧,警察來找你。”
“警察?”林少榮狐疑地想到了方才的夢,不知道這之間有什麽關聯。
蘇鏡、猛子和套子三人已經坐在客廳裏了,見到林少榮,三人立即起身寒暄自我介紹。林少榮問道:“你們是為我兒子的事來的吧?”
猛子疑惑道:“林先生,您怎麽知道?”
“我多少年沒夢見兒子了,剛才夢見他了。”
蘇鏡寬慰道:“我一直相信有另一個世界,要不然很多事情沒法解釋。所以,林先生也別難受了。”
林少榮擺擺手說道:“不難受不難受,都這麽多年了。”
蘇鏡說道:“林先生,實在對不住,我們今天來舊事重提。”
白潔聽聞此言,眼眶不禁濕潤了,問道:“現在還說這事幹什麽?”
套子說道:“當年有個巡防隊員叫徐虎,阻止別人下手救人,你兒子林昊天才出了意外;後來又有個叫陳海的人挾屍要價……”
白潔說道:“我真想不道世上還有這種人,他們都該死。”
“他們已經死了,”套子說道,“前兩天,這兩人相繼被人殺了。”
林少榮抬起頭看了看三個警察,說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哈哈哈!難怪我會夢見昊天,原來他是告訴我好消息來了。”
猛子突兀地問道:“林先生,你還記得7月2日晚上你在哪裏嗎?”
蘇鏡越發喜歡猛子了,他很不忍心在林少榮兩口子的傷口上撒鹽,一時間難以啟齒。而猛子一向是雷厲風行勇猛精進,對別人來說拉不下麵子的事,在他那裏根本不成問題。
“我在開車。”林少榮回答道。
猛子繼續追問道:“過去這麽久了,你還記得那麽清楚?”
林少榮說道:“我開出租車,上夜班,這個月我每天都在上班,從來沒休息過。”
白潔緊張地問道:“三位警官,你們不會懷疑我們吧?”
林少榮哈哈笑道:“警官,殺這兩個狗娘養的人絕對是好人,我願意替他頂罪。”
猛子繼續追問道:“林先生,那你還記得7月2日晚上都拉了哪些客人,到過哪些地方嗎?”
“警官,這你就太難為我了吧?”
“7月15日晚上你也在開車?”
“是。”
套子轉而問道:“白女士,不知道您7月2日晚上在哪裏?”
“我……我不記得了。”
“那15日呢?”
“我應該在家裏,我晚上一般哪兒都不去的。”
蘇鏡一直沒有插話,但是也沒閑著,他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後目光落在了電視櫃上,那裏擺放著一張照片,是四個人的合影,那是幾年前的老照片了,照片上每個人都笑得很燦爛,除了林少榮、白潔夫婦和林昊天之外,還有一個年輕男子。蘇鏡好奇地走過去拿過相框,問道:“這個小夥子是誰?”
“我大兒子。”白潔說道。
蘇鏡“哦”了一聲,心想卷宗裏怎麽連這麽重要的信息都沒有呢?套子和猛子的思緒也立即被吸引到相片上了,因為兩人都覺得林少榮夫婦似乎沒有作案的可能,但是多了一個年輕男子,一切就不同了。
猛子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林昊然。”
“在哪兒工作?”
“順寧市第二人民醫院。”
“醫生?”
“是,兒科的。”
“他多大了?”
“三十二歲。”
“跟你們住一起嗎?”
“不住,他自己有宿舍。”
白潔又緊張了:“你們不會懷疑我兒子吧?”
蘇鏡等人趕到醫院找到林昊然,開門見山地問道:“認識陳海嗎?”
“哪個陳海?”
“你認識幾個陳海?”
“一個。”
“誰?”
“我們院長就叫陳海。”
“那徐虎你認識幾個?”
“一個都不認識。”
“你還記得林昊天嗎?”
林昊然錯愕地看著蘇鏡,質問道:“你們問我弟弟幹什麽?”
“陳海就是當年牽著你弟弟屍體要打撈費的人,徐虎就是當年阻止別人下水營救你弟弟的人。”
“原來是這兩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他們死了嗎?”
“你為什麽這麽想?”
“我天天盼著他們死。”
“他們的確死了。”
“蒼天總算開眼了。”
“他們是別人殺的。”
“惡貫滿盈,早就知道他們會有這一天。”
“7月2日傍晚五點到晚上七點,你在哪裏?”
“他們哪一個是那天被殺的?”
“陳海。”
“太遺憾了,沒能親自殺了他!”
猛子突然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到底在哪兒?”
“在醫院上班。”
“一直到晚上嗎?”
“我那天上夜班,下午五點開始上班,一直到夜裏十二點下班。如果陳海那狗賊是這時候被殺的話,那肯定不是我幹的。”
套子插嘴問道:“誰能證明。”
林昊然嘴角閃過一絲笑意,說道:“醫院的監控錄像。”
蘇鏡接著問道:“7月15日晚上你在哪兒?”
“徐虎是那天被殺的?”林昊然不屑地說道,“那天晚上我跟同事在外麵吃飯,吃完飯又去唱歌,第二天淩晨一點多才回。”
“哪幾個同事?”
林昊然一連串說了十幾個名字,套子一一記下了。
蘇鏡繼續問道:“你覺得誰會殺這兩個人。”
“當年溺死的人不止我弟弟一個,隻不過我弟那事鬧得比較大罷了。他們在東陽江邊那麽多年,不知道黑了多少人呢。”
蘇鏡看了看猛子和套子,問道:“你們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兩人搖搖頭,蘇鏡站起身說道:“謝謝林醫生支持我們工作,打擾了!”
剛走出辦公樓大門,迎麵看到了何旋和白石冰,套子立即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哎呀,嫂子,你知道我來了,所以特地來看我的吧?”
“是啊,你從來沒請我吃飯,我想死你了。”
猛子對蘇鏡說道:“瞧,他就是一副欠扁的樣兒!”
套子卻說道:“不許你說我嫂子欠扁,我不答應!”
“我真想捶你!”
蘇鏡問道:“白記者,你們來采訪?”
白石冰說道:“是,采訪一個兒科專家。”
“不會是林昊然吧?”
白石冰問道:“你們也是找他的?”
“是,他跟幾年前的挾屍要價有關係。”套子剛一說完,馬上捂著嘴說:“哎喲,蘇隊,我是不是多嘴了?”
猛子說道:“你話一向很多。”
蘇鏡微笑不語,何旋說道:“你們的事我才懶得打聽呢,這個姓蘇的,隻有用到我的時候才跟我講你們的案子。”
5.他曾經借了一萬元錢
何旋和白石冰在醫院采訪完之後回到台裏,餘榭疑惑地看著白石冰,說道:“小白,你怎麽無精打采的?”
白石冰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沒有啊,我挺好的。”
姚笛走了過來,嬉笑道:“他把錢還我了,他是沒錢花了,哈哈。”
何旋問道:“他借你錢了?”
“是啊。”
“還了?”
“是啊。”
“太好了,那你請吃飯吧!”何旋開心地叫道。
“不就是吃飯嘛!走,我請你們吃潲水油去!”
所謂“潲水油”指的是電視台附近一家湘菜館子,菜做得很香很入味,但是大夥一直懷疑他們用的是潲水油。盡管如此,同事們還是願意去吃,後來幹脆就用“潲水油”來指稱那家館子了。
何旋立即大聲叫道:“吃潲水油啦,吃潲水油啦,姚姐請吃潲水油啦。”
辦公室裏本來靜悄悄的,何旋這麽一吼,也不知道從哪兒一下子冒出七八個人,一個個笑嘻嘻圍住了姚笛。
姚笛說道:“餘製片你看,本來一個個都不知道貓在哪兒,一聽有吃的,全冒出來了。”
餘榭說道:“吃飯都不積極,幹什麽能積極?”
眾人跟著起哄:“就是就是。”
姚笛又大聲叫道:“小白,吃飯去了,姐姐請你吃潲水油。”
白石冰尷尬地走了過來,笑道:“好的好的,吃回來。”
姚笛又問道:“何旋,要不要把咱們蘇警官叫來啊?”
“叫他幹什麽?”
“哈哈,看把你緊張的。”
任一說道:“姚姐要橫刀奪愛啦,哈哈。”
何旋說道:“奪吧,奪吧。”
餘榭說道:“姚笛原來一直暗戀蘇警官啊,難怪這麽多年也沒見你跟誰談談戀愛。”
姚笛歎道:“哎,暗戀很多年了,恨不相逢未嫁時啊。”
何旋說道:“我會把你的心意傳達給他的。”
何旋真的把姚笛的話向蘇鏡傳達了,那是在晚上,蘇鏡剛一進門,就看到何旋威風八麵地站在門口迎接他呢!
蘇鏡愣了一下問道:“你這是門神呢,還是金剛啊?”
“哼,小樣,你行啊!”
蘇鏡不知道何旋吃錯了什麽藥,隻是覺得她的樣子很可愛,而且他也看出來何旋是在裝作很憤怒的樣子,其實心裏在樂著呢,於是說道:“嗯,我的確很行。”
蘇鏡說著話脫了鞋,剛要彎腰把拖鞋找出來,何旋卻衝上前來,說道:“哎喲,這種小事以後讓我做嘛,你就不要親自動手了。”何旋將蘇鏡的皮鞋放進鞋櫃,又拿出拖鞋,恭恭敬敬地放到蘇鏡腳前,甜兮兮地說道:“親愛的,來,把拖鞋穿上。”
蘇鏡眯著眼睛看了看她,又退回到屋外看了看房號,說道:“奇怪,這是我家嗎,我沒走錯門吧?”又摸摸何旋腦門,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這不是怕老公被人搶走了嘛!”
“啊,誰要搶我,長得怎麽樣,身材好嗎?”
“長得可漂亮了,身材又好,絕對魔鬼!而且還是處女。”
“這你都知道?”蘇鏡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樣吧,你明天替我去收了她回來做小。”
“小樣,你還來真的。”
“找個小的伺候你嘛!”
“哎呀,讓姚姐來伺候我,我可不敢當。”
“你說姚笛?她喜歡我?扯淡!”
“今天中午她請吃飯,問我要不要叫你,我說叫他幹什麽?她就說喜歡你。”
蘇鏡拿起鏡子左照照右照照,皺皺眉頭咧咧嘴,說道:“看出來了,我確實挺帥的!”
何旋哀歎道:“我受不了了!”
“誒,她為什麽請吃飯?”
“她說前幾天白石冰跟她借錢,今天還了,我就嚷嚷著讓她請客,哈哈。”
“白石冰跟她借錢了?什麽時候借的,借了多少?”
“我哪兒知道?這種事問那麽多幹什麽?”
“把姚笛電話給我一下。”
“你還真要收她啊?”
“是啊。”
何旋氣哼哼道:“蹬鼻子上臉了你!”
“正事正事,快給我。”
拿到電話後,蘇鏡立即給姚笛撥了過去,可是一直占線,當時姚笛正在接餘榭的電話。那天晚上,餘榭因為一條微博懊惱了很久,那是《順寧都市報》的官方微博發布的,內容關於順寧市第二人民醫院神經外科那名失憶男子的消息。護士陳麗娃7月17日發布了一條尋人微博後,轉發數量越來越多,餘榭幾乎是第一時間看到了這條微博,當時心裏也動了一下,可是馬上又覺得這事沒什麽新聞價值。現在,《順寧都市報》去采訪了,預告說明天將會有兩個版的報道,角度也很新穎,不是單純的尋人啟事,而是跟微博的蓬勃發展結合了起來,從中透視互聯網將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哪些巨大變化。官方微博語焉不詳,說那名失憶男子見到記者後,除了喊“媽媽媽媽”,還在不停地喊“挾屍要價”。
餘榭立即給姚笛打電話,剛一接通,姚笛就迫不及待地說:“餘製片你先別說,讓我說。是失憶男吧?”
餘榭讚歎一聲:“你也看到《順寧都市報》的微博了?”
“是,我一看是你電話,就猜你要給我布置任務,我剛準備給你打電話說這事呢。”
餘榭笑道:“老記者就是老記者,你明天去采一下吧,你看要哪個攝像?”
“小白有空嗎?”
“好,就他了。”
姚笛剛掛了電話,手機又響了起來。
“姚笛嗎?”
“是我。”
“你電話真難打。”
“請問你是哪位?”
“聽說你喜歡我?”
“嗯,你誰啊?哦,蘇警官啊!哈哈哈,何旋這家夥還真傳達了。”
隻聽何旋在那邊大聲叫:“姚姐,我家蘇鏡說了,要收你做小,你願意麽?”
“我不願意,哈哈。”
蘇鏡說道:“不胡說八道了。問你個事,聽說白石冰跟你借錢了?”
“是啊。”
“借了多少?”
“蘇警官,這事你們都管?他已經還了,不用你們幫我討債。”
“我去幫你要利息,哈哈。他到底借了你多少錢?”
“一萬塊。”
“什麽時候借的?”
“就前幾天吧。”
“到底哪一天?”
“蘇警官,你問這事幹什麽?”
“關心一下嘛。”
“你心裏肯定有鬼,”姚笛說道,“讓我想想……應該是16號吧。”
“他沒說借錢幹什麽?”
“我問他了,他不肯說。”
“你真的喜歡我嗎?”
“啊?你思維好跳躍啊。”
“哈哈哈,開個玩笑,打擾你了。”
姚笛掛了電話,禁不住笑了笑,又給白石冰撥了過去。
白石冰迷路了,似乎是在一個大森林裏,古樹參天光線昏暗,他不知道要到哪裏去,隻想逃離這片鬼魅之地,可是他走來走去最後總是回到起點,附近的草叢裏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頭頂一張漁網緩緩落下,他拔腿就跑可是卻根本跑不動。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他想醒來,眼睛卻根本睜不開,他被魘住了。
姚笛的電話救了他,他猛然睜開眼,發現渾身早已冷汗淋漓。
“姚姐。”
“怎麽已經睡了?”
“是啊,眯了一會兒。”
“看微博了沒有?”
“哪條?”
“就是失憶男子那個。”
“沒看到,怎麽了,找到他媽了?”
“不是,我待會兒@一下你,你先看看。餘製片讓我們明天采訪這事去。”
“好。”
白石冰掛斷電話,抽出紙巾擦了把汗,剛打開電腦,電話又響了,這次是蘇鏡打來的。
“白記者,忙什麽呢?”
“剛睡了一覺,蘇警官什麽事?”
“想找你聊聊。”
“蘇警官又要懷疑我了?”
“哈哈,白記者真是快人快語。如果白記者方便的話,我請你吃夜宵。”
蘇鏡掛斷電話後,何旋酸溜溜地說道:“是跟白石冰單獨吃夜宵嗎?”
“還會有誰?”
“沒準兒小白會叫上他的搭檔。”
蘇鏡氣得不知道說什麽,本來是個玩笑話,開著開著就要開成真的了,他指著何旋說道:“你給我等著,回來收拾你!”
何旋卻一臉賊笑地說道:“我願意。”
蘇鏡倒抽一口涼氣,說道:“我無語了,我被你打敗了,徹底敗了。”
6.你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
還是上次吃飯的大排檔,白石冰已經等在那兒了,端著一杯啤酒自斟自飲,見到蘇鏡便招呼道:“蘇警官真是敬業啊。”
蘇鏡嗬嗬一笑坐了下來,說道:“彼此彼此,都是混口飯吃嘛。”
“菜我已經點好了,”白石冰給蘇鏡倒上一杯酒,說道,“蘇警官想問什麽盡管問吧。”
“哈哈哈,我看白記者直接說都行,你肯定知道我想問什麽。”
白石冰舉起酒杯跟蘇鏡一碰,喝了一大口,擦擦嘴,說道:“那個徐虎身上的錢都是我給的。”
“九千八百塊?”
“我給了他一萬。”
“為什麽給他這麽多錢,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了?”
“蘇警官想象力真豐富,我之前根本不認識他,會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白石冰自飲了一口,說道,“我就是想幫幫他們,我工資不高,一萬塊錢對他們來說是杯水車薪,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我三個月的工資。”
蘇鏡舉起杯一碰,問道:“上次為什麽騙我?”
白石冰問道:“如果你走在路上,看到一個老太太摔倒了,你會怎麽辦?”
“我不知道這事跟我們說的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著呢。遇到摔倒的老太太,你要是扶了,可能會被賴上。做好事的成本越來越高,而且還會被笑話。我問你,如果你把三個月工資全捐給紅十字會了……”
“什麽?不要開這種玩笑!”
“不,我說錯了,假如你全捐給一個貧困家庭了,何姐會誇你還是罵你?”
“嗬嗬,當然是罵我了。”
這時候,服務生端來了羊肉串、雞胗串,白石冰招呼道:“邊吃邊說。”他拿起一串羊肉,咬了一口問道:“你同事會怎麽說你?”
“不熟的會誇我,熟悉的會直接罵我傻。”
“你覺得我傻不傻?”
蘇鏡笑道:“有點,哈哈。”
“看嘛!”白石冰將竹簽一扔,說道,“我就是看不得那些工人受苦,可是我又怕同事笑話我,所以這事從來沒跟同事講。”
“那你為什麽對我說謊呢?”
“我現在把這事告訴你了,你信我嗎?”
蘇鏡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證據。”
“就是嘛!我說了也白說,那還不如不說,這就是我騙你的原因。”
蘇鏡笑道:“我還是不信,讓我來分析一下你騙我的原因吧。15號晚上,你把一萬塊錢給了徐虎,可是就在當天晚上,徐虎就被人殺了。你自然怕警方懷疑到你頭上,於是第二天你便向姚笛借了一萬塊錢,萬一警方找到你,也好辯解。”
白石冰苦笑道:“可能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吧。”
“我好奇的是,那九十八張鈔票上竟然沒有你的指紋。”
“為什麽應該有我的指紋呢?”白石冰說道,“我從櫃員機裏取出錢後直接裝進信封,連點都沒點。”
蘇鏡緩緩地點點頭,他覺得這案子越來越複雜了,接著問道:“你把錢給了徐虎之後去哪兒了?”
“就在周圍隨便轉轉啦。”白石冰搖晃著酒杯說道。
“周圍是哪兒?”蘇鏡微微笑著,抿了一口啤酒。
白石冰長歎一口氣,說道:“找了一家發廊。”
城中村的發廊大多不是發廊,這點誰都懂,偏偏蘇鏡揣著明白裝糊塗,緊追不舍地問:“理發去了?”
“沒理發,隻是洗了下頭。”
蘇鏡壞壞地笑,盯著白石冰看,白石冰也挑戰似的看著蘇鏡,也許是因為酒喝多了,臉膛有點發紅。
蘇鏡繼續問道:“哪家發廊?”
“這個記不清了。”
蘇鏡嗬嗬一笑,舉起酒杯跟白石冰一碰,說道:“記不清沒關係,這村裏也就二十幾家發廊嘛!我們可以排著問問,幫你想想。”
白石冰嗬嗬一笑,說道:“那就有勞蘇警官了。”
蘇鏡吃了會兒肉串,又說道:“其實,我一直很懷疑你。”
“還懷疑我什麽?”
“比如說今天吧,我打電話給你,你就馬上出來了,”蘇鏡笑眯眯地說道,“這很不正常,換作別人的話,應該不會這麽痛快。”
白石冰怔道:“蘇警官,你就直說我是做賊心虛好了。”沉默片刻又嘟囔道,“你要不是何姐老公,看我理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