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假爸爸接走了“無名氏”

蘇鏡一晚上沒睡好,兩宗謀殺案的每一個細節像電影畫麵一樣在腦海裏反複播映,那是一個個碎片,其中暗含著某種聯係,而這聯係就是一把密鑰,隻要找到了關聯碎片的方法,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想什麽呢?”身邊傳來何旋的聲音,“這就睡不著啦?”

蘇鏡歎道:“你好煩啊!”

“所謂言而無信非君子,說話不能不算數。”

“我怎麽言而無信了?”

“哼,你說要那個……那個什麽的。”

“哪個呀?”

“你說要強**的。”

蘇鏡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是在邀請我嗎?”

“來吧!”

“等一下,我找工具!戴套強奸就不算強奸了,我要強奸得滴水不漏。”

蘇鏡接受老婆的邀請,完成強奸的使命之後還是睡不著,何旋卻心滿意足地呼呼睡去了,蘇鏡不禁輕聲哀歎:“真是頭豬啊!”

等蘇鏡終於迷迷糊糊睡著了,卻聽何旋一聲大喊:“快起來,挾屍要價!”

一聽“挾屍要價”四個字,蘇鏡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問道:“怎麽了?”

原來,何旋早晨起床之後就坐在床頭用手機上微博,姚笛把《順寧都市報》那條微博轉給她了,而且還@了很多人,那是昨天晚上轉的,還加了評論:“明天跟小白去采訪失憶男,希望能幫他早日找到親人。”

何旋說道:“你看,這個失憶男子的事情你知道吧?《順寧都市報》去采訪他了,他竟說出了‘挾屍要價’四個字。”

蘇鏡連忙拿過何旋手機,字斟句酌地看完每一個字,然後將何旋拉過來狠狠地親了一口:“你太給力了!”

蘇鏡驅車趕到醫院的時候,正是上班早高峰,醫院門口大塞車,好不容易開進了醫院,又找不到停車位,在大院裏轉了兩圈,隻好悻悻地開了出去,在附近小區停好車,步行前往。

電梯也不夠用,大堂等了幾十號人,四部電梯就像四頭老牛拉了四輛破車,層層都停磨磨唧唧。蘇鏡滿頭大汗,伸出衣袖擦了一把,就在這時候,一隻女人的手伸了過來,手裏一張紙巾。蘇鏡疑惑地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正笑嘻嘻地看著他,那婦人麵容姣好,雖說眼角處有幾條魚尾紋,卻風韻難掩。

“你是……?”

“蘇警官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哎呀,一時想不起來,你是……你是……哦,喬老板!”

喬麗開心地笑道:“哎呀,原來蘇警官沒忘記我呀!”

“我對美女一向印象深刻。”

“哈哈哈,都老太婆了還美女呢。蘇警官來幹什麽?”

“查案,喬老板這是來幹什麽呢?”

“找我老公。”

“老公生病了?”

喬麗嗬嗬笑道:“前夫,前夫。”

“你前夫回來啦?”

喬麗的前夫姓石,名運來。一年前,順寧市發生一起重大礦難,礦主和負責安全生產的副市長弄虛作假,演出了一幕醜劇。蘇鏡在這幕醜劇裏發現,一個本該在多年前就死去的人竟然重新死了一次。他決定一探究竟,於是順藤摸瓜,發現一樁十三年前的冤案。為了查明真相,蘇鏡多方求索,一度懷疑石運來是真正的殺人凶手,為此調查石運來的妻子喬麗,喬麗卻說老公早就失蹤了,她也早已改嫁。

兩人同時擠進電梯,又同時在10樓走出電梯,蘇鏡狐疑道:“那個失憶男子不會就是石運來吧?”

“就是他!”喬麗說道,“我今天早晨看了《順寧都市報》上的照片,一下就認出他來了。”

“來找你前夫,不怕你老公說呀?”

喬麗笑道:“他也成前夫了,我現在單身,無拘無束。”

蘇鏡訕訕地笑笑,說道:“我也是來找石運來的。”

“去年的案子不是破了嗎,怎麽還找他?”

“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對我手頭的案子很重要。”

“他這麽吃香!”喬麗歎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誰知道他就在這家醫院裏。我的服裝店離這不到兩裏地,我怎麽就沒想過來醫院找找呢?”

“老公失蹤了,你也沒報警?”

“報了!要是每個警察都像蘇警官這麽負責,估計我早就找到他了。”

說著話,兩人來到護士站,五六個護士身穿白大褂、頭戴護士帽,走來走去忙忙碌碌,一個說:“五號床今天上午十點手術,記住啊!”一個說:“七號床今天出院。”還有一個說:“十一號床昨天晚上走了。”然後有人接著問道:“他在你班上走的,你得管到底。”

護士帽上有兩道紅杠的中年護士看到了兩人,問道:“你們找誰?”

喬麗說道:“護士長你好,我來找無名氏。”說著話,她掏出了報紙。

護士長說道:“對了,無名氏呢?今天怎麽沒看到他?麗娃!”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走了過來,鵝蛋臉大眼睛,身材修長勻稱,雖然穿著白大褂,飽滿的胸部依舊挺然傲然。

護士長問道:“你們是他什麽人?”

喬麗說道:“我是他老婆,找他十四年了。”

護士長轉身問道:“麗娃,無名氏呢?”

麗娃姓陳,就是她發布了第一條幫無名氏找親人的微博,此時聽護士長說起,不禁心慌意亂:“領導,我正要向你匯報呢,昨天晚上無名氏他爸來了,我就讓他陪陪他兒子,結果……十一號床昨天晚上走了,我就去處理那些事,等我回來,無名氏就不見了,估計是被他爸帶走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他們欠費跑了呢。”

“不要亂說,人家老婆不是來了?”

喬麗早就著急了,問道:“你確定那是他爸嗎?”

“是啊,當時那人站在無名氏床前,無名氏激動地哇哇亂叫。我問他是誰,他說他是無名氏的爸爸。”

“那他有沒有說我老公叫什麽名字?”

“還沒來得及問呢,我剛準備問,十一號床的蜂鳴器就響了,我趕緊叫醫生去搶救,所以就沒問。”

蘇鏡看出了喬麗的急迫,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我老公的爸爸五年前就去世了。”

蘇鏡說道:“會不會認錯人了?”

喬麗從包裏取出幾張照片,那是石運來十幾年前的照片,跟報紙上的無名氏相比,唯一的區別就是年輕很多、稍微胖點。

護士長接過照片看了看,說道:“就是他,沒錯。”

“我老公是怎麽到醫院的?”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護士長翻出病曆本翻了翻,說道,“6月22日,他被車撞了,然後送到我們醫院,當時身上沒有身份證也沒有手機,所以根本無法確定他的身份。我們全力搶救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他的記憶一直很模糊,說話也不清楚,腿腳也不靈便,他最需要的就是康複訓練。”

護士長還說,這七年多來,醫院撥了一筆經費,雇了一個護工給他打飯吃,科室的醫生護士也多次捐款,湊份子給他買飯,否則早就餓死了。當年手術之後,如果能夠及時進行康複訓練,他恢複會比較快,現在拖了這麽久再做康複訓練就有點晚了。

喬麗也不好說什麽,畢竟醫生護士已經盡到了義務,康複訓練需要很多錢,沒有一家醫院會免費為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做康複訓練。的確,能保住一條命已經不錯了。問題是,人呢?

蘇鏡問道:“無名氏自己可以走路嗎?”

“要是有人攙著的話,可以走的。”護士陳麗娃說道。

“如果他不願意走,別人能把他拖走嗎?”

“啊,拖走?”

“我打個比方。”

“應該可以吧,他沒什麽力氣的。”

“他在哪個病房?我想問問同病房的人。”

“他在走廊。”陳麗娃說道。

護士長立即補充說:“現在醫院床位都緊,不光是他,前些日子,走廊上住了七八個病人。你看那邊那張床,那就是無名氏的。”

蘇鏡問道:“七年前,他是被誰送到醫院的?”

護士長說道:“120急救車送來的,撞他的人駕車逃逸了,是一個路人打了120。”

“那個路人看到撞他的人了嗎?”

護士長狐疑道:“你怎麽像警察一樣?”

蘇鏡嗬嗬一笑:“我就是警察。”

“哦,難怪!”護士長說道,“這些事你最好去派出所問問,當年也有警察來調查過,但是無名氏一直不清醒,也沒問出什麽來。”

蘇鏡環顧四周問道:“你們這裏沒裝監控攝像頭?”

護士長說道:“電梯裏有。”

喬麗剛準備跟蘇鏡離開,卻聽護士長喊道:“那誰……那無名氏的家屬,你不能就這麽走了呀,既然來了,得把賬結一下啊。”

喬麗說道:“我得先見到我老公啊!”

蘇鏡安排猛子調看醫院的監控錄像,自己先是去了120急救中心,查到了七年前石運來被撞的記錄,報案人名叫梁智,可是手機號碼已經打不通了;蘇鏡隻好去了派出所,找到了相關的卷宗,梁智的家庭地址也收錄在內,於是帶著猛子趕了過去,還好梁智沒有搬家。聽了警察的來意,他陷入沉思,然後若有所思地說道:“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哪兒能記那麽清楚啊?”

蘇鏡說道:“想起什麽就說什麽,當年派出所也有筆錄,我們來主要是想看看會不會有新發現。”

“那人後來怎麽樣了?”

“活下來了,不過意識不清楚,話也不會說。”

“這麽說,撞他的人至今還逍遙法外?”

“是,”蘇鏡說道,“事故發生在淩晨兩點多,你怎麽還在街上呢?”

“那時候我還是一家24小時快餐店的送貨員,那天淩晨我去送快餐,走到過街天橋上,看到一輛小轎車本來開得好好的,突然歪歪扭扭起來,後來刹車停住了。接著後車門打開了,一個人跑了出來,那人太傻了,不往人行道上跑,偏往前跑,然後那輛車就追著他撞,最後終於撞到他了,人都飛起來了。我嚇得趕緊蹲下來,躲在廣告牌後麵。車上下來一個人,踢了踢他,看他不動彈,這才上車走了。”

“你沒看到車牌號碼?”

“我沒顧上看,後來想起要看的時候,那車已經開遠了。”

“車上有幾個人?”

“加上被撞的有四個人。”

“你看清楚了?”

“那人被撞之後,坐副駕駛上那人下車查看,然後我從後車窗看到後排座位還有一人,再加上司機、加上被撞的,一共四個人。”

“都是男的?”

“那就不知道了。”

“你能聽到他們吵什麽嗎?”

“聽不清,隻知道那個被撞的人下車的時候,朝車裏麵喊什麽‘傷天害理’之類的,還說‘我不是馬雲鵬’。”

蘇鏡猜測那輛車裏一個是徐虎,一個是陳海。他納悶的是,石運來是怎麽攪和進挾屍要價的?車裏另外一個人又是誰?

回單位的路上,蘇鏡和猛子聊著案情,兩人都是不得要領,猛子說:“以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白石冰的嫌疑最大。”

“但他不是受害者的親人啊!”蘇鏡說道。

“林昊然也說過,陳海那幾個人挾屍要價不止一次,也許白石冰是另外一次挾屍要價的受害者呢?”

蘇鏡點頭說道:“我們可以去他老家調查一下。”

套子打來了電話,說是監控錄像裏發現了有價值的線索。

接走石運來的“爸爸”是個老頭,大約六十歲左右,頭發淩亂,有些許白發,上身一件灰色的T恤衫,下身一條大短褲,腳踏一雙拖鞋。石運來傻嗬嗬地站在他旁邊,他伸出一隻手扶住了石運來的胳膊。那人一點遮遮掩掩的樣子都沒有,站在電梯裏東張西望,監控錄像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他的相貌。

猛子說道:“他就是無名氏那個所謂的爹?”

套子說道:“別急,還有後麵呢!”他又換了一盒磁帶,說道,“這是醫院大門口的監控錄像,你們看,來接石運來的不止一個人。”

老頭攙扶著無名氏,艱難地往前走,到了醫院門口左右看看,然後向左走去,左邊幾棵大樹,一個人站在樹下,監控攝像隻能拍到一個人影,根本拍不到那人的臉。老頭似乎跟那人爭執了一番,然後將石運來交給那人,又從那人手裏接過一樣東西,然後走開了。

猛子說道:“這事好辦,拖著一個腿腳不靈便的病人,這附近又沒有停車場,他們隻能打的了,我們問一下出租車公司,誰今天淩晨在二院門口拉了這兩個客人就行了。”

套子卻反問道:“萬一有同夥呢?開車等著他們。”

猛子歎道:“那我就沒辦法了,先查查再說吧。”

的士司機很快找到了,是個中年男子,姓黃,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他說淩晨兩點多,他在順寧市第二人民醫院門口拉了兩個客人,其中一個腿腳不靈便,話也說不清楚。黃師傅說:“其中一個歲數挺大的,應該是剛剛出院,感覺傻乎乎的,腦袋好像不好使。那個年輕人一直嗬斥他,讓他閉嘴。”

“年輕人長什麽樣?”

“他倆都坐在後座,年輕人一直低著頭,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臉。”

“聽聲音呢,大概多大歲數?”

“應該是二十多歲吧,聲音不算老。”

“他們在車上說什麽了沒有?”

“那個病人嘴裏叨叨著,一會兒喊媽媽,一會兒喊什麽藥價藥價的,是不是住院花錢太多了?”

“是不是挾屍要價?”

“哦,對對對,原來說的是挾屍要價,還說什麽傷天害理改邪歸正之類的話。那個年輕人就讓他閉嘴,可是他根本不管,照樣念叨,後來年輕人也不理他了。”

“他們有沒有叫對方名字?”

“年輕人叫他馬雲鵬。”

“馬雲鵬?”

“是,”黃師傅繼續說道,“可是那個病人說我不叫馬雲鵬,說話咕咕噥噥的,我也沒聽清楚,我是猜的,他說的應該就是這個。”

黃師傅說,他們二人在安康小區前門下的車,得到這一重要信息之後,蘇鏡等人隨後趕往安康小區,調出了淩晨的監控錄像。蘇鏡看到,淩晨兩點十五分,黃師傅的出租車停了下來,年輕人鑽了出來,頭一直低著,衣領也豎了起來,盡量遮住臉,石運來明顯不肯下車,他是被年輕人拖下來的。

出租車開走後,兩人並沒有走進安康小區,而是沿著人行道往前走。

安康小區位於筆架山腳下,半山腰有一個防空洞,蘇鏡推測,年輕人很可能帶著“無名氏”石運來上山了。從山腳到半山腰,蘇鏡等三人爬了二十多分鍾,雖說有登山道,不過也累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防空洞口不在登山道旁,要穿越樹林。猛子拿著手電筒一照不禁笑了,說道:“頭兒,看來你沒猜錯。”

樹下雜草叢生,很多草倒伏,顯然有人走過。

終於到了防空洞口,依稀可見門前曾經有一條寬闊的水泥路,隻是年久失修又種上了樹木,於是便徹底廢棄了。洞口處散落著幾根一頭被燒得黑乎乎的火把,那是探險者留下來的。猛子打著手電筒前頭帶路往防空洞裏走去,洞裏黑黢黢的,水泥牆壁上有很多塗鴉,有的頗有幾分美感,有的不堪入目。地上散落著各種垃圾,紙巾、塑料袋、燒焦了的木棍,甚至還有用過的安全套。

猛子一見安全套就來了精神,大叫一聲:“套子,這裏也有個套子!”

套子聽了真想踹他一腳,可是蘇鏡走在兩人中間,踹他不方便也隻好作罷。

走了五六分鍾,前麵地上出現一個黑影,三人立即奔向前去,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石運來匍匐在地一動不動,腦袋上破了一個大洞,頭蓋骨凹陷下去,傷口已經結痂,血早就不流了。

猛子去搭脈搏,然後驚叫道:“還活著!”

2.一具屍體九千元

東陽江奔騰在高山峻嶺間,浩浩****順勢而下,站在高處看去,仿佛纏繞在群山之間的一條絲帶,江麵上大大小小的船舶便是絲帶上點綴的一粒粒珍珠。沿江散落著一個個小村落,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江麵上金燦燦一片,江岸上則是青煙嫋嫋倦鳥歸巢,別有一番風情。前幾年興起了農家樂,於是東陽江岸便熱鬧起來,每到周末節假日,便有成群的城裏人結伴來到東陽江,或者遊泳,或者乘遊船,累了就到江邊找一農戶,吃點新鮮的河蝦、河魚。東陽江裏的魚肉嫩鮮美刺少,蘇鏡也曾來過多次。7月21日一大早,他帶著猛子和套子又來到東陽江邊,這次卻是大失所望,端上來的魚個頭非常小,隻有手掌那麽大,老板卻說:“這已經是最大的了。”

蘇鏡說道:“不會吧,往年我來吃的時候,最大的魚有小臂這麽長呢!”

老板姓黃,是個白胖子,留著個光頭,腦門上全是汗珠,脖子上搭著一條白毛巾,已經是濕答答的了,他扯過毛巾往臉上一擦,這才說道:“你要是早一兩個月來,連這麽大的魚你都吃不到。”

猛子說道:“我知道了,今年春天大旱,東陽江都幹了。”

套子也說:“哦,對!全國都旱,鄱陽湖、洞庭湖都見底了,何況我們這東陽江!”

老板說道:“就是嘛!當時東陽江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沒水了,江底全是死魚死蝦死螃蟹,還好後來連下了幾場暴雨,這才緩過來。你們現在吃的魚,也是後來政府放的魚苗,還沒長大呢。這是我天不亮就去偷偷撈的,被抓到了,可要罰死我。”

蘇鏡三人相視一笑,猛子問道:“聽說東陽江上有門生意,比打魚還賺錢,黃老板,你怎麽不去試試?”

“什麽生意?”

套子說道:“賺死人錢啊。”

一聽這話,黃老板先是愣怔了一下,說道:“那都是傷天害理的事,咱不幹缺德事。”

“你們村有人幹嗎?”

“沒有,我們村都是老實人。”

“徐虎呢?”

黃老板愣了一下,說道:“挾屍要價又不關他的事。”

“他擋著別人不讓救人啊。”

“那都是傳聞,誰都沒證據說他參與了挾屍要價。”

“他這人怎麽樣?”

黃老板歎了口氣,說道:“他爹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他跟著他爹過,他爹又是個酒鬼,根本不管他。本來呢,也就是覺得這孩子挺野的,後來去了縣裏,也不知道怎麽就混成一個什麽巡防隊員,整天穿著身製服在村裏耀武揚威的,再後來就出了挾屍要價那事。”

蘇鏡說道:“聽說那個打撈公司是一個叫陳海的人開的。”

“對,你們怎麽知道的?”黃老板恍惚地看著三人,接著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怎麽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這麽感興趣?”

猛子說道:“徐虎被人殺了,可能就跟當年的挾屍要價有關。”

“不會吧?這事都過去這麽久了,”黃老板說道,“不都說他被那個煤礦老板殺的嗎?”

“沒有證據。”

“你們是警察?”

三人微微點頭,黃老板尷尬地看著滿桌子的河鮮,說道:“這頓飯我請了。”

蘇鏡擺擺手,說道:“這年頭做什麽都不容易,黃老板放寬心。你倒是說說看,這徐虎後來怎麽就成了維權代表了?”

黃老板歎口氣說道:“當年那個大學生淹死後,事情鬧得很大,他的親戚同學十幾個人抬著屍體到區政府討說法,後來陳海就被拘留了,打撈公司也解散了,徐虎也被開除了。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徐虎他爹也死了,胃癌,別看老頭整天醉醺醺的,可是一點不糊塗,臨死前把徐虎痛罵了一頓,說他傷天害理禍及先人,說他死了也不安生。”

套子插嘴問道:“他們爺倆說的話,你怎麽知道?”

“當時徐虎本家幾個叔叔伯伯都在,這話都是他們傳出來的。”黃老板說道,“他爹死了之後,這個徐虎還真洗心革麵了,跑去煤礦挖煤想好好過日子,誰知道染上了塵肺。後來,他就帶著工人一起維權,漸漸就成了維權代表。”

蘇鏡問道:“大學生被淹死後,陳海挾屍要價,你還記得船上有幾個人嗎?”

蘇鏡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想起了攝影記者張軼拍攝的那張獲獎圖片《挾屍要價》,講的是湖北荊州的事,圖片上有三個人,船頭兩個人人手一根繩子,繩子上係著見義勇為大學生的遺體,遺體泡在水裏,船尾還有一人在劃船。他想,當年陳海挾屍要價時,船上肯定也不止他一個人。而且,挾屍要價的時間跟石運來被撞是同一天,都是6月22日,當時車上加上石運來共有四個人,這四個人是否就是參與了挾屍要價的四人呢?

隻聽黃老板說道:“船上應該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劃船的,一個跟陳海一起牽著大學生屍體。”

套子說道:“這跟荊州的挾屍要價一樣嘛,船上也是三個人。”

猛子說道:“船上三個人,加上岸上的徐虎,會不會就是那輛車裏的四個人呢?也許他們分贓不均,也許石運來突然良心發現,所以他們鬧崩了,於是便殺人滅口。”

黃老板看著套子說道:“這事跟荊州那事還不一樣,荊州那事的新聞我看過,船上的三個人都是當地漁民,真正的幕後黑手陳波卻是在岸上;但順寧這事,主謀就是陳海,沒有別人,雖然號稱是一家打撈公司,實際上他一條船都沒有,要用船的時候就臨時雇一條。”

蘇鏡問道:“誰會把船雇給他,船主不會自己打撈屍體嗎?”

“一般的人不能亂撈的,沒有打撈許可證。”黃老板說道,“隻有陳海有證,別人都沒證。一般來說,撈到人,他給船主五百塊,撈不到就給兩百塊。”

套子問道:“那天那個船主也是臨時雇的?”

“是。”

套子說道:“三缺一啊,車上四個人湊不齊了。”

蘇鏡也滿腹疑竇,還有一個人會是誰呢?他又問道:“跟陳海一起拉著屍體的人是誰?”

“我隻知道他姓馬,”黃老板說道,“他不是附近村子的人,好像突然就到了東陽江邊似的,他開始的時候迷迷糊糊的,就跟掉了魂似的,後來才知道他姓馬。過了些日子,他就跟著陳海幹了。”

蘇鏡問道:“那個姓馬的是哪年來的?”

“哎喲,那時間長嘍,”黃老板說道,“十一二年前吧……反正出事之前,他已經幹了很多年了。”

“這人後來去哪兒了?”

“這東陽江上,挾屍要價的事其實經常有,但是陳海卻激起了公憤,因為他們打撈的大學生是見義勇為犧牲的呀!那時候,岸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都不敢靠岸了,於是打發老馬遊到岸邊去拿錢,拿到錢才把屍體拖到岸上。誰知道老馬還沒上岸,圍觀的群眾就開始揍他,很多人拿著磚頭瓦礫朝他扔,有的人喊:‘打死他打死他,這個沒良心的老東西,見死不救的畜生。’當時我也在岸邊,我眼看著一個磚頭砸到他腦袋上了,把他都打傻了,他隻好遊了回去。那個陳海一看,掉轉船頭就走,岸上的學生著急了,喊他,說:‘船老大,別走,我們給錢,我們給錢。’”

猛子問道:“他要多少錢?”

“九千。”

“然後呢?”蘇鏡問道。

“陳海學乖了,不敢上岸了,就要學生們租條船送錢過去,學生們沒辦法,隻好租了條船把錢送過去了,陳海這才把屍體交給了學生。”

蘇鏡問道:“你們村是不是有個叫白石冰的?”

“白石冰?”黃老板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搖搖頭說道,“沒有。”

“沒有?他的資料上寫的就是你們村呀!”

蘇鏡來之前特地到順寧電視台查了白石冰的檔案,檔案從初中到參加工作,各種資料一應俱全,要說白石冰連檔案都改了,蘇鏡打死也不信。

黃老板繼續問道:“他多大歲數?”

“二十出頭吧,大學剛畢業。”

“哦,我知道了,”黃老板說道,“你說的是狗蛋吧?這些孩子都長大了,說小名我還知道,說大名我還真想不起來呢。他是這幾年我們村考出去的唯一一個大學生,聽說在市裏當記者,好多年都沒回來過了。”

“他父母呢?”

“他從小是孤兒,跟他爺爺一起過,他考上大學那年,他爺爺也過世了,他就再也沒回來。”

“他的學費誰繳的?”

“嘿!老家夥有錢,你看那邊那片魚塘,”黃老板指著遠方比畫著說道,“一直到那邊,當年都是他爺爺承包的,老家夥兩腿一蹬,萬貫家財就全落到狗蛋手裏了。”

套子笑道:“白石冰看上去沒什麽錢啊。”

猛子說道:“花光了唄。”

蘇鏡說道:“有可能做好事了吧?我聽何旋說,白石冰經常捐錢。”

猛子說道:“把萬貫家財全捐出去了?”

黃老板說道:“萬貫家財也隻是個比方嘛!”

蘇鏡繼續問道:“白石冰的父母是怎麽死的?”

“出車禍了,那年狗蛋不是四歲就是五歲。”

“不是淹死的?”

“不是,你怎麽會問這個?”

猛子問道:“白石冰的親人有沒有遭遇過挾屍要價這種事?”

“沒有,”黃老板說道,“生在江邊的人哪個水性不好?你們怎麽會問這個?”

蘇鏡說道:“看來是我們多慮了,我們本來懷疑他是殺人凶手呢。”

黃老板一聽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他是殺人凶手?他不被人殺就不錯了。”

“什麽?”蘇鏡、猛子、套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黃老板卻故意賣起了關子,說道:“先不說這事,咱們說說荊州那事。你們不覺得當年輿論沸沸揚揚,但是卻沒人注意一件小事嗎?”

“什麽事?”猛子問道。

“那三個大學生是為了救兩個落水兒童而犧牲的,後來有誰關心過那兩個兒童是死是活?他們到底把人救上來沒有,你們知道嗎?”

三人緩緩地搖搖頭,黃老板繼續說道:“七年前的挾屍要價,那個大學生也是為了救一個落水兒童,後來也沒人關心那個小孩是死是活。”

“那個小孩後來到底怎麽樣了?”

“當然活得好好的,”黃老板說道,“我們這裏的人,個個水性好得不得了。”

“那個小孩現在在哪兒?”

“你說呢?”

蘇鏡悚然心驚,問道:“他姓白嗎?”

3.我懷疑你根本沒去召妓

白石冰的心情不是很好,因為他被餘榭批評了,昨天上午的采訪他竟然遲到了,原定八點從台裏出發,結果他九點多才到。姚笛等他到八點半,期間打他電話也關機了,她隻好跟餘榭再要一個攝像記者。餘榭的脾氣一向很好,記者們都不拿他當製片人看,跟他聊天說話都很隨意,甚至還會開他不傷大雅的玩笑。記者們也都知道餘榭的底線在哪裏,就是絕不能遲到。不但采訪市領導不能遲到,就是民生新聞也馬虎不得,餘榭說:“新聞的生命就在於時間。”所以,當聽說白石冰遲到了,而且遲到那麽長時間,他就壓不住火了,更讓他憤怒的是,他撥白石冰電話,竟然還是關機。

等白石冰九點多到了單位,餘榭劈頭蓋臉把他一頓臭罵,罵完了讓他寫檢討,還不忘說一句:“我們欄目組私下裏傳著一句話,那是我們第一任製片人楊宇風說的,沒寫過檢討的記者不是好記者。但是,白石冰我告訴你,你這種檢討,寫得越多越證明你不是好記者。你聽懂了沒有?”

白石冰囁囁嚅嚅地說道:“知道了。”

白天采訪,晚上回到家寫檢討,他還發了條微博,說:“日子過得真充實啊。”然後看了會兒微博,打了兩個電話,最後,終於吭哧吭哧寫了一千多字的檢討,21日一早畢恭畢敬地交給了餘榭。餘榭白了他一眼,說道:“到座位上等著,有采訪叫你。”

然後白石冰就隻好老老實實地坐在辦公室裏,隻要餘榭一叫,他就立即衝鋒陷陣。

姚笛走過來推了推他,他馬上擠出一個笑容,叫了聲“姚姐”。

姚笛說道:“你別怪我啊,我昨天是急著出發找不到人了。”

“沒事沒事,我遲到了就是錯了嘛。”

“你怎麽了,怎麽覺得你沒精神,昨天沒睡好嗎?”

“啊,哪裏?挺好的,挺好的,就是睡不著。”

“憂國憂民呐?”

“橋一座接一座塌,中小企業又陷入倒閉潮,我這心裏著急啊,一著急就睡不著了。”

姚笛嗬嗬笑著推了他一把,說道:“少來了!”

正說著,隻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哎呀,白記者憂國憂民真是辛苦啦,哈哈。”

話音落處,蘇鏡到了。

白石冰一看,立即笑道:“蘇警官,你不會又是找我的吧?”

“哈哈,我跟你投緣嘛!”

姚笛哼道:“蘇警官,我在這兒站半天了,你都不理我。”

“哎呀,我不敢理你啊,我怕跟你擦出火花來。”

白石冰立即裝腔作勢地叫道:“何姐,何姐!紅杏出牆啦,出牆啦!”

蘇鏡說道:“別叫了,她不在,剛跟她在電梯裏打個照麵。”

“難怪膽子這麽大,哈哈。”

蘇鏡說道:“白記者,咱們到咖啡店聊聊?”

“總是讓蘇警官破費多不好意思啊!”

姚笛嚷道:“蘇警官,你什麽時候請我喝咖啡啊?”

“有機會的,有機會的,哈哈。”

正是上班時間,咖啡館裏人很少,輕柔的鋼琴曲悠然回響。兩人找到一個角落坐下,兩人分別點了一杯藍山一杯瑪奇朵。

蘇鏡笑嘻嘻問道:“白記者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白石冰嗬嗬一笑,說道:“肯定不是愛上我了。”

“哈哈,那是!我對男人不感興趣,”蘇鏡往椅子上一靠,說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和陳海、徐虎兩人很熟吧?”

“陳海和徐虎?怎麽可能!我就是認識他們。”

“什麽時候認識他們的?”

“陳海是我去暗訪黑豆芽的時候認識的,徐虎是他在毒龍坡公司門前維權的時候認識的。”

“在這之前不認識?”

“當然不認識,我為什麽會認識他們?”

“那馬雲鵬呢?”

“馬雲鵬,他是誰?”

“七年前,陳海在東陽江上搞了個打撈公司,專門撈屍體賺錢,馬雲鵬是他雇的幫手,徐虎是當年的巡防隊員。這事白記者知道吧?”

“七年前?”白石冰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道,“七年前,我應該還是中學生。你繼續,他們怎麽了?”

“那年,順寧大學經濟係大二學生林昊天,也就是你昨天采訪過的林昊然的弟弟,跟他一幫同學去東陽江邊玩耍,然後有個小孩落水了,林昊天立即縱身跳進東陽江救人,可是林昊天自己卻溺水了,當時他的同學要下去救他,結果巡防隊員徐虎卻攔著不讓救,說是沒有打撈證不許下水。林昊天就這樣被淹死了,徐虎和馬雲鵬把屍體撈上來,卻挾屍要價,學生們不給夠九千塊錢,他就不給林昊天的屍體。這事,你記得麽?”

“記得,當年這事鬧得很大。”

“你知道那個落水兒童後來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你知道嗎?”

蘇鏡嘿嘿一笑,問道:“白記者,你很熱嗎,怎麽臉紅成那樣了?”

“有嗎?我一向如此,哈哈。”

“你知道那個落水兒童叫什麽名字嗎?”

“我哪兒知道?”

“我今天去東陽江邊走了一趟,聽說那孩子小名叫狗蛋。”

“真巧,我小名也叫狗蛋,我們那邊叫狗蛋的多著呢,還有叫驢蛋的呢。”

“此狗蛋非彼狗蛋啊,哈哈哈,”蘇鏡笑道,“這個狗蛋大名就叫白石冰,難道也是重名?”

“你說是我?”

“難道不是?”

“天地良心!哪個王八蛋這麽編排我?”

“有人看見你經常跟陳海、徐虎等人混在一起。”

“沒有的事!”

“那就說說看,徐虎為什麽打電話給你吧。”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白石冰說道,“徐虎見到記者之後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給我打電話訴苦,希望我們能給他們做主,說新聞媒體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很有說服力,”蘇鏡說道,“但我開始懷疑你的時候,就連你這句話我都不相信了。”

“蘇警官,什麽叫你‘開始懷疑’我的時候?你一直就在懷疑我好不好?”

“哈哈,以前那是輕度懷疑,”蘇鏡說道,“可是我今天去了東陽江,覺得你就是那個狗蛋之後,我便開始重度懷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