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便隻笑笑,開始動手將食盒中的菜肴茶點分給蒹葭芣苢,到苑秋那裏卻隻遞了筷子,邀請她與她們一起用飯。苑秋滿臉淚痕,呆呆地望著雲卿。雲卿見狀亦不多言,低頭夾了一塊胭脂鵝脯細嚼慢咽起來。蒹葭和芣苢也隻得跟著埋頭吃飯。苑秋見狀,低低抑抑地啜泣了半晌,蒹葭和芣苢隻道她又要言語糾纏,不料她靜靜哭罷,自個兒低頭抹了眼淚,輕輕說:“苑秋……明白……也不會、不會給小姐添麻煩的……苑秋明白。”

雲卿觀其畫而知其心,心中讚她伶俐,卻又不知這“明白”二字是看透了些什麽、了悟到了何種地步。但她這般的反應,不免叫雲卿稍稍有些驚訝,並且更加讚賞喜愛起來。

而芣苢,那神色分明是忍不了了。

雲卿心中一動,放下筷子,拭了拭嘴角,說:“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不必忍著。這苑秋畫師是七竅玲瓏的人,你這粗笨心思根本防她不住,況且她知禮知儀,當會明辨是非,我是不擔心的。”

苑秋一愣,猶疑地看了芣苢一眼,又看了看雲卿,稍稍紅了臉,複又地下頭來小心翼翼地吃飯。

芣苢實在也忍不了了,急道:“二爺在裴家酒席上鬧事了!”

雲卿一頓,略略蹙眉,心想裴二爺自小疼愛裴子曜,動了多大的怒會在裴子曜大婚之日鬧事?

芣苢忙起身繞到雲卿身邊來急切地說:“蔣家一個少爺為蔣大小姐出頭,說若連小姐你都嫁得慕少爺,那慕少爺又有什麽稀罕了?平白折辱了蔣大小姐,還連帶裴大小姐一應受辱。”

“恐是醉言。”蒹葭終究是防著苑秋。

雲卿嗤笑一聲,低頭安安穩穩喝湯。

芣苢見她平靜,更是急切辯解說:“才不是醉言,是借三分的酒勁兒撒七分的瘋,故意挑刺兒尋不是呢!出頭的少爺聽說叫蔣祁,人都叫一聲祁三爺,在蔣家原也是數得著的。但他是姨娘所出,人又素不得蔣老爺喜歡,所以地位頗為尷尬。雖也念了些詩書,但聽說性子極差,與族中同胞多有結怨,蔣家人都很是嫌棄的,今兒竟當著四族的麵兒公然替蔣大小姐出頭,倒真叫蔣氏族人嚇了一大跳。惹得慕家不高興,裴家不高興,裴二爺也不高興。蔣家在座的呢,雖說聽著解氣,但他們原是可以忍住不說的,倒叫這樣的人給說了,旁人少不得要以為這就是他們蔣家的意思。蔣氏族人傲慢慣了,哪裏肯擔這份兒難看,想是故意要作灑脫大度的姿態,所以齊齊喝令那祁三爺不許亂說。祁三爺被族中叔父弟兄當眾勸喝後就一副委屈之態,接著猛灌了幾杯酒,借勁兒撒起酒瘋來。這倒罷了,座下多是四族長輩,要麽輩分比他高,要麽年齡比他長,都是不能出麵計較的,這祁三爺也算逃過一劫。可他偏不知好,說是去給裴老爺敬酒,竟把一盅酒劈頭蓋臉澆二爺頭上了,二爺那性子,就、就……”

芣苢看著雲卿的臉色,蒹葭卻先冷笑說:“別說是二爺,換了誰能忍得?這些個瞎了眼的,看蔣家就是大族,看裴家就是名門,看咱們二爺就不是個人物?冷嘲熱諷就罷了,還真敢動手了!二爺真該活扒了他!”

“我爹他怎麽樣?”雲卿問道,“有沒有受傷?”

芣苢忙說:“沒有!要不怎麽說是二爺鬧事了呢?受傷的是旁人,蔣家那位祁三爺!聽二爺身邊的人說,那場麵雖說難堪,但畢竟是裴大少爺大喜之日,裴老爺又難得高興,二爺原本拳頭都快掄上了,冷笑一聲又坐下了。四族裏小輩們確有不知裴二爺脾氣的,但長輩們可容不下祁三爺胡來,尤其的蔣家人,自然是又罵又說情,眼看是要把這事兒給含糊混過去了。哪知那祁三爺偏又暗說,長輩們都偏幫蔣寬,為了討好雲姑姑才息事寧人,很是對不起他大姐姐蔣婉。瞧這話說的,是說咱們二爺沾了他蔣家的光,還是說他這些話都是蔣家和蔣大小姐的意思?二爺當即不悅,抄起長凳就砸上去了,蔣家人氣得厲害,一邊恨不得看著那祁三爺被砸死算了,一邊又丟不起那個人,隻能先把祁三爺救下來。聽說腦袋被砸出血,牙掉了好幾顆,一條胳膊也斷了,這也罷了,偏幾個蔣家少爺救祁三爺時也被傷到。幾個小少爺嚇得哇哇亂叫,驚到了內室女眷們,蔣大小姐抱著自家幺弟匆匆出去看,見唯獨幾個蔣家人一副狼狽之色,又見咱們二爺冷哼一聲,扔了手上長凳轉身大步走了,當即臉都青了。”

這可算是把來龍去脈都說清楚了,然而雲卿雖聽得分明,卻始終覺得此事太過突然,讓她一時竟不敢相信。蔣祁?實在太不起眼了,雲卿早早就留意著四族的事,因而很確定蔣祁從沒做過任何分外出挑的事,否則她當早有耳聞。但這個名字如此陌生,卻偏又做了如此出人意料的事。

“你知道這個蔣祁嗎?”

苑秋聽得芣苢話中牽扯蔣家,因怕雲卿多慮了她與蔣家的關係,所以一直埋頭認真吃飯,聽雲卿此言,又不知是否是問她,戰戰兢兢偷偷看去,見雲卿不怒反笑,便隱約鬆了一口氣、又不敢十分大意,於是老老實實回答:“略有耳聞。”

“說來聽聽。”

苑秋迅速拿捏了下分寸,斟酌著字句答道:“與蔣大小姐,關係並不親近。”

雲卿笑了。

這苑秋果然很聰明,沒有說蔣祁一丁點兒不是,又沒左了芣苢的話,但這簡單一句偏又是雲卿想知道的。

再者,蔣祁與蔣婉並不親近?蔣婉其人,除了疼愛蔣寬蔣初兩個目弟外,還特特跟誰親近過?但蔣婉疼弟妹又是出了名的,若果然蔣祁與蔣婉不親近,那無非隻有兩種情況,或是蔣祁不願去與蔣婉親近,或是蔣婉的的確確不大喜歡他。

而這兩種,都不足以讓蔣祁今天冒著犯眾怒的風險為蔣婉出頭。

雲卿和蒹葭相視一眼,看到蒹葭和她眼中的自己,神色都頗有幾分玩味——看來等著這四族鬧起來的,不止她一個啊!

她甚至沒有心思去想蔣祁背後那個人究竟是誰,隻覺得原本黑壓壓昏沉沉的沉悶空氣裏突然扯起一點涼風——暴風雨要來了。

鬧吧!且有的鬧呢!

隻聽蒹葭意味深長地笑道:“這蔣家人倒是有點意思。隻是很好奇,這麽一副爛攤子,裴家葉家又是怎麽收場的呢?”

“這我不知道啊,”芣苢說,“二爺身邊的人也就知道這麽多了。不過聽說外頭**了一陣兒,想是又有什麽大人物進去了。”

雲卿琢磨了一下,看苑秋神色早已平靜,一副現在討論的蔣家之事果然與他毫無關係之態,雲卿不免笑了,對芣苢說:“你叫人送你回府,看看我爹現在如何了。讓廚房煮一碗平心靜氣的安神湯送去,就說是我勸他喝的。還有,把孫大夫請過去給他查查,若有磕著碰著的,該包紮敷藥都別大意。”

芣苢正愁知道的不夠多,聽雲卿如此吩咐自然答應出去了。蒹葭磕著瓜子,衝雲卿直笑,雲卿便也笑,問道:“你笑什麽?你猜到了什麽?”

“你又笑什麽?又猜到我猜到了什麽?”

“還笑?瓜子分我一些。”

蒹葭便將一碟子烏油發亮的西瓜子推過來,說:“到你那時可怎麽辦呢?人家都有大人物鎮場子,隨便送件賀禮都價值連城,咱們雖說看不見,想想也知那人人豔羨的場麵。你心裏可好過麽?”

雲卿捏了一顆,左右看了看說:“我是眼不見為淨了。就怕那一位從頭看到尾,心焦上火,氣出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