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垂涼聞言略思索一會兒,爾後悠悠然打開折扇遮麵,混混沌沌道:“柳氏那個人多半是喂不熟的。”

然而雖是這麽說了,略思索一會兒,卻又點頭對她道:“也罷,你和三妹妹商量著辦吧。”

雲卿琢磨著,他那漫不經心的交代,簡直像是順手給她找些事做罷了。

於是五月中旬,雲卿邀了三姑娘垂緗回來,先跟她通了氣兒,接著才與她一道至老爺子處,算是正式將這份兒差事給接下了。

垂緗對她自己這門親事,不論如今過得是否如意,當年都是恨得咬牙切齒的,因而如今能有機會親自幫自家兄長張羅婚事、讓他免受旁人左右,自然是大大歡喜、大大感激、也是大大上心的。

再說雲卿呢,一來樂得送垂緗一個人情,二來將來垂冽親事若有不妥,因是他親妹妹做主辦的,想來他們母子也怨不到她雲卿頭上,再者,垂緗得要能在慕家說上話,這顆備用的棋子將來才有可能幫得上她。

如此盤算著,雲卿便以幫忙不添亂的心思,熱心而不幹涉地從旁協助垂緗。垂緗早上提起江家的小姐,雲卿下午就能將那小姐的畫像送過去給她過目,垂緗頭一日提起王家的姑娘,雲卿第二日就能將那王家姑娘年齡喜好家世德藝統統說與她聽。垂緗是不得不心服,不得不感激了。

內宅裏如此,到底是不費什麽心思的,雲卿雖人不大出門去了,但一顆心可都在外頭呢。

蔣寬的茶賣得紅紅火火,物華城但凡愛喝茶的,恐怕都曾喝過,但凡稍稍公允些的,恐怕都曾讚過。蔣寬春風得意,對與雲卿的賭約自然更加勢在必得。他每日行程三點一線,早起送雲湄去呂神醫處,然後回蔣家給仍舊臥床不起的蔣太太王氏請安,在蔣家用罷午飯就折回茶莊經營生意,到了天將將擦黑時候便去接雲湄回家,無論是對雲湄、對蔣家、對茶莊生意,蔣寬再忙再累都堅持親力親為,就像在跟雲卿叫板、證明自己的確有兼顧這三者的能耐似的。

雲卿不以為意,心說,慪這等沒邊兒的氣,豈不更小孩子似的了?

倒是蔣家人更有趣些。蔣寬多年混沌,不務正業,如今才剛做起祖上買賣,就做的這般順風順水,眼看是要重振蔣家雄風了,蔣家人自然倍加得意,絲毫不謙遜地到處吹捧蔣寬,三分的能耐鼓吹到八分,八分的德性吹噓到十分,十分的倜儻也要誇大成物華城第一等的雅致風流,雲卿雖是一心為蔣寬,但聽多了這等不害臊的話,也真是巴不得能有人將他揭穿,讓她在旁好好瞧瞧兒蔣家人的臉色。

而蔣家太太王氏,說起來就更令雲卿嘖嘖稱歎了。當日摔下樓梯不論心虛或是何故,總歸與雲卿又有何幹呢?但果然她也好慕垂涼也好,都一點兒沒算錯蔣家人的舉動,王氏昏迷幾日,蔣家就鬧了幾日,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旁係宗親伺機來找慕老爺子的茬兒,這也罷了,可是王氏醒了之後,連照顧她的裴子曜都說了無礙並返回裴家去了,王氏卻仍每日躺在**,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但聽說她近日燒香燒得更厲害了,連床邊矮幾上都放了香爐日日焚香,說是敬神,更似驅鬼。雲卿不由又歎,可惜她如今還要受慕老爺子和慕垂涼掣肘,不然真是有心和王氏當麵交鋒一把!

再說這蔣家三子蔣祁,就更有意思了。蔣寬厭惡蔣祁,物華城誰人不知,可蔣祁依舊頂著蔣寬名號在外頭招搖撞騙,“我大哥如何如何”成了蔣祁的口頭禪,他素不是正經做派,做慣了惹人厭惡的事,名聲比早些時候的蔣寬更差百倍。當日蔣寬名聲差,不過如劣童一般愛玩了些,蔣初名聲也不好,乃是因素喜奢華。可蔣祁比他二人差,乃是差在存心作惡、心狠手辣,差在嗜錢如命、仗勢欺人。如今又打著蔣寬名號作惡,雲卿便很是不樂意了。但仍是那句話,她又能奈他如何?

一身是膽不能闖,一身計謀不能用,一腔憎恨不能報,何止憋屈!然而雲卿深知慕老爺子不好對付,如今慕垂涼又在禁足之中她自不能有了閃失,為求穩妥,顧全大局,隻得一忍再忍,一忍再忍。

直到五月的最後一天,慕垂涼正專心致誌賞一株半開的芍藥,宋長庚突然匆匆進門,附耳對慕垂涼說了一句什麽。長庚一臉慎重,不問也知是大事,然而慕垂涼卻不十分在意,接過長庚遞上的*,略略看一眼,便又還給了他。分明是雲淡風輕的神色,盯著雲卿看了一會兒,卻**開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像是鬆了一口氣般輕歎一句:“來得真及時!”

罷了,便輕佻得招手喊雲卿過來。雲卿近日裏正煩躁,瞪他一眼,坐著沒動,繼續看兩個娃兒練字。

若是往日,慕垂涼非要逼迫她聽他命令不可,今次卻笑了,上前攬住她腰半抱半拖將她拽起來,在她耳畔低聲說:“一起去趟太太那裏。”

看雲卿神色,他笑得益發開心,點頭重申道:“非去不可。”

雲卿不知何故,卻也懶得和他辯解,再者,阮氏狀況一直不好。她噩夢連連,才將將安睡了幾天便又開始做混沌噩夢,但她畢竟心善,因曉得慕大姑娘確實安好,隻道是自己多慮,因而無論如何不願再麻煩慕垂涼和雲卿,隻暗中請大夫煎了湯藥吃,一直就瞞著他們,也是近日才被知曉。

到了阮氏處,才一進門,就見院子裏潑了一地猩紅,兩個粗壯的婆子拿一木桶一葫蘆瓢,一瓢一瓢往外潑東西,雲卿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兒,蹙眉拿帕子掩住口鼻。

慕垂涼素有潔癖,更加生厭,冷冷掃了二人一眼。兩個婆子立刻收手,畏懼而不敢上前,在一丈之遙放下東西畏畏縮縮行禮說:“見過涼大爺,見過涼*奶。”

這當口,阮氏大丫鬟泥融也出來了,見是他二人了,略舒一口氣,眉頭卻又皺得緊了,上前簡單行了禮便立刻將二人往裏麵請。泥融匆匆解釋說:“是黑狗血,說是避邪的。涼大爺別惱,我知道涼大爺不信這個,可如今沒別的法子能讓太太安心了不是麽?這種事做了便做了,若能換太太一夜安眠,也不怕人笑話我們妄信旁門左道。”

雲卿一聽便心急,跟上泥融急問說:“如今到了這等地步了嗎?竟病得這樣重!大夫開了安神的藥方子一日一日不間斷吃著,竟也不行?”

泥融重重歎口氣說:“是心病。”到了門口,眼看要打起簾子,卻忽又頓了手,把她二人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說:“你們可還記得太太前陣兒做得那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