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宣氏疑惑,“蔣家?蔣寬?”

雲卿明明恨了一路,話說之此卻禁不住怒極反笑,她曼斯條理緊了緊鬥篷說:“說來裴太太是長輩,今兒確實是雲卿無禮了。不過我這個人呢,向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遇到別人欺人太甚,倒也沒那個胸襟氣度去硬忍著。今次我幫裴太太勸下了裴少爺,裴太太最好也還我一個恩,別再動蔣寬的心思了,他是死是活,是潦倒是顯貴,都讓他聽天由命去吧!”

“我動蔣寬的心思?”宣氏明顯一怔,然後疑問道,“雲姑娘你真是說笑,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動蔣家大少爺的心思?”

雲卿收拾妥帖衣裳,笑著起身說:“裴太太為什麽動,那都是前塵舊事了,我不在意,也不多問。可我今兒就要裴太太你一句話,要你裴家答應從此以後對蔣寬的事袖手旁觀。裴家是書香門第,行的是君子之舉,也斷不會欠人恩情。我幫你兒子一把,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於你當真是沒什麽損失的。”

宣氏卻越發疑惑了,見雲卿起身一副要離開的樣子,不免好奇道:“我裴家自然不會欠人恩情,你願意登門相助我當真是感激不盡。可萬事總得有個由頭,話也須得說明白了,為什麽偏要我裴家允諾不動蔣少爺的心思?旁人若無意聽去了,還當我裴家先前對蔣少爺有什麽不利呢。再說了,我裴家與雲姑娘你一樣,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遇到別人欺人太甚,倒也沒那個胸襟氣度去硬忍著呢!”

雲卿不免冷笑說:“裴太太真是高看他蔣寬了,就蔣寬那樣子,你把他賣了他不定還幫你數錢呢,憑他能欺負得了你裴家?”

宣氏未曾被人這樣冷言冷語過,自然也不悅,忍著沒發作,依舊端坐道:“照雲姑娘這麽說,倒是我裴家欺負他蔣少爺了?四族素來和睦,裴家與蔣家世代友好,雲姑娘殊無證據,可算是胡說八道,血口噴人了呢!”

雲卿一個字沒說囫圇又狠狠咽下,蔣寬和雲湄的幾次絕對不是偶然,她跟葉家雖有疙瘩,但葉家隻需向裴家逼婚便可,根本無需向她下手,那麽就隻有裴家!知道蔣寬愛慕雲湄的事,能在蔣寬身邊說上話,能公然邀請禦史夫人和雲湄去青煙穀,能一而再再而三讓蔣寬撞上雲湄,隻有裴家,隻能是他們裴家!

事關雲湄聲譽,雲卿斷不可能拿出來公然與她理論。她盯著裴太太,仿佛無意吞了一隻蒼蠅,自己惡心的要命,卻見那蒼蠅嗡嗡嚶嚶兀自飛得自在,真是越發嫌惡了。

然而雲卿越是這番神色,宣氏就越慶幸方才沒有貿然答應。如此僵持了一會兒,便聽雲卿冷笑一聲,問道:“既然如此,何不說句利落話兒,裴太太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宣氏越發祥和淡然,端莊笑說:“雲姑娘總要先說明緣由,我這廂才可斟酌應允哪!若是憑白說這樣的話,答應了,從前的事惹人疑,不答應,今後的事招人猜,我裴家不落好兒呢!現如今老爺臥病在床,子曜忙於籌備婚事,一大家子都由我一個婦道人家擔著,萬一行差踏錯,可叫我回頭怎麽跟裴家交代?雲姑娘還是別為難人,換一個條件如何?”

雲卿冷笑說:“裴太太可真是個精明人。不過說來也怪我,先前以為裴家至仁至義,既然有所求必定有所報,所以沒讓裴牧把話給帶明白,若是早早兒把條件說清楚了,興許裴太太就由著裴少爺消沉下去、用不著我雲卿了呢!”

宣氏登時了悟,曉得如今已經占了上風,不由笑說:“雲姑娘哪裏的話。雲姑娘是二爺的徒弟,現如今臨近年關,我請裴管家親自請你上門,說的就是為過年的事啊!難道在地藏菩薩廟前,裴管家沒有跟雲姑娘你說清楚麽?”

雲卿臉上冷笑漸漸收盡,渾身上下隻透著寒意。她早知裴家與她斷不可能再和睦相處,所以一開始便沒打算忍著讓著,可該客氣的總歸是客氣過了,怎料得是對方不惜撕破臉麵呢?

“裴太太把我耍著玩兒,這樣不把我放在眼裏,可當真不大好。”

宣氏笑著抿口茶,末了又刮著茶悠悠說:“雲姑娘哪裏的話,自然是顧念著你是二爺的徒弟,才盛情邀請過府一聚的。”

雲卿闔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爾後鬆開攥了半天的拳頭緩緩呼出,良久才睜開眼盯了裴太太半晌,冷冷清清說:“多謝裴太太盛情。雲卿自有去處,不勞裴太太費心。今兒雖是初次見麵,不過我總覺得一定不會是最後一次,還望裴太太時刻牢記今兒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也請裴太太好好求菩薩保佑,好叫你裴家一輩子都別落在我手裏。雲卿告辭。”

說完淺淺行了個禮,又盯著宣氏看了半晌,冷然一笑,拂袖而去。

裴度一直在門外候著,見雲卿冷著臉子從屋裏走出來便知道是談崩了,便趕忙回頭看自家太太臉色。宣氏素來沒見過這樣不懂禮數的小姑娘,等雲卿一走便“砰”一聲放下茶杯,濺了一手半冷的茶水。

裴度忙招呼丫鬟進去收拾,一群人見太太惱著,真是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宣氏見幾人來來去去晃著不免心煩,便道:“裴管家,與我一道去送送咱們這位貴客!”

雲卿遠遠聽到這話兒,不由將原本就筆直的背更加挺了挺。宣氏與裴度在後跟著,便見得裴家鬆柏巍峨,蒼翠沉鬱,中間一個紅衣影子似一團火烈烈燒過去,直燒得宣氏心裏一抖,仿佛看到當年將天搗出窟窿的裴二爺。

大門早早打開,雲卿頭也不回踏出門外,一出門竟看見了雲湄!

“姑姑!”雲卿一驚,忙不迭跑過去抓著雲湄看,“姑姑你沒事吧?你還好嗎?你怎會在這裏?”

回頭看宣氏和裴度快跟上,一把拉了雲湄往一旁牆角走了幾步,這才上上下下打量起雲湄來。卻聽雲湄匆匆說:“我沒事,卿兒你呢?我聽蒹葭說裴家人去接你,我放心不下便立刻趕來了?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雲卿卻盯著雲湄略顯淩亂的發絲裏夾著的一枚綠柳葉子,看的心都一震。

“卿兒,說話啊,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他們究竟找你做什麽?”

雲卿看雲湄焦急的樣子,又見她衣衫也略帶淩亂,想是一路匆匆趕來走得急了,忙將身上鬥篷摘了為她披上,一邊係上帶子一邊順手摘下柳葉揉碎了扔掉,笑說:“沒事,在想怎麽沒見蒹葭?”

雲湄見她果然沒事,大大鬆了口氣,說:“回地藏菩薩廟了。聽說那裏還有幾位姑娘,我怕萬一有人尋事,蒹葭招架不住,便讓她把商陸的人也一並帶過去了。你沒事就好,咱們快些回去,可別叫一群人都跟著擔心。”

雲卿挽著雲湄的手臂笑說:“姑姑也知道旁人會擔心麽?姑姑你也是的,再怎麽著急也總要帶個人在身邊,天寒地凍路又滑,你若出了岔子可叫我怎麽辦呢?再說那麽多人眼見著我進了裴家,它裴家縱是再恨得牙癢癢,也斷不會在這次跟我過不去呢!”

雲湄稍稍放心一些,拍拍雲卿的手隨著她往前走,柔聲說:“我哪有你想那麽多,隻是裴葉兩家就要結親了,這時候請你過府,我心下總是難安。你好好的就成,不管將來嫁給誰,隻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不圖別的什麽了。”

雲卿跟著雲湄慢慢往前走,心裏也漸漸安定下來。裴家好清靜,這處宅子建的略顯偏僻,這會兒更是沒什麽人。雲卿曉得裴太太和裴度就在身後看著,便早早兒在第一處十字口就拐進了胡同,雲湄左右看看狹窄綿長又僻靜的胡同,笑問:“怎的突然走這條路了?要繞遠許多。”

雲卿輕聲卻鄭重說:“我不願別人知道你。”

雲湄知道那是護著她,卻隻是抿嘴笑著搖了搖頭。雲卿心不在焉,想著那翠柳葉子的事兒,也不知該如何問雲湄,雲湄幫她理順發絲,笑意溫柔。才走了將將一丈遠,隻聽前方有響動,兩人齊齊抬頭看去,卻不由一道驚呼:

“蘇行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