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節課,陳年過得渾渾噩噩,甚至走神了好多次,險些錯過那節課的重點知識,沒完成老師上課布置的任務。

信息課的時間一向都過的很快,四十分鍾,隻在彈指一揮間。

一教室的人都在唉聲歎氣,有人在可惜時間過的快電腦沒玩兒夠,也有人在可惜和陳延白“同居”的日子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在指縫間溜走。

陳年屬於後者。

她也覺得可惜。

可下課時間就那麽十分鍾,她要是再不離開,下節課她就別指望能坐著上課了。

視線往那邊淡淡一瞥,她想在最後偷偷看他一眼。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陳延白的視線也恰巧在這時落過來,隔著細微塵埃的空氣裏,他們不約而同的對上了彼此的視線。

他的目光清明透徹,裏麵似乎盛著泠泠泉流,那種叫人一看便就要急速沉淪的下墜感,幹淨又使人向往。

可她卻躲開了。

她按捺住那顆狂跳的心髒,深深吐氣平複不穩的氣息。

還坐在位置上,她有點慌,甚至不敢確定,剛剛的對視,是否真實。他們的座位隔得很遠,光憑他猝然落過來的視線,她不敢肯定他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別人,她也沒那個本事。

信息教室裏的同學漸漸的變少,悉悉窣窣的聲音一陣響,攪得陳年心裏一陣亂麻。她也起身朝外走,路過陳延白的桌前時,她盡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低著腦袋不想被他發現,腳底似乎都發虛,像是踩在綿絨絨的棉花上,又軟又虛浮。

她腦袋裏的胡思亂想太多,連走路都不專心,心思分神讓她在下一秒,醜態原形畢露。

宋林菲一下課就跑到信息教室外麵的飲水機前接了一杯子的燙水,回教室本打算叫上那兩人一起回班,目光才剛落過去還沒喊,迎麵就撞來一個女同學。

手裏的水杯顛簸搖晃,宋林菲一時間沒拿穩,整個水杯劈裏啪啦的向前倒去,裏麵的燙水**出來,灑在了撞到自己的那個女孩兒身上。

熱辣辣的開水濕了她的衣服,但更多一層麵,是開水燙人。

伴隨著水杯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音,麵前的女孩兒輕“啊”了聲,細秀的眉皺著。

宋林菲自覺自己闖了大禍,也皺著眉急切的關心道:“同學,你沒事吧?”

似是她的心思已經快要昭然若揭,陳年將腦袋埋得更深,她現在已經顧不得身上被燙水包裹的疼意,她隻期望這個小插曲能趕緊結束。

因為她實在是不敢想象,她這副鬼樣子落在自己身後的陳延白眼裏,會是什麽樣子。

邋遢的?難堪的?

總歸不是好的。

那個女生拉著她手臂一臉急切的關懷,“你真的沒事嗎?身上都濕了,你要不要先擦一擦?”

陳年從頭到尾都一直不敢抬眼瞧她,隻淡淡一句,很倉促:“我沒事。”

她想快速逃離這個地方,奈何宋林菲手勁兒太大,拽得她掙脫不了。

可也是在這個時候,身後響起了一串腳步聲,步履穩健,沉沉的一聲聲往陳年得耳朵裏鑽。

陳年小幅度掙脫的手驀地頓住,任由宋林菲抓著,她脊背繃得很緊,衣衫裏的薄背上,竟細細的冒了些密汗。

他像是一陣風刮來的,幾步路就到了陳年身後,身上清淡的味道清晰可聞。倏爾,他的手從她身後伸過來,骨節分明的食指和中指夾著衛生紙,精準的落在她的視線裏。

隨著,一句話落在她的頭頂,“擦擦吧。”

那張紙是他對同上一節課的同學友好地表示,除了這,陳年不敢有多餘的想法。

因此,她也就當是同上一節課的同學對她的施以援手,抬手接過,背著他說了聲謝謝。

之後打破這僵局的,是猝不及防響起來的上課鈴聲。陳年心弦緊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這裏呆的時間過長。

她從來都不是上課遲到的那類學生,鈴聲想得急又切,陳年也心慌,撥開宋林菲,抬腳就往外麵跑去。

宋林菲被陳年這一出搞懵了腦袋,一時手忙腳亂也顧不得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瘦削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口,“欸你……”

“別喊了,人都走了。”

許嘉述不緊不慢的走上前來,站在陳延白身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眉間挑著笑意看站在原地一副無措表情的宋林菲。

那是吃瓜看戲的表情,宋林菲飛快地白了他一眼,“許嘉述,你別這麽看著我,你知不知道你這吊兒郎當的表情真的看起來很煩!”

許嘉述平白無故的被宋林菲當了槍子兒使,但陳延白也沒好到哪裏去,“還有你,陳延白,剛剛你肯定嚇到那個女同學了,人才跟兔子一樣跑得飛快,下次想幫忙,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突然一下,搞得人瘮得慌。”

兩兄弟白白被宋林菲唬了一頓,覺得冤屈,一人輕笑著沒出聲,一人卻極力地為自己洗刷冤屈,“我這表情怎麽了,那也沒陳延白更吊兒郎當了吧,剛剛他不是還嚇著那同學了麽。”

嗬。

真是人在教室坐,鍋從天上來。

陳延白就那麽靜靜的看著他倆唱雙簧,完全沒有剛剛那女同學是因為上課鈴聲響才飛快逃走的覺悟。

當然,這種事情他也懶得解釋。

也就任由著他們去了,雙手閑閑地插進褲兜裏,抬步離開教室。

陳年跑回教室門口時,吳秀婷剛好手捧英語書,在講台前教班裏的同學讀英語單詞。陳年的一聲“報告”讓教室裏原本整齊劃一的讀書聲停了下來。

全班幾十雙視線都放到了她的身上,吳秀婷也不例外。

她胸前的衣服濕了一大片,臉上也淌著細密的汗液。

從信息樓到教學樓,她跑得有些急,胸口沉沉上下起伏著。

見她一身狼狽,吳秀婷眼裏盛著驚訝,目光在她濕漉漉的衣服上逡巡而過,“陳年?你這是怎麽了?”

陳年不敢表現太多,手心揪著衣擺,沒下細說:“沒怎麽,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陳年是一個很優秀的學生,平時在老師眼裏攢足了好感。

吳秀婷沒怎麽多刁難她,讓她進來,反倒還關心了一句:“快拿紙擦擦吧。”

陳年在教室裏眾人的目光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吳秀婷在講台上拍了拍收回了班級裏看戲同學們的注意力,繼續帶領著大家讀書起來。

唯獨陳年,悄悄的攤開了左手手心,那張衛生紙已經被她手心的汗液洇濕。她靜靜的看著,回想起剛剛少年從她背後給他遞紙的場景。

腦海裏似乎又想起他那道朝她走來的步履穩健的聲音,與她不穩的心跳聲逐漸重合。

一聲比一聲濃烈。

……

在陳年還未有所察覺之下,她似乎已經開始與陳延白的軌跡有了相交的痕跡,那痕跡淺得不顯,但卻是推著她一步步向他靠近的勇氣。

那天她去走廊樓梯口牆角的飲水處接水,在那裏看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麵孔。那人和她一樣留著短發,但頭發很卷,被紮成兩個小麻花辮,垂落在兩邊。她也看見了她,一兩步就走到她的麵前,笑彎眼睛跟她熱情地打著招呼:“嗨,你還記得我嗎?”

陳年對她有印象,笑著點頭,“記得。”

人家一說記得,這就讓宋林菲想起了上次在信息教室裏的禍端,她還差人一句道歉的話,有些窘迫的看著她,“上次的事情真是對不起,當時你應該很疼的吧?”

陳年知道她說的是哪件事,說起來,自己也有責任。但當時被潑了一身的燙水,疼也是真疼。但這都過去很久了,燙到的地方也不疼了。

於是陳年搖搖頭,說道:“沒關係,上次的事情我也有責任,而且現在已經不疼了。”

這話讓宋林菲一下就對陳年產生了強烈的好感,她彎著眼伸出一隻手去,跟她介紹自己,“上次走的急,還沒跟你做自我介紹呢,我叫宋林菲,樹林的林,芳菲的菲,很高興認識你。”

陳年頓了頓,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正式的跟她介紹自己,她也笑著回握住她的手,“我叫陳年,耳東陳,年年有餘的年。”

兩個人相互介紹著自己,距離感一下就被打破。

宋林菲走近了些挽住陳年的手,“那都這麽說了,我們以後就算是朋友了吧?”

陳年一怔,沒想到她能這麽心直口快,也對她所說的算是朋友這幾個字產生了格外的震驚感。因為在他們班上,好像沒有誰願意跟她玩兒,大家都覺得她太悶了,眼裏隻有書。

雖然覺得她這交朋友交的有些草率,但為了不打擊宋林菲那顆熱情似火的心,陳年還是穩重的點了點腦袋,“嗯”一聲,有點不太肯定的敷衍。

宋林菲很單純,見人一點頭,臉上立馬就笑開了花,“那可太好了!!!”

這件事還沒完,命運的軌跡似乎真是要將她推進他們的世界裏。

一點也不給她留後路。

傍晚五點四十,放學鈴聲準時被敲響。

天邊燃著大片的火燒雲,彌漫著散開,像打翻的顏料桶,橘黃色的微光在此泄露開來。

黃昏的空氣裏明顯還浮著熱,陳年收拾好書包離開教室回家,剛走到校門口,她聽見背後有人叫她的名字。

一回頭,發現是宋林菲。

還有被她埋在心髒最深處的秘密,陳延白。

宋林菲飛奔著向她跑來,身後不緊不慢的跟著兩個少年。

陳年將視線稍稍放遠了一瞬,隻在那人身上停半秒,後就收回,目光落在宋林菲笑容燦爛的臉上。

“還真是巧,真的是你啊。”宋林菲親昵的過去摟她的胳膊,見她孤身一人,她向四周張望,又說:“你怎麽一個人啊?”

這話陳年不知該如何作答,她害怕告訴她其實自己在這個班上沒有朋友的真相,會讓她覺得,自己可能不是很好相處。她在腦海裏思考著答案,卻在她實在找不到頭緒時,橫空插進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喲,這不是……信息課那小美女嘛?”

宋林菲的手比陳年轉頭還要快,她重力拍了下許嘉述的背,“啪”的一聲,聲音很大。許嘉述也因此五官扭曲,皺著眉喊疼。

“你一天天能不能正經一點,整天吊兒郎當的像什麽樣子!”宋林菲大聲對許嘉述叫喊,之後跟他們介紹:“她叫陳年,我新認識的朋友,你們都給我放尊重點。”

麵前的女生他們都有印象,上次在信息教室裏,宋林菲潑了人家一身的熱開水。許嘉述不再跟宋林菲鬧騰,反倒還真正經幾分起來,當著他們的麵,表演了一個自報家門:“小美女,你好,我叫許嘉述,一班的。”

陳年不怎麽擅長交流,她目光略有些溫吞,點頭表示已和他打過照麵,“你好。”

等陳年和許嘉述打過招呼後,那三人還沒介紹的,便隻剩下陳延白一個人了。一想到這個名字,陳年的心髒就撲通撲通的狂跳,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麵麵對他,她不想在他麵前表現有一絲的差錯,盡管心底已經波濤洶湧,但她也還是淡定的轉過頭,抬眼,目光清明的與他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