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國本來因月王失蹤而泛起的波瀾,就這樣被白韶卿輕輕抵止。

隻可惜天意,好似看不得她有半分舒坦。

不過幾日,瘟疫的流言已經傳遍大街小巷,民心惶惶,不少人已經開始屯積糧食,準備逃難,更是不知何時起,已然有人公然宣揚這是天降大難,皆因皇後姓柏,那柏氏預言,再一次被翻騰起來,弄的人心慌亂。

而白韶卿此時此刻,卻麵臨著更大的難題。

“你是說,他丟了?還已經丟了數日?”一旁柏大力雙眉緊皺,一臉的又氣又急“這個田青,就會搗亂吧他,這點事也做不周全,不見了當時就應該立刻傳信,唉,當初若是我和他換一換就好了。”

“不見的時候他們自然先要找人,實在找不到才發的信,已經算快了。”白韶卿終於從那張矮簽上抬起頭來,將它遞到火燭上,看它卷起黑邊,轉瞬化為飛灰,飄散開去,看著那燭光,她的臉上微有倦容“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這世上,也許真有至高的力量,我們隻能盡人事,最終卻是要聽天意如何。”

柏大力道:“你太累了,去歇息一下。”

白韶卿搖了搖頭,又朝著一堆成山地奏折埋首下去“如今王上和柏青皆在離殊手中,我哪有一刻能歇的下去,不如多做些事的好。”說罷又看向他“大戰在即,這些日子鐵軍演練新的陣法,驚雷那邊又都是你在看著,你才應當多加休息。”

柏大力看著她的樣子,實在是放心不下,卻又不知怎麽安慰,急的在那裏直搓手,白韶卿不願讓他煩惱,便揮手讓他下去。待他走後,她依舊看著手中的奏折,可眼前的字卻始終跳突不停,秦國的那著伏子,在這個時刻,他,究竟去了哪裏?

可是眼前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讓她顧及此事,既然已經說動朝臣,那對秦一戰,就要越快越好,遲一天,月王便多一分危險,可是……她的眸色再度變深了。

這幾日各地疫區地奏報都已傳上,此次不但瘟疫危害極大而且難以醫治,疫病與往年發生過的情形症狀皆不相同,能治愈者廖廖無已,十中有九,都是漸漸死去,因此眼下,邊城之地,許多地方都有難民大規模地遷移,臨近地方,不敢收容這些人的,便將他們攔在了城外,可是難民哭喊,其狀悲苦,有的城池便放人進城暫避風雨,可是,沒想到的是,緊接著瘟疫便立刻在此散開,接連三座好城就這樣成為了周邊聞風喪膽地疫區。如此形勢下,再無地方肯接納難民,一時間,蒼翠之間,盡是屍骨。

白韶卿麵前鋪著一張極大的地圖,這上麵標有紅色記號處,都是已成疫區之地,一眼望去,竟是密密麻麻地占據了月國周邊四角十數城地位置。這顯而易見的圍合之勢,如同受到一隻不可見的強手推動,正向月都緩緩而來。

她緊緊抓住龍案,因氣憤而控製不住地顫抖,內有國難,外有強敵。這個時候,月國怎能再出兵打仗?離殊呀離殊,他要看的就是自己的決擇麽?要救月王柏青,還是救月國臣民……

而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

她猛然揮手,案台上的一應物事,全部被她掀翻在地,她的胸中仿似有一口怒氣,再不將它發泄出來,她覺得自己地胸膛都要暴裂開來,而這大殿內,沉重地氣息卻好似越來越重,讓她一刻也呆不下去,她邁步就朝外走,一旁的宮女太監早就嚇的跪了一地,此時見她要走,忙爬起來跟上,卻被她一聲低喝製止“誰也不準跟上來。”然後,那個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轉角處。

柱國公聽宮女們指引方向,在禦花園中兜兜轉轉了好一會才看到她。她就坐在假山一側,麵向湖水,此時陽光正好,湖麵上閃動地波光粼粼,將她嬌小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邊。她的臉側著,一動不動,不知已坐了多久,在假山湖泊高大的樹木映襯下,她,顯地分外纖細。

“皇後。”柱國輕輕叫了聲,她忙回過頭來,正要站起,他卻伸出手來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按,這個細小的動作,讓白韶卿為之一怔。而按上她肩的柱國公,心裏卻微歎了一聲,如此瘦削地肩膀呢,此時卻肩負著一個男子都難以承載地巨大壓力。

“天氣一日熱似一日了呢。”柱國公輕輕道。

“嗯,”白韶卿點了點頭,抬眼看他“國公有事?疫區情形有變麽?”剛剛有些鬆軟下去的神經又要跳突起來。

柱國公卻是微微一笑:“皇後怎麽比老夫這個老頭兒還經不得嚇呢?”

白韶卿麵色一紅,卻見那柱國公在假山那邊也尋了個地方,也不擦拭,一撩朝服便坐了下去,架著腿,靠著假山,姿勢也不甚美觀。看她愣怔,他倒笑了“瞧什麽?隻準你們年青人席地而坐,對酒當歌麽?我也年青過的,當年我們兄妹二人,就時常在南都家中桃花樹下,飲酒閑談。雖然那日子已經過去了整整數十年,可老夫卻覺著,總在眼前。”

他看她一眼,眼神變地幽深起來:“你這個皇後,其實不夠資格。”

白韶卿聽到此話,隻微微一怔,笑道:“確是如此。”不知怎麽的,看著他的隨性,她倒也放鬆了下來“要做一個合格的皇後,我差的太遠了。”

柱國公道:“咦,皇後你不總是自信滿滿,一幅天降大任於斯人的模樣麽?怎麽這會兒,倒妄自菲薄起來了?”

白韶卿看著他一臉笑意,臉色又泛了微紅“若是在人前露了怯,又哪裏能夠得到他人的信任呢。”

“這話說的好。夠坦白夠直接。”柱國公笑讚,眼睛眯著,將她上下打量“皇後,你可知你像極了一個人麽?”

“哦?是誰?”

“慧後。”柱國公輕歎道:“你說的話,她也曾說過,她從不在人前顯露神色變化,自小便喜歡崩著一張臉,就是當頭給她個大栗子,她眼睛也不睜一下。”

慧後。白韶卿眼神凝起,望向湖泊。

“當初她嫁入王室,也曾有人指她不夠資格。可是如今縱觀月國百年,又有哪一位皇後,有慧後之能?又有誰,比她更有資格?”柱國公悠然遠望,靜了一靜,才道:“我這位妹妹,實在是曠世之才,以一弱質女流,卻完成了幾界月王都沒能完成的事。將一個贏弱地月國漸漸扶持起來。有這樣的妹妹是老夫一生最引以為豪的事,隻可惜她的光華太短,雖然灼亮,卻很快消彌了。”說到這裏,他的神情也漸漸悲哀起來。一旁白韶卿早已收回目光,停在他的身上,定定注視著他。

柱國公歎了口氣“我以為這一世,再也見不到她那樣的光芒,畢竟那樣的女人,窮其一世,也未必能遇上一個。可沒想,還能見到你。”他話鋒一轉,轉頭麵前上她的目光,緩慢說道:“你亦有這樣的光。白韶卿,你與慧兒非常想像,你的坦然無畏簡直與她如出一轍。她是璧玉,而你,是還待消磨地頑石,老夫等待你長成為她那樣的人,老夫也相信,那一日必會到來。”

二人對望,皆是無聲,波光閃閃,在二人間亮出數道光華,奪目而耀眼。

看著白韶卿眼中的墨色漸漸濃重,柱國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卻揉了揉腰道:“唉,老了不行了,這身子嬌貴的很,坐這麽會石頭,腰就酸痛起來。”

白韶卿上前相扶“國公要保重身體。”

柱國公看著她笑笑,點頭道:“這話聽著暖和。”又拍了拍衣襟,看向一湖春色,道:“春日暖暖,夏日便不遠了。”說著忽然轉頭問道:“你可知冬日大雪化去之後,是什麽嗎?”

白韶卿微一愣怔,轉頭看了看湖水,她的嘴邊,一絲溫柔地笑意慢慢浮現“是春天。”

她的側臉,光潔而盈亮,長睫微垂,眼眸中閃著湖水的光,還有,她的光……柱國公隻覺眼底隱隱衝撞,刹那間熱淚盈眶“不錯。是春天。這世人,隻有兩個人會這樣回答。慧兒……卿兒……”

白韶卿回過頭來,握住他手,一滴淚水滴落在他的大手上,她的聲音亦是哽咽“舅舅,侄媳不夠好,當不得舅舅這般疼愛。”

柱國公顫抖著拍著她的手“好的。你是很好的。”說著重重吸了口氣,抽出手來,卻是伏身便拜,在白韶卿微微地錯愕中,他沉聲道:“臣請親至疫區援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