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府的二老爺？”
嫣然心中詫異，她在淩家這麽久，從未聽聞有關這位二老爺的任何訊息。
仆人們茶餘飯後談論的，總是老侯爺與現任侯爺，甚至祠堂裏供奉的曆代祖先也隻有謝侯一位，她一直以為淩家乃嫡係單傳。
“女夷並非京城人士吧？”
內侍問道。
“是的。”
嫣然略感尷尬，自己身為淩家的侍女，竟對家族內部之事如此陌生，若是外傳，恐會讓淩家顏麵掃地，顯得連自家下人都未能好好教導。
未料，內侍並無嘲諷之意，反而是溫婉一笑，安慰道：“京城之中，許多人早已模糊了往昔的淩家記憶。我在皇上身邊多年，偶爾能聽說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語畢，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接續：“自古以來，淩家真正光宗耀祖的唯有襲爵的那一脈，其他子弟則默默無聞，似乎沒什麽值得一提的成就，尤其是襲爵後，更像被曆史的洪流淹沒，再難覓蹤跡。”
“這怎麽可能？”
嫣然略顯震驚，顯然不以為然。
若真如此，為何淩家的兩位少爺能在京城名聲斐然？
兩位公子的聲望可謂是伯仲之間。
“如今淩家的兩位公子卻是例外。實際上，在大少爺未受傷之前，二少爺在京城裏也並不顯赫。彼時，京城上下還曾議論紛紛，為大少爺的不幸扼腕歎息，認為淩家即將走向衰敗。畢竟淩家曆來僅有一位襲爵者能夠出類拔萃，其餘多是平凡之輩。沒想到，二少爺竟能逆流而上，展現出卓越的領導才能。不瞞你說，宮中的許多人都私底下認為，這爵位非他莫屬，隻是……”
“女夷姑娘，這裏的事務差不多了，你可以先行回房休息，剩下的事情老奴自會料理妥當。”
內侍言畢，輕輕鞠躬，轉身檢查起倉庫中的物品是否已整備完畢。
嫣然一人靜立原地，心中反複回味著內侍的話語。
她憶起淩熠辰眼中時隱時現的掙紮與苦楚，以及他曾許下的那個逃離世俗、遠走高飛的承諾……
可惜，世事總不如人願……
但嫣然不僅沒有絲毫惋惜之情，反而在這份拒絕中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覺得，自己仿佛挖掘到了淩熠辰內心深處，一個更為深邃且複雜的層麵。
那是一種怎樣的堅韌與豁達？
多少人能在持續的壓抑中，肩上背負著不實的猜疑與惡意，卻依然能夠堅毅地承擔起家族的重任。
更在終於能夠卸下重擔、安然享受應得的一切時，選擇主動放棄，既不爭也不搶，心甘情願地退至幕後，且從不曾為自己的決定辯解哪怕隻言片語。
這樣的淩熠辰，讓她心中的敬佩又添了幾分。
因此，當嫣然從座椅上優雅起身，步伐中竟不自覺地多了一份輕盈與雀躍。
她心中湧動著強烈的願望——她渴望再見淩熠辰一麵，親眼見證那份超脫於世俗紛擾的從容與坦**。
兩人從書房的分別，仿佛成了兩個世界的象征。
一個向著初升的曦光邁進，渾身沐浴在希望之中。
另一個則融入了漸濃的暮色，背影顯得格外沉重。
“兄長。”
這一聲輕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淩熠辰回身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迷離，卻被淩予策銳利的目光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的話語中帶著幾分平和，卻又難掩一抹無奈：“我之所求，僅此一願，無意爭鬥，兄長勿怪。”
光影交界之處，淩予策的身影隱匿在暗影之中，靜默注視著被日光勾勒得更加高大威嚴的淩熠辰，他那挺拔的身姿似乎與日光融為一體，不可動搖。
相比之下，自己周身則環繞著無盡的黑暗與寒冷。
一聲冷笑，冷冽如刀，從他口中溢出：“至今，你可曾明白，真正的對手，究竟藏於何處？”
他緩慢步入光明，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四周的寒氣仿佛在吞噬每一絲溫暖。
抬頭望向淩熠辰，竟有種不得不仰視的感覺。
曾幾何時，他們的身形相近，年幼之時，反倒是淩熠辰時常跟在他的身後，身材瘦小卻異常粘人。
淩予策強撐著身體，手中的拐杖與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難以分辨。
但劇痛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使他幾乎無法支撐。
多年的傷痛，即便是通過不斷的努力訓練和藥物治療，也無法抹去那深入骨髓的創傷。
就在他身形搖晃，即將跌倒之際，淩熠辰適時伸出了援手。
兩人的目光交匯，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湧現。
記憶中的那雙眼，總是一片淡漠，唯獨麵對另一名孩童時，才會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溫情與關切。
如今，這種關懷卻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刺痛了淩予策的自尊。
即使不明了所有內情，他也感到了被戲謔的恥辱，一切咎由自取，害人終害己。
淩氏兄弟，一明一暗，如同宿命般的對立。
無論走在何種光明之路上，他們骨子裏的陰暗與光明始終並存，糾纏不休。
“母後派遣殺手，全因你累積已久的痛苦加劇了她的怨恨。”
淩予策的話語如同冬日寒風，冰冷刺骨，“讓你中蠱，也是我的計謀，父王對此毫不知情。”
“至於嫣然……”
話音驟停，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遠處快步跑來的倩影。
她的笑容比春天的芍藥更加溫暖人心。
“在母後麵前提出用藥物作為誘餌，同樣是我的安排。你可曾想過，為何在人流如織的章州城，偏偏選中了她？”
見淩熠辰麵容平靜，並未顯露出絲毫驚訝，淩予策心中已有答案。
這個人，正是他一直以來既羨慕又企圖超越的對手。
如果到現在還被蒙蔽，隻能說明自己的判斷出了偏差。
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淩予策用拐杖敲擊地麵，未及轉身便開口說道：“淩熠辰，若想守護她，就拿出你真正的實力來證明吧。”
一道黑色的影子遮擋住了嫣然的去路，前行的道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截斷。
她停下腳步，眉頭微蹙，手搭涼棚試圖阻擋耀眼的陽光，看清來者後，雙腳竟像灌了鉛一般沉重，難以移動。
“大少爺，您也在這裏嗎？”
她驚訝地低語，原來一心想著淩熠辰，竟未察覺到大少爺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