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我太過無能，還是你心裏早就認定，我是個鐵石心腸，可以冷漠地旁觀百姓餓死而不聞不問的人？”

他的言語中夾雜著傷感與自責。

嫣然心中猛然一緊，恍然醒悟到，這一路上他的種種反常，其實皆源自於此。

在京中，淩熠辰事事思慮周全，就連防疫的細節都考慮得無懈可擊，可踏上征途後，他似乎變得無所作為，昨晚的襲擊更像是他故意放任的結果，讓糧食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直至嫣然的眼淚終於止住，雖然眼圈仍泛紅，但那晶瑩的淚水已不再滑落，淩熠辰這才微微放鬆，挑了挑眉，示意她靠近些：“來，躺下歇息一會。”

嫣然並未立即行動，隻是靜坐著。

淩熠辰見狀，眉頭一揚，目光銳利地直視她，那表情仿佛在告訴她，如果不照做，她將永遠得不到答案。

最終，嫣然無奈地依言挪動身子，躺了下來。

幾乎是瞬間，她的眼睛被淩熠辰溫暖的手掌輕輕合上，接著，一塊濕潤溫熱的手帕覆蓋在她的眼瞼上，那輕柔的觸感讓嫣然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心靈仿佛找到了歸宿。

“你是如何看出章州糧食短缺的問題的？”

她輕聲詢問。

“城主親自證實，加上他們的衣衫襤褸，種種跡象都表明情況不容樂觀。”

淩熠辰的回答沉穩而篤定，每一個字都透露出他對形勢的深刻理解。

在這樣一個連連城主家這樣的豪門大戶都難以維持餘糧的時節，章州城內的災難之深重，不言而喻，幾乎滲透進了每一寸土地與空氣之中，尋常百姓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

嫣然的話語剛飄散在車廂內，一陣細微的嗤笑聲便穿透車頂，悠悠落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

她的心中一緊，雖然眼睛被束縛於黑暗之中，但僅憑那隱約的笑意，就能勾勒出淩熠辰嘴角微翹、眼中閃爍著玩味之色的模樣。

“不妨再細想一番，周大爺那群難民，與章州本地的災民，究竟有何區別？”

他的語調裏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引人深思。

“什麽聲響？”

嫣然聞言，立刻警覺，側耳細聽。

四周突然間變得不再沉寂，呼救聲似乎從遙遠的地方漸漸靠近，如同幽靈的低語，又似遠方的悲歌，穿透薄霧，直達人心。

不單是那令人心痛的呼喚，空氣中還開始彌漫起一股熟悉而溫暖的廟宇特有的香火味道，取代了原先濕漉漉的黴味。

這香氣，似乎在告訴人們，即便是在絕望之中，仍有人心懷希望，試圖通過信仰尋求慰藉。

淩熠辰的臉色微微一變，想要阻止什麽，但一切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嫣然的好奇心已被徹底勾起，她的手輕輕一挑，車簾便露出了一絲縫隙。

她的眼眸閃爍著探知的光，透過這狹窄的開口，望向了車外的世界。

然而，這不經意的一瞥，卻讓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一股冰冷的力量直衝脊梁，讓她無法自抑。

當他們的車隊緩緩駛入章州城郊的主幹道，眼前的景象讓人心生震撼。

道路兩側，密密麻麻跪滿了衣衫襤褸的民眾，他們的手中緊緊握著各式各樣的女神畫像，有的畫中女神慈眉善目，仿佛在賜予福澤。

有的手持雨傘，似乎在祈求甘霖。

更有那懷抱嬰兒的，寄托著人們求子的願望。

這幅畫麵，既是希望的象征，也是苦難的寫照。

這些跪著的人們，眼神空洞無神，卻異常堅定，他們的額頭因頻繁觸地而傷痕累累，幹涸的血跡凝結成塊，嘴唇則因長時未飲而泛白，卻仍舊重複著朝拜的動作，高高舉起手中的香爐，或是虔誠地點燃一根根細香，仿佛那就是他們生命的全部。

隊伍中偶有體力不支倒下者，但身後的人卻仿佛未曾看見，隻是冷漠地跨越過倒地的軀體，填補空缺，繼續他們無休止的朝聖之旅。

空氣中愈發濃厚的，正是那些信徒手中燃燒的檀香，它們似乎也在講述著一個個關於堅持與信仰的故事。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嫣然探出半個身子，企圖能更清晰地看透這一切背後的含義。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瞳孔驟然緊縮。

原來，這些畫像上的女神雖然姿態各異，麵容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那分明就是她自己，在銅鏡中每日相見，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如同另一人。

“淩熠辰……他們，他們……”

嫣然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切讓她失了方寸，慌亂中幾乎跌出座位，幸好淩熠辰早有防備，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將她扶住。

“我明白了。”

淩熠辰的聲音裏罕見地夾雜著幾分沉重。

盡管他們早有耳聞此地的情形，但親眼所見，卻比任何書信中的描述都要殘酷和緊迫。

至於背後的原因，恐怕隻有章州城的主人自己心知肚明。

“城主大人，貴車之中，可有女夷降臨？”

外麵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這支來自京城的車隊，好奇與期盼混雜的聲音隱隱傳來。

嫣然想要轉身，卻被淩熠辰輕輕拉回，護在胸前。

“你這是做什麽？”

即便恐懼，嫣然也沒有忘記自己肩負的使命，那便是代表官府安撫這些飽受苦難的民眾。

“外麵的百姓，似乎在尋找我。”

嫣然的聲音雖輕，卻像一顆小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麵，激起了層層波紋。

原本注視車隊的災民，瞬間躁動起來。

淩熠辰深知形勢危急，急忙伸手欲關上車窗，卻不料抬眼之際，與車外某人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一個身影踉踉蹌蹌擠到了車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手中的香斷裂，他卻恍若未覺，手指顫抖地指向車內，口中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女夷，那是神女啊！”

人群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電流激活，原本機械式的膜拜瞬間變得激動而狂熱。

宛如決堤的洪水，民眾們爭先恐後地向嫣然所在的馬車湧來，他們的臉龐上寫滿了期盼與渴望。

“小七，保護好馬車。”

淩熠辰的命令剛下達，他身旁的侍衛尚未動作，一群熟悉的麵孔卻已率先站了出來——那些曾被嫣然救助的流浪者，他們自發形成了人牆，阻擋在馬車前，為嫣然隔開了那些近乎瘋狂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