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景對嫣然而言並不陌生,不久前,這些流浪者還差點搶奪他們的糧食,而如今,她卻成為了眾人競相追逐的“希望”。

不,比那還要瘋狂百倍。

這些人圍得馬車水泄不通,對車上其他的物品視而不見,隻求能夠接近甚至觸碰到嫣然。

“神女啊,保佑我能找回丟失的孩子吧。”

“女夷大人,請您讓離世的親人回到我們身邊。”

“請求女夷大人現身顯靈,帶走所有的災難。”

這一聲聲的祈禱,匯聚成世間最悲傷的樂章,比起京城那些因恐慌而失控的民眾,這裏的人們更多了幾分癡狂與迷信。

他們像被古老的咒語所迷醉,深信隻要對這位女子頂禮膜拜,付出足夠的虔誠,所有不可能的願望都能實現。

“淩熠辰,他們……他們在把我當作什麽……”

嫣然的聲音顫抖,那份恐懼,不僅是來自於民眾的狂熱,更是因為她意識到,自己肩上背負的,竟是怎樣一份沉重而無法承受的期望。

這些祈求,件件都是超越凡人之力的奇跡,唯有雲端之上的神祇才能應允,而她,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女子。

“別出去。”

淩熠辰輕聲叮嚀,隨即掀開車簾,步入了那個混亂卻又似乎與他格格不入的世界。

他的目標,是那位悠然自得,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章州城主。

城主靠在車廂旁,悠閑地點燃了煙鬥,仿佛這場即將爆發的風暴與他無關。

察覺到淩熠辰的目光,他這才緩緩轉身,遠遠地投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城主大人,難道就這樣坐視不理嗎?”

淩熠辰的聲音穿透嘈雜,顯得格外冷靜而堅決。

“淩大人或許未曾耳聞,那女夷祈雨賜福之事跡,尤其在京城那次浩大的遊行中,她當眾施展神跡,將一名瀕死的婦人從鬼門關拉回,此等奇事,早已如春風化雨般滲透至千家萬戶的心田之中。鬥膽直言,如今百姓心中僅存女夷大人之聖名,無論是微臣的勸誡,抑或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旨意,似乎都難以撼動這份虔誠的信仰。試問,我們真要對這些心懷虔誠的黎民百姓采取極端手段嗎?”

言罷,他手中的煙袋在空氣中敲出一記沉重的回響,仿佛也在為這棘手的局勢歎息。

“坦白而言,若你此刻想要順利踏入城門,恐怕隻能自謀出路了。”

這番話如冷水澆頭,讓人心生涼意。

嫣然耳畔回響著這番言辭,內心深處對這些人偽善的麵具有了更深的認知,同時,她也並未被那身刻意裝扮的補丁衣物所蒙蔽,深知其中的虛情假意。

“也就是說,城主之意,便是讓我們在此苦等,直到覓得良策方能進城?”

嫣然被眼前紛擾的情景消磨了最後一絲耐心,她猛然揭開麵紗,挺直腰板坐起,一雙眼睛圓睜,滿含怒意地瞪視著淩熠辰。

在他複雜的處理下,事態非但未見好轉,反而將自己置於愚鈍的位置上受責備。

對於淩熠辰的這種看似無情的態度,嫣然感到一陣心寒,仿佛他體內缺少了那份體恤他人疾苦的溫暖。

眼看糧食被毀,淩熠辰還在侍衛之前誇下海口,承諾擔下責任,這一切在她看來,都是對他的擔憂與心疼。

而他,卻似乎對此不以為然,反而埋怨起她的遲緩來。

她的怒意顯然未逃過淩熠辰的眼睛,但他並未動怒,而是悠然地托腮,饒有興趣地搖晃起身邊的水壺,“渴嗎?”

嫣然眉頭微蹙,思考片刻後還是拒絕了。

她的身體並不需要水分的滋潤。

淩熠辰放下水壺,拍了拍身邊的軟墊,語氣略帶關切,“入城還需時日,不趁機稍作休憩?”

“賤妾可不如大人那般心寬體胖,不累。”

嫣然的話語間帶著明顯的譏諷與抗拒,再次自稱奴婢,以此來表達內心的不滿。

但當她捕捉到淩熠辰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戲謔時,她抿緊了嘴唇,心中豁然開朗。

渴則飲水,餓則覓食,於生死存亡之際,人的本能即是尋求生存之機。

而章州城主自始至終,不僅對糧草之事漠不關心,反而與她閑話家常……

彼時她滿心掛念的盡是糧食被盜可能引發的恐慌,未被揭露反而讓她暗自僥幸。

“此人行事詭秘,背地裏或許藏著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的推測帶著憤慨,拳頭緊握,恨不得立時下車找人理論。

淩熠辰輕輕搖頭,目光卻更顯嚴峻。

若告知她,那些山崖上的伏擊者極有可能出自那些人口中,恐怕她會怒不可遏。

隨著外間喧囂聲愈演愈烈,拉開簾幕,章州城已在不遠處朦朧顯現,進城的時刻近在咫尺。

嫣然情不自禁地趴在窗邊,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城門,心頭湧上一股想要躲藏的衝動。

那夜被淩府購走,同樣是在馬車中,隻是那時尚未破曉,無暇與舊生活作別。

如今歸來,身份早已天翻地覆。

一種名為近鄉情怯的情緒在胸腔內悄然滋生。

“女夷大人……”

“求女夷大人賜福……”

“仙女下凡……

我等虔誠朝拜……”

“那是什麽聲音?”

嫣然側耳傾聽,轉首望向半遮的車簾。

呼喚之聲由遠及近,逐漸逼近。

不隻是聲音,連空氣中都彌漫起一種濕潤且親近的氣息,驅散了原先的沉悶。

淩熠辰麵色一沉,欲出手製止,卻已遲了一步。

嫣然已快一步掀開了簾布,滿眼好奇地向外窺探。

這一望,讓她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進入章州城郊的寬闊大道,道路兩側跪滿了密密麻麻的民眾,他們的手中緊握著各式各樣的神女畫像,有的乞求福祉,有的祈雨保平安,還有期盼子嗣降臨……

這些畫像盡管形態萬變,但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畫中的麵容與她毫無二致。

跪在地上的百姓表情木訥,手捧神女像排隊前行,每走三步便跪下一次,每九步則重重地磕頭一次,額頭上的血痕已經幹涸結疤,唇色因長久未飲而泛白,即便如此,他們依舊重複著這儀式化的動作,高高舉起手中的香爐或燃燒的香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