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秦府，被皚皚大雪裹得雪白晶瑩，這一年年初的秦府格外的熱鬧，因快要過年，恰逢青琳的孕期已有六月，按照大靖的風俗，若哪家的婦人有孕六月，必然要擇一吉日，全府之人沐浴齋戒之後，在府中搭建高台，請德高望重的高僧，為這婦人誦經祈福，意為除去過去六月胎兒所染晦氣，保佑孩子平安降生。名震朝綱的護國將軍秦夙夫人有喜，況且這位夫人又是一品忠義夫人，自然是這一年年初，京都了不得的大事，將將一月，秦府的送禮之人就已踏破了門檻，禮物堆積了一整個沐芷院，新月正在興奮地清點著，青琳坐在一旁，微笑著看她，手中正忙著縫一件藕荷色的肚兜，那是為四月後即將到來的孩子準備的。

新月畢竟隻是年方十三的小丫頭，初次見這麽多珍奇玩物，不禁睜大了眼睛，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看得青琳忍俊不禁，直對她道：“喜歡什麽，就拿去用，正好拿去幾件換了錢，你不是還有個妹妹？早日送她去私塾吧，女孩子識幾個字，也是多一番見識。

青琳乍一提起了她的妹妹，她不禁想起了被那黑衣人脅迫，要迫害青琳與她腹中骨肉一事，心中不禁開始微微的顫抖，手中拿的一尊玉觀音也不禁抖了起來，險些將那尊觀音摔碎。

青琳看她如此，不禁搖了搖頭，將她手中觀音拿開，扶住她的肩膀道：“看你今日魂不守舍的模樣，還是改日再清點這些雜物吧，此時天色尚早，你且去書房看看將軍在不在，若他在，你便代我問問他，祈福之日定在什麽時候，我也好早些做準備。”

此時新月的麵色已然蒼白，聽到青琳的這番話，好似讓她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匆匆見了禮，便向門外跑去，頭也不回的跑出了院子，直到很遠很遠開外，才停下了腳步，她蹲在那裏重重喘著氣，心中卻愈發的慌亂，不知為何，這一日她總有十分不好的直覺，總感覺似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待心緒稍稍平靜之

後，她正欲起身，麵前卻出現了一雙黑色錦緞鞋麵的靴子，他順著那裙擺往上看，對上那雙清麗的眸子之後，不驚大吃了一驚。

這雙含笑的眉眼，她實在是太熟悉了，在南山，她還在睡夢之中的時候，那個夢很美好，她披著紅色的嫁衣，踏入紅色彌漫的喜房，她堪堪邁入的時候，屋中正有一雙寵溺的眸子看著她，雖還不知道那人是誰，不過她感到那一日，成親之日，她定是這世間最幸福之人，於是她常常期望著及笄之日，期望著那個可以親手為她綰上如瀑長發的人，期待那個喜她所喜，憂她所憂之人，在爹爹的私塾課上，她曾經偷偷看過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東山不是雲。”那時她便在期盼，她的良人，必然也在等待她。

然而這樣美好的日子卻在十二歲那一年的冬天戛然而止，確切的說，是在那個夢境之後戛然而止，她在黑暗中被巨大的響動聲驚醒，待披上衣服，從床榻上爬起來時，她聽到遠方傳來的廝殺聲，哭喊聲，她聽到馬兒的嘶鳴，聽到戰士威武的戰歌，聽到一切都不曾屬於這個偏遠寧靜的山莊的一切，小孩兒耳朵尖，即便是緊緊捂住耳朵，她也還是無法阻擋那些可怖的聲音傾入腦海，霎時間，她扯開嗓子，大聲的哭了起來，片刻之後，也聽到妹妹在一旁哭泣的聲音，爹和娘胡亂披了件衣裳，拉開她們的床簾，爹抱著她，娘抱著妹妹，大步走到屋子東南邊的櫃子，爹放下她，打開櫃子，拉出了裏邊所有的雜物，隨意的扔著，而後將她輕輕放了進去，娘又將妹妹放在她的懷中。那是她最後一眼看見爹和娘，娘俯下身子，親了親她的額頭，又親了親妹妹的額頭，接而溫柔地對她說：“蘿兒，你是姐姐，以後要好好照顧妹妹的，是不是？”

那時候的蘿兒雖年紀尚幼，但仿佛已然預感到了什麽，她重重的點了點頭道：“爹，娘，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爹聽到後，笑了笑說：“我家蘿兒長

大了。”而後又嚴肅的對她說：“你和寶兒呆在這裏，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也不許發出一點聲音，知不知道？”

蘿兒乖巧的點點頭，她伸出纖細的胳膊，將妹妹抱在懷中，爹便將那櫃子合上，在就著月光看不清爹爹和娘親最後一絲模樣的時候，她聽到娘說：“蘿兒，寶兒，你們一定要幸福。”接而，她的眼前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在那可怖的黑暗中，她隻得緊緊抱住妹妹，實則自己也怕的發抖，廝殺聲越來越近，妹妹嚇得小聲尖叫了一聲，蘿兒急忙緊緊捂住妹妹的嘴巴，待妹妹鎮靜後， 她伸出細嫩的小手，將妹妹的耳朵捂住，低聲輕哄道：“寶兒乖，姐姐捂住你的耳朵，你什麽都不要聽，閉上眼睛，什麽都不要看。”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幾年，幾十年那麽漫長，在櫃子中窩地僵硬的蘿兒已漸漸恢複意識，她輕輕挪動了下身子，寶兒已然在她的懷中安然的入睡，外邊已然沒有廝殺交戰的聲音，隻有熟悉的躺邊田蛙呱呱的叫聲，她小心地騰出一隻手，將櫃子輕輕推開了一個縫，亮光便就著那條縫照耀進來，原來已經是白天了，那束光照得她的眼睛不能睜開，片刻之後，她的眼睛漸漸能適應那灼人的光線，便小心地將那櫃子再推開一些，小臉湊上那縫隙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屋中狼藉一片，但已經沒有了兵士的聲音，她便一下子將櫃子門推開，推醒了寶兒，拉著她的小手，躡手躡腳地向外走去。

原本貧寒的家中僅有的家當被扔的四處都是，她和妹妹做的那隻紙鳶也被扔在地上，上麵的鴿子形狀的素紙已然破爛不堪，還被踩了幾個大大的腳印，然而眼前已然顧不得這些，她拉著妹妹，小聲喊著：“爹，娘。”一聲又一聲，可是並未有人應答。

待走到前堂時，她看到躺在門邊兒上的兩具屍體，不由得鬆開了妹妹的手，快步跑了過去，待看清那二人麵目時，她不禁“啊——”的，尖叫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