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此事沒著落茵茵慢慢也就忘懷了,可偏偏李氏愛顯擺,接下來的日子總是在早晨請安時向老太太說懷文的好話,真正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謊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漸漸連老太太也有些反感了。
李氏懂得察言觀色,便不再直咧咧地誇讚,而是旁敲側擊地提,有時還故意拿九思對比,明褒實貶。
“懷文比不上九思對生意上心,聽說九思自從管了三個鋪子後,便早出晚歸,前兒談生意還談到半夜才回來,我也是聽門房王伯說的,我看九思都清瘦了,應當多歇息多補身子啊!”
“聽說九思你鋪子裏的都是平價貨,尋常人家一年到頭做不了兩身衣裳,賺他們的錢可不容易,還是得鋪設些雲錦蜀錦這類的錦緞。”
“要緊是九思極少出門交際,認不得多少人,譬如那世家大族家裏的采買,結交起來,一談不就是一大筆生意?”
總之,李氏這個從來沒拋頭露麵做過生意的,一講起生意經來頭頭是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麽能幹。
其實她就是把九思當軟柿子捏,懷章她不敢碰,九思不是真正的自家人,可不拿他給兒子抬轎子麽?
茵茵最看不得她這副嘴臉,每回她打壓九思一次,茵茵心中鬱憤便增加一分,到後頭愈發為九思抱不平了,她又去新桐齋問玉菁九思和懷文的事兒太太怎麽處置的,玉菁隨口應付了幾句,便從書房拿出一本新淘來的遊記,歡歡喜喜向茵茵分享,好像九思的事根本不值得過心思。
茵茵徹底失望了。
也是,九思是這個家的外人,誰會認真待他呢?
他的事是最不緊要的,同當初的她自己一樣。太太日理萬機,恐怕連這件小事都忘了,便沒有忘,她又何必為了一個沒有血緣又記在邱姨娘名下的兒子,得罪妯娌呢?世上有許多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弄過去的,而那些被糊弄的人,心中一口氣吐不出,永遠地壓抑……壓抑下去,最後隻能把憤怒帶到墳墓裏。
茵茵恨自己不能幫助九思,同樣也恨自己不能逃脫所處的境地。
她思來想去,唯一願意插手的隻有邱姨娘了。
一則九思記在她名下,便不是親兒子她也不會全然置之不理,最要緊是她當初回絕了二房給懷文管鋪麵的請求,可見她與二房不和,興許她願意趟這趟渾水。
可話又說回來,她本人與玉菡和邱姨娘不和,如何請她們辦事呢?
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消停了近兩個月的玉菡,又為著件瑣事鬧到秋爽齋來了。
五月中旬的某一日,茵茵中覺才睡醒,人還迷迷糊糊,便坐在榻上出神。
今已入夏,屋裏各處換新,軟榻上的芙蓉毯換成了竹簟,人躺上去,那冰涼沁入肌膚,門上也換了竹簾,是用金色絲線把竹篾一格一格交織穿梭做成的一副簾子,底下再結兩個穗子,有時風大,把簾子吹起來,正午的陽光投進來一個狹長的框,風一住,便又沒有了,她仿佛能聞見陽光的味道,聞見夏風的味道,還夾雜著竹子的清香。
這樣靜坐一會兒,人就清醒過來了,茵茵趿拉著木屐起身,走到鏡台前坐下,這時綠翹便端著水冒冒失失走了進來“小姐,您醒了,才剛四小姐領著幾個人過來了。”
“是麽,她來做什麽?”茵茵問。
“不知道,說是要為她奶媽討公道,此刻人就在樓下坐著呢,蘭香姐姐叫我上來知會您一聲,叫您別理會,坐一會兒她興許就走了。”
茵茵卻是深知玉菡的脾氣,她忍了多日了,生起氣來可是要翻天的,於是先過去屏風後換了衣裳,而後坐到鏡台前,命綠翹為她梳發,梳個簡單樣式,愈快愈好。
待梳洗打扮好了,茵茵才走出臥房往樓下去。
底下等了好一會兒的玉菡已不耐煩,要上樓把茵茵從**拽起來,正好聽見腳步聲,看到從樓梯上下來的茵茵,她臉上似笑非笑,諷刺道:“連你也學玉芙那賤樣兒,跟我拿喬了!”
這話說得很不雅,可以想見玉菡的火氣有多大。
茵茵不同她理論,隻客氣地問:“姐姐過來有什麽事麽?”
玉菡瞥了眼侍立在一旁的蘭香,“叫你的丫鬟告訴你罷!”說著坐回椅子裏,看也不看她。
蘭香這便向茵茵稟明實情,原來午飯前蘭香命綠蕉去廚下要了幾盞冰凍羊奶酪,廚下給她預備下了,後頭玉菡的奶媽林媽媽想吃,派小丫鬟去廚下要,廚下便把蘭香要的先挪出來一盞給她。
綠蕉性子有些拜高踩低,原先受了她們不少氣,如今邱姨娘大勢已去,可不要把原先的惡氣出了?因此同小丫鬟吵了起來,那小丫鬟沒吵過,回來報與林媽媽,林媽媽親自去了,可廚房一眾人都看著,說理在綠蕉,林媽媽何曾受過這等氣,把碗砸了。
眼下玉菡正是來為林媽媽討公道的,自然討公道事小,麵子事大。
茵茵隻覺昨日重現,當初她們不也是這樣搶玉菁的雪梨湯的麽?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廚下的也不慣著她們了。
聽完蘭香的敘述,茵茵頷首道:“綠蕉沒什麽錯,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東西本就是我們先要的,自然先盡著我們,我不知道四姐姐為什麽生氣。”
“為什麽生氣?這還不清楚麽?”玉菡倨傲地瞥了眼茵茵:“我是你姐姐,你自當讓著我,林媽媽也是長輩,在府裏資曆老,你的一個二等丫鬟,當然也要讓著她了。”
茵茵從未聽過這般的強詞奪理,氣笑了,“姐姐這話是當真還是玩笑呢?”
“自然當真了,我同你說什麽玩笑?”
茵茵明白了,玉菡這是憋著幾個月的氣,今兒故意找茬兒來的,她不想多作理會了,便命綠蕉:“你去廚房再要幾碗冰凍羊奶酪,給林媽媽,叫林媽媽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