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小巷泛出沉沉的暗色,向路麵投上大片帶著銳角的陰影,驅走了不少夏日的炎氣。

狹窄細長的小路迂回曲折,一眼望不到頭。

路的細窄,讓兩邊的建築物顯得更加挺拔高聳,接近頂層的民居不時有人打開格子木窗透風,或是在陽台上整理曬出去的衣物。殘餘的水滴順著衣角滑落到硬石鋪就的地麵,濺起看不見的小花,然後在一瞬間蒸發掉。

突起的石塊彼此緊密相連,踩在腳底下很舒服。

羅薩莉亞故意放慢了腳步,一腳一腳的踏上去。

街角的露天咖啡座隨意的撐起幾支大傘,傘下閑談的人們都微笑的看著這個美麗少女略顯淘氣的舉動。

“啊!”在踩上某一塊石頭時,剛好遇到一個向下的斜坡,羅薩莉亞腳底一滑,驚叫了起來。

“當心點,”都伯適時拉住她的胳膊,“這個坡經常有人滑倒。”

身邊傳來友善的笑聲和語調輕柔的對話。

羅薩莉亞噘著嘴轉頭張望,心裏倒不覺得生氣。也許是因為來到異國他鄉的新鮮感,這裏的每一處細節,都讓她感到非常愜意,玩樂之心也就忍不住冒了出來。

“別玩了,到了啦!”都伯微笑著提醒她,羅薩莉亞可愛的舉止令他心裏稍有安慰,至少她的心底還存留了一份童真。

如同往常回家一樣,都伯看了看信箱,確認沒有信件之後才上樓。

羅薩莉亞站在樓底,好奇的注視著她認為是“玄關”的地方。牆上掛滿的信箱,以及麵前細長的樓梯,一圈又一圈的向上盤旋,看得人有些暈眩。由於唯一的光源來自大門,樓梯給人感覺怪陰暗的,不過也因此使空氣變的涼爽。

“這是出租的公寓,”都伯看出羅薩莉亞的迷茫,耐心的向她解釋,“就是像旅館的那種,雖然看起來有點舊,不過很幹淨,設施也很完備,隔音效果也好。像你這樣住慣大房子的人,偶爾換換環境也不錯。”

“什麽呀!我在西班牙的時候,也去住公寓的朋友家裏玩過嘛!”羅薩莉亞笑著抱怨了一句。

“那希望你能喜歡吧。”

五樓拐角的走廊盡頭,便是他們的目的地。

一路走來,羅薩莉亞幾乎在疑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平時在小說裏電視裏看到的留學生活情景,如今居然就在她的身邊--

陳舊幹淨的建築,友善的陌生人,簡樸卻幽靜的出租房屋,花盆下或者地毯的鑰匙,形形色色的鄰居,暗暗的走廊。

這些原本虛幻,如今卻分明擺眼眼前的東西,減弱了不少旅途所帶來的疲憊。

接下來就是異國美食了吧?

都伯轉動鑰匙,然後打開房門。

“歡迎來我們家。”

羅薩莉亞覺得這話有些別扭,但她馬上完全明白了。

如果說,人真的會因為過大的刺激而導致心髒停止跳動,那羅薩莉亞覺得此時遍布全身的窒息感就是心跳停止的最好證明。

隻是她已經無法思考,辨別出究竟是什麽給了她最大的刺激。

正對著房門寬敞的陽台,被輕慢的薄紗簾子隔開,雪白透明,在微風中輕舞,撫過奶黃色的布棉沙發,再飛起。簾子重複著柔媚的動作,時不時擋住身後靜靜佇立的修長身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所有的景物在浮遊的細紗與從天際透下的絲絲亮線中光影交錯,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冰冷的眸,含著幽藍的海,既迷離又朦朧,帶著永久不變的冷靜審視眼光。

與簾子一般純淨的襯衣翻出尖領,袖子一直挽到肘之上,兩邊的衣襟缺少了必要的束縛,自由的垂向兩側,帶出大片玉般的肌膚。衣角泱泱飄動,離開主人的身體想要飛向遠方,卻始終隻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盤旋。

依然有種說不清的東西,圍繞在他的四周,與世隔絕。那時也一樣,這時也一樣。

你怎麽總是以讓我震撼的方式出現呢?拉琪爾?

羅薩莉亞不敢回頭看身後的都伯,一回頭,或許會看見什麽自己意想不到的表情。

都伯都知道的,他什麽都知道,做客、談話、邀請,全都不是巧合而是故意的,拉琪爾一定什麽都告訴他了。他們共同設下圈套,引她上當,看她驚訝、尷尬、惱怒、醜態百出的樣子。

她被欺騙了。

哼,吉勒,你還說那些人永遠都是善良真誠的嗎?善良真誠的人會故意把我帶到一個完全陌生語言不通的地方,看的我笑話嗎?

會連他不是一個人住的事也不講嗎?會什麽都不提醒就把我放到這樣的環境中來嗎?

會嗎?!

羅薩莉亞什麽也不想問,一路走來的愉悅與此時的震驚相互交錯,讓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麽。況且如果她真的問了,都伯也肯定會輕描淡寫的用“我又沒說我是一個人住”這樣的話回答她。

“不是跟你說了,站在陽台上吹風要穿好衣服嗎?這樣會著涼的。”都伯皺了皺眉走上前去,拉起拉琪爾的衣襟,把扣子一一扣好。

“喂,她一臉要吃人的表情。”拉琪爾眯起眼瞥著依然站在門口的客人,嘴角挑起不屑的笑,微揚起臉輕輕耳語,視線卻不離開她。

這種表情在羅薩莉亞眼中,充滿了挑釁的意味,仿佛在宣告他們的勝利。

“吃你還是吃我?”都伯無謂的反問。

“都吃吧!她一定以為我們是串通好的。”

“可惜你被冤枉了,看見我上飛機前發的短信,你沒把手機砸了吧?”

“差一點,關鍵時刻想起它也是用我自己的錢買的,就算壞了也傷不到你。”拉琪爾說著又瞥了一眼羅薩莉亞,“現在管她比較重要吧?看人家一直站在那裏多累啊。”

都伯恰好也完成了保姆工作,轉身重新走向羅薩莉亞。

拉琪爾向後傾倒身子,把腰支在陽台邊上,叉起胳膊看著他們。

那個總是一臉百無聊賴看了就煩的家夥,恐怕根本沒意識到都伯是多麽可怕的對手吧?

已經沒有任何謊言,逃得過他的眼睛。

兩個月前那個寒冷的冬日,飄進雨絲的走廊裏,擁有一雙慵懶眼眸的黑發少年拾起了他掉落一地的書,圍上他從頸上滑下的半截圍巾,然後沉默的走開。

那次偶遇,促使他決定了可以共同分擔房租的同居者,以度過在意大利的這段時光。

當然,拉琪爾沒有想過要與他成為長久的朋友,也隻是短期在意大利逗留。他已經學會了和緋翼一樣,隻在必要的時候跟必要的人交往。

“你怎麽這樣?都不事先告訴我,你不是一個人住的。”羅薩莉亞盡量使用剛才心情還很好的時候,那種玩笑般的語氣和表情,抑製住心中的翻江倒海。

“你生氣了?不想見這個的冤家?”都伯微笑,心裏推測著羅薩莉亞此時的心情。

“氣倒是不生,就是嚇了一跳。再說,我們又不是一輩子的冤家。”

“那就好。”

房間裏電光石火,拉琪爾暗暗冷笑。

這次他不想再牽扯進任何事,上一次與羅薩莉亞見麵時無法解釋的失態反應,讓他很長時間都沒有恢複過來。以至於結識了都伯以後,狼狽的被他追問著一切的來龍去脈。

都伯雖然沒有多加盤問,但看似隨意的幾個問題,已經足夠造就今天的一切。

羅薩莉亞和你見過麵?

她還記得你嗎?

你知道她有多在乎你?當然,她是永遠不會承認的,你呢?

任何一個問題都是無法撒謊又刺中要害的,拉琪爾都在懷疑都伯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裝了竊聽器之類的東西,可惜沒有。

而今他又用計讓他們再一次見麵,到底安的什麽心?

隨便他去吧,反正別丟給我什麽麻煩就行。

其實對都伯來說,要了解真相並不是那麽難的事。因為要弄清拉琪爾的脾氣性格本來就不難,兩個月時間已經足夠摸透一個人了。

陰雨綿綿的日子總是加深冬季的寒冷,加深憂傷的情緒,讓人更加脆弱。那樣的日子對遠離故鄉的人來說,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