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序回到家中時,看見的就是秦佩蘭熱情地招呼著紀書朗吃飯。

周永明坐在上首,略顯尷尬地看了眼自家的兒子,也沒說什麽。

桌上的飯菜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顯然紀書朗是臨時來的。

“周先生?”

他自然認得周槐序,昨天下午去學堂取教材的時候他在校長那兒遇見過周槐序。那時校長還樂嗬嗬地幫他們互相引薦了一番。

雲州周氏的公子哥兒留洋回來竟然來崇實學堂做了外文先生,紀書朗不免有些詫異。

周槐序也認出他來了,點頭示意。隨手便拉開凳子在令宜身側坐下,他坐的有些近,不免讓身側的人僵了一下。

也不知她在不自在些什麽,這位置本來不就是這樣坐的嗎?隻是今日人多,暫且有些坐不下罷了。

“事情都辦妥了?”秦佩蘭問。

周槐序夾了一筷子藕片放進麵前的碗裏,應道:“嗯。”

他抬眼看了看紀書朗做的位置,剛好是在他的正對麵,有任何動作表情都能將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都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自己親媽安排的。

“書朗這孩子今天把昭昭送了回來,媽便自作主張喊他進來一起吃個飯再走。蘭時,你不會介意吧?”

顯然是衝著周槐序說的這話,他垂眸戳了戳碗裏的飯,懶懶應道:“不介意。”

“你這孩子也該學學人家書朗,路這樣不好走也不知要接昭昭一起回來。”

看似埋怨,其實秦佩蘭是拐彎抹角地替他宣誓主權。隻可惜周槐序沒聽出來,倒是讓紀書朗鑽了空子。

“沒事的伯母,同學之間相互幫忙本來就是舉手之勞。況且......我很想和昭昭做朋友。”

昭昭?不過剛剛認識一日的同學,何時竟然叫的這樣親密了?

他側過臉看佟令宜的反應,見她依舊垂著腦袋像小貓似的默不作聲吃著碗裏的飯菜,沒忍住問道:“你們很熟?”

佟令宜:“我......”

話茬被紀書朗搶斷,“不過剛認識,周先生你別老是板著一副臉,不僅昭昭怕你我也覺得有些怕。”

“剛認識就叫小字,紀同學的家教是這樣的嗎?”周槐序嗆聲道。

“我不過是......”

眼見著二人要吵起來,秦佩蘭連忙開口滅了火,“好了好了,昭昭好不容易交個新朋友你少說幾句。”

“書朗啊,別聽他胡說啊。以後伯母還是歡迎你來玩的。”

紀書朗臉色立馬又清朗起來,笑著說道:“多謝伯母。”

周永明素來不愛摻和這些孩子們的事兒,甫一用完飯就起身去了書房。

紀書朗也知道在周家叨擾太久不必久留,便也順道著要告辭。

“下次再隨昭昭來玩。伯母就不送你了,讓昭昭送你吧。”

秦佩蘭從後麵輕輕推了令宜一把,正巧讓她撞在周槐序的胳膊上。

四目相對時,周槐序這才發現她今日的與眾不同。原先美麗卻冗長的頭發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係著兩根絲帶的麻花辮。少了幾分傷春悲秋的頹廢,亦是多了幾分這個年紀女學生該有的清雅活潑。

她是好看的,若說原本是眾花零落的頹廢美感,如今便是有了春日花開的活力。

想伸出卻還未伸出的手停滯在身側,還未等周槐序反應她便立馬站起來離了幾寸遠。

鼻尖屬於她的馥鬱花香還未散去,而人已經隨著紀書朗走遠了。

“發什麽呆?再發呆媳婦兒就被人拐跑了。”

秦佩蘭恨鐵不成鋼地從後麵猛推了他一下,他這才回過神來。居然難得的沒有反駁, 抬腳跟了上去。

風聲欲靜,吹不散寒意。

紀書朗大大咧咧地走在前頭,後麵跟著令宜高挑清瘦的身影。她這樣靦腆,搞得他才是這個宅子的主人。

“小哭包,你......和周先生什麽關係啊?你別多想我就是,剛剛聽見你叫周夫人伯母,你又姓佟。所以就好奇問一問。”怕佟令宜不願意說,他複又說道:“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我就是隨口問問。”

“我和周先生......就是表兄妹,沒什麽別的關係。”

“周夫人也不姓佟啊,你父母......”

“就是......遠方表親,我父母他們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這些話漏洞百出,但紀書朗不想深究。既然令宜都說了她和周槐序就是表兄妹關係,那便是吧。除了不是男女朋友關係,橫豎怎麽樣都可以。

先前來停在門口的車還在那裏分毫未動,車頂上卻已經落了一層白霜。

紀書朗轉著從褲兜裏掏出來的鑰匙,吊兒郎當地打開駕駛座的門卻沒有要坐進去的意思。

他就站在那裏手搭著車門漫不經心地抬頭看台階上站著的佟令宜,月色如晦,廊下燈火卻亮如白晝。

她就那麽立在那裏跟昨日那個狼狽不堪地無助姑娘壓根聯係不到一起去,紀書朗也說不清什麽感覺,隻是在見她的第一眼,僅此一眼他就覺得這個姑娘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動。

是少年情竇初開的悸動,是向往愛情的熱血,總之......他好像對她,一見鍾情了。

“佟昭昭,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醞釀了一個晚上四下無人時,他才敢將自己這份熱烈的心思宣之於口。

果然,還是嚇到她了。廊下站著的人不解地望向他紅了臉頰,卻是半晌也沒答上一句話。

“你別多想,我就是好奇。時候也不早了,我就不和你多說了。”

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車子絕塵而去。

耳畔餘下的不過一句他瀟灑清朗的聲音,他說:“明天見啊,昭昭!”

都不用看他說這話時的神情,令宜都知道他定是笑著的。想到這她自己臉上也忍不住浮現出了笑意,直至轉身回去都不曾消散。

隻是回頭乍見站在身後的周槐序,笑意僵在了嘴角。

“周先生。”

她好像真的很怕自己,周槐序回想方才她對著紀書朗笑靨如花的樣子,不免心堵得慌。

“往後少和他來往。”

“為什麽?”

“你可知他是什麽人,剛認識就和他走那麽近。還把人帶回家裏來,你又當周家是什麽地方?”他有了微薄的怒意,連說話都開始夾槍帶棍。

令宜頭一次直觀的意識到,在周槐序眼中自己的確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孤女。他對待自己一直是俯視的態度,而自己隻能仰望他。

他就如天上皎月高懸在上,而自己就是溝渠中不惹眼的一株小草,始終盼得月光的丁點兒眷顧。

“對不起。”

不知說些什麽,到頭來還是說出了這三個字。她又開始不敢正眼看他,低垂著頭掩蓋自己的情緒。

“佟令宜,你為何不敢看我?”可以對著紀書朗溫柔淺笑,對著他卻隻知道低頭逃避嗎?難不成自己還是什麽洪水猛獸,讓人唯恐避之不及?

她怯生生地抬眼,眼裏又蒙上一層水霧。周槐序心裏煩躁愈甚,為何?為何每一次她總是要哭的模樣。

即使這樣,他也不會心軟。“你們才見幾麵,他就問你有沒有男朋友。他是何居心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他說隻是想和我交朋友。”

“是普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你有沒有想過他接近你是別樣所圖?”

不知哪裏被觸動,佟令宜忽然很想反駁他。她是委屈的,累日的委屈積攢起來也會使得脾氣甚好的人小小的爆發一下。

她這麽想著也就那麽做了,想起來這還是自己頭一次和周槐序嗆聲。

“你為何要將人都想得那麽壞?”

周槐序沒想過她會不領情,一時間氣結,“你就是在北平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嬌小姐,哪裏見過外麵人心險惡。你可知紀書朗是程最的親弟弟,如今雲州城程家隻手遮天。若你被他戲耍了,沒人會為你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