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爐的糕點用黃油紙抱著還有點燙手,她低頭咬了一口。
比不上原本王府裏廚子做的,甜的發膩,卻也能從中窺見到一星半點兒的過往。
棗泥糕是甜的,可令宜心裏莫名的發酸,連帶著眼眶也隱隱酸澀。
“佟昭昭!”
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一下,都不用回頭去看是誰。能這樣喊她名字的,除了紀書朗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
佟令宜反問:“你不是也一個人嗎?”
“我哥年關的時候忙得很,我一個人回越州也沒意思。在家裏還得迎來送往地做樣子,就出來躲躲。”
令宜又低頭咬了一口手裏的棗泥酥點點頭沒說話。
隻聽見他的聲音略帶疑惑,“你怎麽眼眶紅紅的啊,誰欺負你了?”
“沒事,就是......風有些大。”
也不知道他信沒信這句話,反正是沒再追問了,自動忽略了這個話題,“棗泥糕有什麽好吃的,街頭新開了家酒樓聽說是做粵菜的,小爺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去。”
那家酒樓年前剛開不久,算得上是雲州城裏第一家粵式酒樓,紀書朗早就想去嚐一嚐了,一直沒機會。
正好今天誤打誤撞遇上了佟令宜,兩個落單的人何樂而不為?
快到中午,酒樓裏幾乎快要坐滿,門口的接客的小廝把他們領上二樓,讓他們坐在了窗邊的位置。
“來的還算巧,這樣好看風景的位置還沒被人占了。”紀書朗扭頭望向窗外,樓下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人人都一副滿載而歸的喜悅模樣,忽然也心情大好,“你瞧瞧有什麽愛吃的都點上。”
他好似看出來她心情不好,故意哄她似的,點了一桌子的菜。卻半句不再提她為何孤身一人,也不再問她為何紅了眼眶。
隻是在吃完飯後,又拉著她在街市上看著雜技表演,也會給她買手藝人捏的彩色糖人。沉悶了許久的愁緒忽然就有了出口,也許並不需要訴說,也並不用人安慰,就這樣......一直就很好。
不知不覺夕陽日暮,山河忽晚。
“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她沒做反駁,隻是意猶未盡地回身眺望著方才走過的路,輕聲說了句,“好。”
和她在一起時,紀書朗總是覺得恬淡輕快,卻又為她周身圍繞的淡淡愁緒所感染。可他總覺得人生不過須臾,究竟為何事而愁,又有什麽可愁的呢?
他迫切地想要改變她身上的這種憂鬱氣質,也不可控地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走出街市那種吵嚷便被拋之腦後,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平靜。
巷子裏吹過一陣寒意,風聲如鶴唳般穿透人的耳膜。
“佟昭昭。”他突然側過頭開口喚了她一句。
“嗯?”
“你冷不冷啊?”
令宜攏在袖子裏的手動了動,笑道:“還好。”
巧的是紀書朗今天穿了件駝色的大衣,褪去了往日在學校的裝扮,他也是個叫人一眼就能瞧出來的俊俏公子。
隻不過和周槐序不太一樣,大衣裏頭他更樂意穿著長衫。
說話間他脫下了身上的大衣披在令宜肩頭,令宜抬眼看他有些詫異。雖然他們已經相熟,但這樣的接觸是頭一回,不免有些尷尬。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要脫下肩上的大衣還給他,卻被他摁住了肩。
“哎,我好心怕你凍著,怎地還想不領情?”
恍惚間,她想起那日和周槐序在咖啡館門前的場景。厚重的大衣和呼嘯的寒風,隻是他和紀書朗的滿目笑意不同。
他的笑帶著戲謔和試探,說出口的話也割裂人心。
以至於過去了那麽多天,令宜還能清楚地記得他說的是,“我可以和你退婚,成全你們。”
直白而殘忍,也許他借著那句一閃而過的話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那我隻好謝謝你了。”她對紀書朗笑得溫柔,默然接收了他的大衣繼續邁步向前走去。
她美麗脆弱,就像一枝原本含苞欲放的玫瑰忽然失去了生機。紀書朗走在她身側都覺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讓花徹底枯萎。
這些日子,他不是看不出來。她和周槐序的關係不似未婚夫妻,甚至於有一種微妙的疏離,他們曖昧的拉扯總是以周槐序的漠然而結束。
紀書朗想,或許周槐序是真的不喜歡她,她和周槐序在一起也不會快樂。而他是真真切切想要給佟令宜一輩子快樂的人。
“昭昭,你今天......是不是不怎麽開心啊?”逃避了一天的話題終於問出口,他卻驀然覺得心懸了起來。
他既希望她說出是因為周槐序才不開心,也希望她能否認掉這件事。
佟令宜似乎不是很想回答,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是......為什麽啊?”
“我......”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隻是......隻是想關心一下你而已。”
紀書朗倏然正經起來還叫人有些不習慣,說實話不開心的原因有許多而今天的這一種讓人多少有些難以啟齒。
她閉口不言,紀書朗其實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停下腳步伸手拉住了令宜的胳膊,隔著大衣手心隻能感覺到衣物的厚重,難以窺見她的絲毫反應,而恰巧她也感受不到他看似鎮定的外表下微微顫抖的指尖。
他發誓自己從沒用那麽正經的神色同人說過話,正經道他的神思恍惚了一下,靈魂遊離天外的那一瞬他聽見自己維持的還算平穩的聲音在兩人之間緩緩流轉,“昭昭,其實我.....”
他想說,其實他一直喜歡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他還想和她說,如果和周槐序在一起不快樂,能不能......能不能考慮考慮他。
隻是這一句還未全說出口的話,被一聲“令宜!”打斷。
路邊燈火明滅,天邊灰幕籠罩,周槐序一臉嚴肅地踏著地上泥濘的殘雪朝他們走來。
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出現,佟令宜怔怔地愣在原地望著他,不似以往還會恭敬禮貌地問候一句,“周先生”。
周槐序承認,他看見眼前這一幕是生氣的,甚至於從未覺得紀書朗的手如此礙眼。
“原來你說約了同學出門,就是他?”
他跟著父母在外麵拜了一天的年,回到家卻不見她身影,就連錦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虧他還擔心她的安全,出門尋她,還真是沒想到碰見了她和紀書朗在這裏“你儂我儂”。
“我們隻是......”
聽完周槐序的話,紀書朗大概也明白了。她定是偏他們約了同學出門,誰曾想壓根沒有什麽同學,她在學堂裏相熟的除了自己便是方晗哪裏還能約到其他人出來,這才一個人在街市上被他撞見。
於是他搶在令宜說完話之前打斷了她,“是啊,我和昭昭......我們是早就約好了的。”
他把令宜拉倒身後,昂著頭略帶挑釁。
很好,原來是早就約好的。沒碰上他們之前,他甚至還為自己今早說的話感到愧疚,也想過是不是該和她說清楚解釋一下。他隻是不想,不想在人生大事上一直為父母所左右。
令宜躲在紀書朗的身後,怯生生地看著他。這是他頭一次在她的眼眸裏看見那麽清楚地慌亂委屈和無錯,心髒像被密密麻麻的針腳紮了個遍。
他伸手去拉她,“跟我走。”
抬到一半的手被紀書朗擋下,霎時間他眼底起了一層陰鶩,他問:“什麽意思?”
“周槐序,在學堂我敬你一聲‘先生’。可現在不是在學堂,我便不用敬著你。你別忘了我是程家的人,想把人帶走是不是得問過我同不同意,或者問問自己能不能開罪得起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