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畢竟男兒真薄幸,誤人兩字是功名。甜言蜜語真好聽,誰知都是那嫁恩情......”嘶啞無力的唱腔充斥著耳膜,在人腦海裏盤旋。
猶記得初見之時,方晗也是唱的這首《春閨夢》。那時年紀小,尚且不知道“情愛”二字是這世間最穿腸的毒藥,隻以為自己何其幸運遇見了良人。
程最不堪地閉上眼睛,從她嘴裏唱出來的一字一句都猶如鋒利的刀,一把一把紮進他的心髒,血肉模糊。
“程最,有時候呢。我很是怨恨你,可是有的時候又覺得沒什麽。本來......我就是你花了錢買回來的嘛。買回來的東西有了自己的思想,你大概也很是苦惱吧。”
窗外月色溶溶,樹影晃動,但屋內隻有破敗的木門透來的細細微風,席卷著滿室的血腥氣,翻滾的令人作嘔。
方晗長到那麽大,也吃過不少的苦,但這樣濃重的血腥氣味,這隻是第二次見。第一次,是那年夏季她眼睜睜地失去了她的骨肉。
“你不能告訴他。甚至這個孩子就不該存在在這世上。他是程最人生的汙點,是他的絆腳石。方晗,聽我的話......打掉他。”
這些年,她都不能忘卻謝妍說過的話和灌她喝下墮胎藥的情景。每每午夜夢回,她反複做著同樣的噩夢,鬼魅纏身詛咒她和他不得善終。
後來方晗再想起來那個時候,總是在想為什麽。為什麽程最要把她帶去潁川,然後自己去忙什麽所謂的正事好一段時日不見人影。
如果她不曾去過潁川,不曾被謝妍發現懷孕的事情,是不是......那個孩子如今也該陪伴在她左右,聊以慰藉。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她對程最的心就死了。所以她和謝妍很默契地瞞下了這件事,她私心以為那是她一個人的孩子,是死是活都與程最無關。他在默許放縱謝妍對她的所作所為之時,就不配為人父、為人夫。
可今天,鬧到這樣的地步,讓方晗覺得可笑。與此同時,她也生出一種惡劣的心思,沒有什麽比在廢墟之上添一把火再痛快的事情了。
既然覺得一了百了,有些事也沒有瞞下去的必要了。
她轉過頭去看著程最目光幽深沉重卻帶著隱隱的笑意,“程最。”她喚他的名字,惹得他睜開眼來,“你知不知道......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她控製不住地渾身顫抖,以至於俯下身抱住自己的雙膝才能平靜。那麽多年了,那一刻的痛苦還是被身體記得如此清楚,以至於現在一旦提起就會不可控製地發抖。
真沒用啊,她在心裏嘲笑自己。
很顯然,在潁川發生的事情,謝妍若是有心想瞞就算是程最也不會知道。他甚至為這個消息感到萬分的詫異,詫異過後卻是懷疑。
他驟然轉過頭來和方晗對視,瞳孔漆黑木然找不到焦點。可能是為了緩和氣氛,他僵硬地牽了牽嘴角,卻沒能笑出來,“你一定......是在騙我。”
這次是方晗笑了,不留餘地的諷刺撕碎了兩人之間最後的體麵,“我騙你幹什麽?事到如今,我連死都不怕,難不成還會編造出來一個莫須有的孩子來威脅你嗎?程最,你若是不信的話,就去問一問謝妍,謝家眾星捧月的大小姐,你溫柔賢惠的妻子。你去問一問她,當初親手殺死我的孩子的時候,她心裏有沒有過害怕啊!”
她不顧手腕崩裂的傷口,陡然起身抓住程最的衣領,從未表現出來的痛意在此刻傾瀉而出,
“你和謝妍終究就是一類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啊......”
程最一動不動地平靜注視著她,至今還是不能相信她說的都是事實,喉嚨好似被棉花堵住澀澀的說不出話來。
她嚐試著吞咽了好幾次口水,才能勉強開口說話,“是......什麽時候的事?”
“那年夏日,你帶著我去潁川......我不知你在何處春風得意之時,有沒有一點想過我啊?”
回溯到那個時候,程最隻記得那時候她剛拉攏上謝家,借著謝家的勢力在潁川也有了一席之地。至於那時候方晗如何,謝妍又如何,他好像根本沒有關心過。
是他的不關心,造就了後麵一係列的惡果。如果那時候他能回頭看上一眼,也許事情也不會發展到現在的地步。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也許......也能站在這裏喊他一聲,“父親”。
他的確足夠混蛋,混蛋到自己沒有任何辯解的語言。
而事到如今已成定局,他囁喏良久卻隻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算得上是遲來的道歉,但可惜方晗並不稀罕。
“程最,你知道嗎?人的心是慢慢死的,我現在隻想求你放過我。我真的......很累了。”
“我會補償你的。”
“補償?你已經和謝妍結婚了,今天是你們大婚的日子。從今往後,你們才是世人口口相傳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對。你要我日日看著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和殺死我孩子的凶手恩愛相攜,相敬如賓嗎?程最,我當真看不清這算是懲罰,還是補償。”
“我......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我已經相信過你很多次了。”
“方晗,求你了。再信我一次。”
她鬆開攥住他領口的手,無力地笑道:“罷了,隨你吧。”
“我會讓謝妍給你一個交代。”
“怎麽?你能讓她為我的孩子償命嗎?”
不出所料,回答她的是程最的緘默。良久,他才開口說道:“暫時......還不行。”
“沒事,反正我對你,也毫無奢望。”
又變成了死胡同,每一次見麵每一次交談都這樣收場。方晗的冷漠無關,程最的無可奈何。
沒有人願意在他們的關係裏做出妥協,他們都勢必要將對方逼得頭破血流才肯罷休。
“隻要你別再拿死來要挾我,從前的事情我會還你一個公道。”
沒人應他,他站起身來自顧自地繼續說:“這個房間太髒了,我讓人給你換一間。樓下還有不少賓客,我不能逗留太長時間。”
方晗昂起蒼白的臉冷笑著看他,道:“滾吧。”
門一開一合,鑽入更多樓下的靡靡之音,不堪入耳。方晗倚著床邊無力地垂下雙手,心想:要是剛才割的再深一些就好了,少受些苦也得以解脫。
......
原本的衣裳沾了血,不能再穿。等程最換好衣裳下樓,正好趕上了晚宴結束。
不少人調侃著,程督軍新婚之夜還要忙於軍務,當真是為國為民。程最淺笑著一一回敬了酒,麵色上不顯一點異樣。
令宜特地留意了半天,除了他換掉的燕尾服也看不出來什麽別的異樣。
賓客陸續散去,周槐序也提醒她道:“該回去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燭,的確不該多加叨擾。心裏疑惑之事,隻能改日再探了。
直至大廳裏的賓客都走盡了,程最才收斂了笑意,眸子裏醞釀著冰冷的風暴。
似乎是刻意再給對方體麵,謝妍也沒再追究剛才宴會上被他丟下的事情。
一如既往的溫柔,“督軍這一天可是累了?”
程最垂眸沒有什麽表情,“還好。”
“我可是累壞了呢。從前不知道辦一場婚禮那麽勞心勞神的。”
“你要是累了,就先上去洗漱。”
謝妍自然而然地把這句話當作是一種暗示,她亦不是扭捏的人,當即便應了程最的話上了樓。
樓上的場景不太好看,謝妍路過方晗的房間極力壓製住自己心中翻滾的怒意。刻意扭捏道:“督軍可真是急,宴會才結束就催著我去洗漱,當真是羞死人了。”
身後跟著的仆從垂著腦袋,不敢吭聲。隻有她一人做作地在前麵走著,好不滑稽。
孫副官把方晗安置到另外一間房剛出來,就瞧見這一幕。平心而論,除了顯赫的身價外,這位謝小姐一無是處,就連他一個副官也不甚喜歡。
“謝小姐,莫要驚擾了方小姐惹得督軍不喜。”他勸道。
謝妍臉色驟變道:“程家現在連一個下人都能夠指使我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