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女衛生間門口傳來三聲敲擊聲。

辜冬淚眼朦朧,慌亂地朝門口一看。

“你怎麽會來這裏?”她又驚又詫,急急地擦了一把眼淚,生怕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傅筠來看到自己窘迫的樣子。

“我怎麽會來這裏?”傅筠來呼出一口冷氣,揚起薄薄的半邊嘴角打量她。她或許永遠也不會明白,他與她之間與生俱來的吸引力,隨著她能力的增強而漸漸顯露出來了。

她剛才因為觸及餘衷情的血,突如其來的能力爆發讓本在忙其他事情的他感受到了。本不想多管閑事,卻還是遵從本心忍不住找了過來。

“來衛生間,除了解決必要的生理問題,還能是什麽?”傅筠來淡淡說。

辜冬呆愣地抬眼看他,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忘了這層樓的衛生間已經被封鎖,老半天才說:“……可這裏是女廁所。”

傅筠來並未回複她,他的視線淡漠地自衛生間裏的血漬上劃過,最終停在蹲在洗漱台旁的辜冬身上,她小小一隻,雙手抱著膝蓋,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可憐得緊。

她在難過。

他突然俯下身子近距離蹲在辜冬麵前,深邃的眼定定注視著她,眼底突然湧現出某種複雜的情緒。他稍顯粗糙的指腹並不算溫柔地擦掉她眼尾的水漬,這才起身。

“走吧。”

辜冬沒有動。

她聲音悶悶的:“昨晚餘衷情是不是來找我了?”

傅筠來狹長的眼一眯,冷道:“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辜冬倏地抬頭望著他,聲音不自覺發抖:“她來找我的時候……是不是受傷了?”

傅筠來語調平靜:“唔,大概是。”

辜冬咬緊下嘴唇,老半天才說:“她是不是傷得很重?她傷得很重是不是?你說,她是不是傷得很重……”

她語無倫次,淚水又開始不受控地湧出來,她強忍著壓低聲音:“我都看到了……她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怎麽……你是想質問我?怪我不及時告訴你?”傅筠來眸光漸暗。

辜冬搖搖頭:“我知道你給我打過電話……但是……”明知道自己沒有接到電話,為什麽今天不再度告訴自己呢?如果今早自己知道了,那在上午見到餘衷情時,還能好好和她說幾句話,而不是質問她,讓她雪上加霜。

“你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傅筠來一眼看透了她的想法。

“人死不能複生,你幫不上忙的,不要太高看自己。”傅筠來語氣冰冷得不可思議,“勸你最好不要自視甚高,亂蹚渾水。”

“你知道?”辜冬雙目瞪圓,不敢相信,“你知道她與醫院的命案有關?”

傅筠來眉眼一派平靜,他昨晚一見失魂落魄的餘衷情就有了疑慮,清晨知曉醫院出了命案,去看過死者屍體後,便得知了全部真相。

“知道又怎樣?告訴你?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他語調疏離,似譏諷。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卻要被迫安上殺人的罪名!”辜冬氣急。

“所以?和我有什麽關係?”傅筠來嗤笑。

辜冬急紅了眼:“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同情心?!”

“同情心?”傅筠來輕聲重複出這三個字,他側頭望向辜冬,狹長的眼微微眯起驀地一笑,冷冰冰的不帶任何情緒,“那是什麽東西?”

聽了這句回話,辜冬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渾身氣血向上湧,背脊也陣陣發涼,不敢相信傅筠來居然冷血至此。

老半天,她才僵硬地冷笑一聲:“是,是我想太多,是我太高看你了。”

她垂下眼睫,看不清表情,自顧自喃喃著:“你怎麽會有同情心這種東西呢?你根本就不了解餘衷情,你根本就不清楚其中的原委,你根本就……”

辜冬長長吐出一口氣,殘忍地說:“像你這種人,難怪整天獨來獨往,難怪沒有朋友。”

傅筠來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怎麽,教訓我?”

“我怎麽敢教訓您?”辜冬輕笑一聲,濕潤的淚水再次湧向眼眶,“您真是說笑了。”她刻意加重了“您”這個字。

落在傅筠來耳裏更是刺耳,他扯著嘴角低聲短促一笑。他性子本就倨傲,不容人反駁,此番被辜冬的反複頂嘴也弄得來了脾氣。他再度蹲下身子,用了些力道捏住辜冬的下巴,辜冬被迫直視著他的眼,他麵容冷峻得厲害,嘴唇也泛白得厲害,估計病情又加重了。

辜冬心裏依然氣不過,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瞪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卻還是礙不過淚水湧出眼眶,濺落在他冰涼的手指上。

“嘖,真是固執。”傅筠來喃喃,他極快速地一蹙眉,說不上是煩躁還是什麽。

下一秒,他鬆了手,不再管她,淡漠地起身徑直走了出去。

直到傅筠來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辜冬才鬆了力道,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上。

也許是剛才這番說話的聲音太大,驚擾了外頭的人,有腳步聲朝這邊走近。

“是誰在這裏?”走近的那人厲聲道。

辜冬倏地抬眼,下意識起身後退一步,卻根本來不及躲藏。

“辜小姐?”

走進衛生間的那人,恰好是白日裏那個警察。

他皺起眉,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上午才見過一麵的辜冬雙眼紅腫,他臉色一點一點沉下來,揮揮手示意身後的警察將其扶起。

“辜小姐,你打算怎麽解釋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段出現在案發現場?”

深夜十一點,寒風瑟瑟。

辜冬在警察局審訊室外的長椅上蜷成一團,腦子裏一團糨糊。

如果昨天晚上,她經過衛生間門口時,走進去看哪怕一眼,是不是就能阻止這場有預謀的命案呢?

如果自己沒有忘記帶手機,收到了餘衷情來找自己的消息,是不是就能為當時慌亂無措的她提供哪怕一點點幫助呢?

可惜,沒有如果。

陰錯陽差間,自己沒能第一時間替自己最好的朋友分擔這麽重要的事情,而這場錯過,讓自己喪失了親口安慰安慰餘衷情的機會。所以,她索性不打算告訴自己了是嗎?她無法解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打算承擔殺人的責任是嗎?

她走了,獨自一人,又能去哪裏呢?

她到底和高啟雋之間發生了什麽,又與高啟雋的妻子之間有什麽交易,真相到底是什麽……一切都是未解之謎,而此時此刻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開這一謎團。

直到有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停在她身前,繁雜的思緒被打斷。

辜冬一靜。

“還打算坐到什麽時候?嗯?”他嗓音低啞而熟悉,帶著一貫的傲慢。

辜冬沒抬頭,也沒說話,默默咬緊牙齒,眼眶沒來由地又是一酸,她自己也說不清是委屈還是別的什麽。

隻聽見傅筠來走至值班的警察麵前,解釋了幾句,不知說了些什麽,那警官很快便朝她走過來,示意道:“辜小姐,你可以離開了。”

“謝謝。”辜冬起身,活動了下腳踝。

“傅先生為局裏幫過不少忙,你早說認識傅先生,有他做擔保人,也不至於被扣下來這麽久。沒什麽事的話,就回去吧。”那警察說道。

辜冬沒說話了。

傅筠來向那警察道了謝,也不管辜冬,率先走了出去。

坐了好幾個小時,辜冬雙腿陣陣發麻,她猶自強忍著,慢吞吞跟在傅筠來身後走。

驟然從溫暖的室內走出,甫一接觸到外頭寒冷的空氣,辜冬便情不自禁打了個噴嚏。

傅筠來停住腳步,側目睨她一眼。

“活該。”

辜冬吸了吸鼻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問:“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到警局裏辦點事,順道撈你而已。”傅筠來說。

他本就是警局的常客,為了行事方便,順手幫過警局不少忙。見辜冬遲遲沒有回來,便猜到可能她正好與來進行掃尾工作的警察碰上了。

“哦。”辜冬點點頭,情緒仍然低落,不鹹不淡地說,“不管怎麽樣,還是謝了。”

之前的爭執沒有那麽快能和解,辜冬無法短時間裏說服自己拉下麵子向傅筠來道歉,況且,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麽。

“嗯。”

傅筠來淡淡應了一聲,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很輕弧度地翹了翹。

辜冬不是性子衝動的人,出身環境使然,曆來善於變通,懂得見機行事。見傅筠來主動來找她,便也不跟他鬧,乖乖隨著他上了車。

但即便如此,她心裏仍然堵著一口氣。她始終別開臉,不想說話。

“你覺得自己很厲害是嗎?”良久,傅筠來打斷了短暫的沉默,低聲斥道。

他平靜地望著前方,低啞的嗓音不含情緒:“想憑一己之力洗脫那女人的清白?為此不惜自己三番五次進警察局是嗎?居然衝動至此,擅自闖案發現場?”

“這次隻是意外而已,”辜冬盡量讓自己保持心平氣和,“而且我是在警察勘察完畢現場後才進去的。”

“對,這次是意外,上一次也是意外。”傅筠來淡淡譏諷,“如果我沒來撈你,你是不是打算在警局被關個十幾二十天的?留下案底?”

辜冬咬牙:“就算你不來,我也會另找別的方法出來。”

實在不行的話,她可以去找謝子硯幫忙,雖然她並不想在謝子硯生著病自顧不暇的情況下還去麻煩他。

“那你可真是好本事。”傅筠來輕笑一聲。

辜冬忍了忍,勉強笑笑:“比不得傅教授好本事,連警局都來去自如。”

傅筠來一聲冷哼,正欲說些什麽,他臉驟然慘白,急急踩了刹車,車子安全地停在路邊,這才壓抑地咳了一聲,這聲咳竟讓他生生咳出一口黑血來。

早已不是第一次咳血了,他漫不經心地抬腕擦去嘴角的血漬。

他自嘲地笑笑,心裏明白得很,他的身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衰敗了,他並不能長久地維持著人形,這麽多年不會老去的他輾轉了多座城市,好不容易找到小鐮刀,卻怎麽也沒料到此時的她受凡塵瑣事影響,羈絆良多,早已不是最初依賴他的樣子了。

很快,他這具人類身體便要煙消雲散了。

這世間,將再也沒有人類傅筠來的存在。有的,隻是忍受了數千年孤寂的引路者。

“傅教授?!”

辜冬被他這口血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從車裏扯了幾張紙遞給他,剛才的賭氣漸漸消散,說話也結巴起來:“傅教授,你……要不咱們現在去醫院吧?”

“不用去。”傅筠來勉強調整好呼吸,嘴角彎了彎,眼底一片幽深,“去醫院也沒什麽用,還是別浪費時間了。”

“那怎麽行?不管怎麽說,醫生才是最了解你身體狀況的人,我送你去醫院吧。”辜冬說。

“不用。”他語氣變冷,下頜緊繃,“我了解我的身體狀況。”

辜冬看著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他的心意。

“你別逞強了,都這個樣子了還出來找我……”說到這裏,她一默,低頭解開自己那邊的安全帶,“你這樣的身體狀況,還是別開車了,我來吧。”

傅筠來頗有些意外,掃她一眼:“你會開車?”

“嗯。”辜冬點點頭,“餘衷情去年對學車感興趣,便喊上我一起去考了個駕照——你先別說話了。”

傅筠來果然不說話了,他下車,坐到後座,換辜冬來開車。

辜冬剛剛起步,便聽到傅筠來在後座輕描淡寫般開口:“死掉的女人名為成思薇,掌管著多家上市公司,她的丈夫名為高啟雋,是個普普通通的調酒師,經濟差距越來越大,導致他們之間感情破裂聚少離多,早已分居兩地。”

他嗓音比往日還要低啞幾分:“半年前,為了維持自己顧家的好名聲,同時甩掉拖油瓶高啟雋,成思薇策劃了一起車禍,有意撞死高啟雋,可陰錯陽差,高啟雋被你的朋友餘衷情救了下來。”

這些訊息,他在為查清高啟雋為何失去靈魂而來這座城市前,便早已獲知。不曾想,現在這樁事越來越複雜,與越來越多的人類產生糾葛,甚至將辜冬的朋友連帶著辜冬也扯了進來。

辜冬僵住,她一動不動,連呼吸也不敢。

這一瞬,所有零零散散的點都串到了一起,那起車禍本該讓高啟雋順利死去,卻因為自己在其中產生了某種作用,改變了這一既定結果。

這是一起蝴蝶效應,往後,不知道還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餘衷情與高啟雋之間的關係,餘衷情與成思薇之間的關係,水深得很,餘衷情最終決定不告訴你實情,其實是為了保護你,你不該自己查。”

而他,也是出於這個想法,想要力所能及地阻止她陷入其中。

傅筠來雙眸沉了沉,拿紙巾擦拭掉指尖的血跡,慢慢地說:“事情很棘手,遠遠不是誰陷害了誰,誰殺了誰這麽簡單,如果你真的打算幫餘衷情,切記萬萬不可衝動,尤其不可主動撞槍口,被警察盯上。”

說完,他吐出一口氣,暗自咽下喉嚨裏再度湧起的血腥味。

辜冬眼底一片酸澀,良久沒有說話。

習慣了對人對事處處笑臉相迎的她,在麵對傅筠來時,卻一次又一次情緒失控,她也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麽。正如現在,她應該向傅筠來道個歉,可嗓子眼卻被堵住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傅筠來他口頭上責問自己,實際上,是替自己去調查這樁案件了嗎……

“你……是怎麽知道的?還知道得這麽詳細?”她低聲問。

傅筠來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誰讓我連警局都來去自如呢?”停了停,他又說,“車禍未果,警察就算查到成思薇身上也無法對她怎樣,更何況她能花錢擺平這些。”

他低低咳嗽了幾聲,難受的感覺再度湧上來,他便不再言語。

又過了良久,辜冬默默攥緊方向盤,望著車窗外五彩斑斕的霓虹燈,聲音微不可聞:“謝謝你,傅教授。”謝謝你幫助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傅筠來置若罔聞,他單手支頤闔上雙眼以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在後座上,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好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