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高啟雋與成思薇的女兒很少和高啟雋見麵,一直由成思薇帶在身旁。成思薇的主戰場是A市,便在A市買了房子,將女兒安置在A市讀書。

照這麽說,他們的女兒與成思薇朝夕相處,和高啟雋應該算不得多親密。

這同時也意味著,她應該會非常恨那個害死她母親的人吧。

當傅筠來和辜冬經過無數次走錯路,終於千辛萬苦找到成思薇購置的那一處別墅時,恰好看到兩個警察自裏頭走出來。

想必,警察也順著這個思路來找成思薇和高啟雋的女兒了。

剛剛按下門鈴,門很快便打開,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站在門口,她笑容得體,絲毫不見傷心難過。

“你們好。”

小女孩自我介紹自己叫高黎,她看起來並不是第一次應對這樣的狀況,聽說辜冬是自己爸爸的朋友後,便讓他們進去了。她特別有禮貌,還主動安排了保姆替他們泡茶。

辜冬捧著熱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眼前的高黎,不論是穿著打扮還是談吐,都未免成熟過頭了。

辜冬的眼神落在高黎的衣服上,良久沒有說話。

見兩位客人一直不說話,高黎也不急,而是言笑晏晏地主動開口說:“你們是為了我媽媽的死而來的吧。”

辜冬愣了兩秒,這才說:“是的。”

高黎笑容漸漸淡了,示意讓保姆去廚房準備午餐,這才慢吞吞地說:“成思薇,她不是我媽。”

這句話宛如一道驚雷。

辜冬一驚,完全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與傅筠來交換了一個眼神。

高黎微笑:“哥哥姐姐別誤會,成思薇在血緣關係上,的確是我媽。”

她的話好似練習過千百遍般,流暢地脫口而出,臉上帶著笑,絲毫不在乎是否會給她死去的母親抹黑:“是她不配當我媽媽罷了。”

“不配當你媽媽?”辜冬眉頭一蹙,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

高黎自嘲地一笑:“她工作一直很忙,經常夜不歸宿,和我見麵的時間甚至比不上和爸爸見麵的時間,爸爸以前隻要一有空就會來這裏看我,或者接我去他那邊,他給我帶好吃的,還帶我出去玩,而媽……成思薇她從來不會這樣。”

她咬緊牙關,克製住自己的怨懣:“她早就打算和爸爸離婚,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爸爸身上,說爸爸找小三,說爸爸拋下我,然後讓爸爸淨身出戶,好處一個人全攬了,好自己安安心心地和情夫在一起。”

辜冬愣怔住,沒想到高黎小小年紀,居然什麽都知道。這些事說到底都是成思薇的私事,高黎倒是不忌諱。

安靜良久,等麵前的小姑娘漸漸平息情緒,辜冬才慎重地問:“那……你恨那個害死你媽媽的人嗎?”

高黎一默,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我隻希望,爸爸快點好起來。”

“爸爸好起來了,我就有家了。”她說。

高黎難過的表情一下子讓辜冬也情緒低落起來,她也是自小便沒有了爸爸媽媽,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心情。

她曾以為那個神秘的黑鬥篷男子出現,便意味她有家了,但現在看來,他不過是拿自己當他的一件所有物看待罷了。

猶在思緒飄離之際,一直置身事外不說話的傅筠來驟然出聲——

“小姑娘。”傅筠來言辭溫和,“你不論對誰說話都這麽無所顧忌嗎?”他垂下眼一笑,若有所思摩挲著手裏捧著的茶杯,“還是說,隻是對我們才說這些?”

這句普普通通的話一下子戳到了什麽。

高黎麵上閃過一絲慌亂,她終歸不是很會隱藏情緒,過了好幾秒才勉強鎮定下來:“是看在你們是爸爸朋友的分上,我才告訴你們這些的,你們不是說是爸爸的朋友嗎?我對警察也是這麽說的,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要是不信就算了!”

安靜了幾秒,她再度焦慮地補充:“我沒有騙你們,也沒有必要騙你們。”

傅筠來依然一副平靜的樣子,他輕輕笑一聲:“我當然信你。”

小姑娘翻臉比翻書還快,之前的禮貌懂事**然無存,她猛地站起身僵著臉說:“我困了,你們走吧。”

“你媽媽死了……你就不傷心嗎?”臨出門前,辜冬抓緊時間問道。

高黎一愣,她神情複雜,良久才小聲說:“我不知道。”說完後便不再多言,徑直關上了門。

辜冬和傅筠來慢慢走出成思薇購置的別墅,本就空****的房子裏隻餘高黎和一個保姆。

“她說的是事實。”傅筠來狹長的眼一眯,嘴角向一側揚起。

辜冬一頓,看他一眼,說:“嗯,高黎口中說的一切都很合情合理,成思薇特意在A市買了房子,另有情夫並不奇怪,高黎的確沒有必要在這種容易查到的事情上騙我們。”

“但很有意思,她一直隱隱把我們往成思薇的死是罪有應得上麵引。”傅筠來說。

辜冬的表情變得沉重起來:“衷情姐……她到底想做什麽呢……”

傅筠來睨她一眼。

辜冬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高黎身上的衣服,我曾見衷情姐買過一件一模一樣的,那時候我還笑話她,什麽時候喜歡上這類清純小姑娘型的衣服了……嗯,我就隨便說說,你別當真,也許隻是巧合吧。”

話雖如此,她心底隱隱相信這種所謂的“巧合”下,餘衷情與高黎是認識的。也是,餘衷情好長一段時間與高啟雋無比親近,怎麽會不認識他的女兒呢。

餘衷情不可能不知道高黎身上穿的衣服會被她認出,那麽,高黎口中對他們說的話,會是出於餘衷情的授意嗎?如果真是餘衷情的意思,餘衷情到底想傳達些什麽呢?

辜冬在心底歎息,成思薇一切都部署得很好,隻可惜,她的女兒並沒有和她心意相通;匕首無情,她也沒能控製好力度。

多想無益,辜冬隨手招了輛出租車:“我們回去吧。”

次日,辜冬打算再去找一趟高黎時,竟意外得知高黎已經離開A市了,空****的高檔別墅裏隻剩下保姆一人。

保姆苦著臉說:“高黎小姐說要去照顧高先生,現在已經不在這裏了。”

辜冬道了謝便打算轉身離開,高黎是否真的去照顧高啟雋了她不知真假,也許隻是餘衷情不願再見她吧。

不料保姆卻再度喊住她:“高黎小姐叮囑過,您要是再過來……可以進來坐坐。”

高黎的房間和她最初想象的有些不一樣,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般擺放著毛茸茸的玩偶,而是處處一塵不染,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而成思薇的房間反倒是亂糟糟的,辜冬本打算隨意看兩眼便出來,卻鬼使神差地走到床頭櫃前,打開了抽屜。

高黎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讓自己進她家裏,除非,有些想讓她看到的東西。

她仔細翻了翻,目光一凝。

抽屜裏頭有一個還未來得及交給律師的文件夾,裏頭是成思薇整理的一遝“證據”。

率先映入辜冬眼簾的是幾張照片,辜冬曾從餘衷情處看到過一模一樣的照片,那是餘衷情打工酒吧的員工合照,餘衷情緊緊挨著高啟雋站著,笑得臉頰微紅,不時偷瞄高啟雋一眼,眼底情意流淌。

每張照片的餘衷情都被成思薇用紅筆特意標了出來,這完全可以證明成思薇早就注意到餘衷情了。如果將其交給警方,說不定可以證明餘衷情並非蓄意害人,而是成思薇蓄意接近餘衷情。

她拿著文件夾打算離開,餘光卻注意到床頭櫃前的垃圾桶裏有幾個沾有血漬的紙團。

她下意識一頓。

眼前光影明滅,最終歸於昏暗。

成思薇坐在床前,一邊煩躁地用紙擦拭著不小心被指甲刀剪破的手指,一邊對身前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說話。

“……這個賤女人小黎也認識,她一直對小黎好,還不是因為愛慕高啟雋?裝什麽裝?”她鄙夷道。

那年輕男人看起來有一些吃醋:“怎麽?你還對高啟雋有感情不成?”

成思薇一愣,將紙團丟進垃圾桶,重新扯了一張紙捂住傷口,這才柔聲安慰道:“怎麽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他之前沒死成,現在變成植物人不是正好嗎?隻要那個賤女人承認自己是我們之間的小三,我們就可以擺脫高啟雋,再也不用藏著掖著了……”

那年輕男人臉色緩和了些許,抱住成思薇:“你一個人去那邊注意安全,別讓那女人鑽了什麽空子。”

成思薇點點頭,一臉甜蜜的笑,卻還是叮囑道:“我知道的,你小聲點……別讓小黎聽到了……”

……

自高黎家出來,辜冬深深吸了一口外頭的新鮮空氣,將文件夾寄了出去,卻還是覺得心情難以平靜。

她相信餘衷情的為人,餘衷情即便再喜歡也會克製自己,不會對高啟雋表白,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來。

卻要生生被成思薇威脅至此,連傷害成思薇也是被迫的,餘衷情何其無辜?

高黎那邊的線索自此中斷,辜冬打算和傅筠來返程離開A市了。

收拾完東西從酒店出來,恰好又路過之前吃飯的飯店,想著現在差不多是飯點了,辜冬便又拉著傅筠來往裏頭走。

她口裏絮絮叨叨著:“啊……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麽能不吃飽了再上路?”

傅筠來卻腳步一停,要笑不笑的:“哦?又打算讓我請?”

“怎麽會?”辜冬誇張地瞪大眼睛,“我這種尊師重道的人,怎麽會讓老師付錢?”

傅筠來不置可否。

辜冬笑得眉眼彎彎:“今天是在A市的最後一頓,當然和最開始那頓不一樣嘛,多虧我省吃儉用,現在預算還有一半,請你吃飯足夠了。”見傅筠來正欲開口,她趕緊又補充,“當然當然,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樣點一頓華而不實的,那我可負擔不起。”

她有些埋怨,絮絮叨叨說:“點那麽多菜,你自己又不吃,還不肯打包帶走,還不是浪費了?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

傅筠來認真地打量她,他表情有些微妙。

在辜冬以為他又要出口打擊自己時,他隻是淡淡說了句:“進去吧。”

辜冬更莫名其妙了,哎?傅筠來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按傅筠來的喜好點完菜,辜冬舒口氣:“好了!我欠你的人情還完了!”

“這麽容易就還完了?”傅筠來掀一掀眼皮,抬眸看著她。

“可不!”辜冬警惕地回視著他,“之前說好的呀,我向來說話算數的!”

“你就這麽怕欠我人情?”他語氣平淡。

辜冬嘻嘻笑:“那倒也不是,這不是擔心欠久了就忘了還嘛,肯定要趁早啊。”

“你要是真心想還,自然隨時可以還,不必急於一時。”傅筠來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壺。

辜冬眼睛尖,立馬熱絡地拿起茶壺給傅筠來倒茶喝,同時小聲說:“嗯,要是不用還就更好了。”

見傅筠來眼神朝她瞟過來,辜冬趕緊又說:“我多多感謝您是應該的!嗯!應該的!”

傅筠來歎一聲,望著她漫不經心地笑:“嘖,其實欠著也沒什麽,左右你已經欠我很多了,我這個人還是有那麽點包容心的。”

辜冬在心底翻翻白眼,不想跟自戀的傅筠來繼續糾纏這個話題,轉而說:“我今天上午去高黎家時,她已經離開了。”

傅筠來垂眼品一口茶:“嗯,然後?”

辜冬平靜地說:“成思薇本想威脅衷情姐,讓她承認她是高啟雋的小三,左右高啟雋是植物人了,無法說話,這樣一來,成思薇便可以在離婚中占據主動,將一切牢牢握在手裏,而且還不用承擔照顧植物人高啟雋的費用。現在想來,成思薇在生前去看望高啟雋,大概也沒懷什麽好意吧。”

傅筠來散漫地“嗯”了一聲。

“哎,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辜冬不滿地說。

“還有什麽想說的?”傅筠來說。

辜冬癟癟嘴,不理他的冷淡,繼續說:“我隻是覺得造化弄人,成思薇本意是威脅衷情姐,給衷情姐安上一個試圖傷害自己的罪名,借此脅迫她,不料卻反而將自己的命給作沒了,現在,我們隻需找到證據證明成思薇的死是意外就行。”

傅筠來輕輕扯了扯嘴角:“說得容易。”

辜冬不服氣地一抬下巴:“幹嗎這麽泄氣,總歸會有辦法的。我相信衷情姐,也相信自己。”

傅筠來驀地一笑,夾了一筷子菜到辜冬碗裏:“我也相信你。”

“咳咳……咳!”辜冬被他這句嚇了一跳,口裏的菜還沒來得及嚼便咽了下去,嗆得她眼淚水都要流出來了。她想,她大概是個受虐狂,聽不得傅筠來說好話。

傅筠來掀了掀眼皮子,不鹹不淡地說:“——相信你不會太過於犯蠢。”

辜冬趕忙喝口水,吐了吐舌頭,這才放鬆下來。

看著對麵傅筠來靜默吃飯的樣子,辜冬不禁陷入沉思。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段時間,特別是自從來了A市後,傅筠來便怪怪的,哪裏怪卻又說不上來。她這麽放肆說上一堆話,漏洞百出,以傅筠來的性格勢必會反問她,可他偏偏沒有,他真的相信她說的不成?

隻可惜她所知曉的一切,大多來源於她的金手指,無法當成證據,向警察言說餘衷情的清白。

“你在想什麽?”他好似看穿她的心思,慢悠悠地突然抬頭。

辜冬趕緊埋下頭,扒了幾口飯:“一時被傅教授的美色迷昏了頭,嗯,吃飯吃飯!還要趕飛機呢!”

傅筠來抬了抬眉,表情像在笑,又像沒笑。

飯後,傅筠來借故打電話,率先離開了包廂。

辜冬剛叫了服務員來結賬,卻見服務員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小姐,剛才那位先生已經結過賬了。”

辜冬沮喪:“啊?結過了?不是說好讓我來結的嗎?”

服務員給她打氣:“沒關係的,小姐,追男神什麽的,下次還有機會的。”

“真的嗎……”

辜冬收錢包的手一抖,服務員大概是誤會什麽了,她卻沒了解釋的心思,隻覺得傅筠來肯定是故意的,就想壓榨她。

蒼天哪,她在傅筠來麵前,越發負債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