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哪裏?”

辜冬一愣,以為是自己惹傅筠來生氣了,她後退一步,想了想又朝他歉意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走,你要是覺得我討厭,我可以明天就辭職,再也不礙你的眼……”

傅筠來眼睛凝神望著遠處的一片黑暗,他不耐煩地打斷她:“少廢話,要走就快點走。”

冷不防被他一吼,辜冬有些委屈,心裏想著憑什麽每次都要自己認錯呢,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自己真的做錯了嗎?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呢?

終究,所有的不滿歸於平靜,左右她已經習慣了被討厭,她向傅筠來低頭:“嗯,我這就走。”

不想,辜冬剛轉身走出兩步遠,卻又被傅筠來拉住。

辜冬勉強克製住的火氣終於冒出來,她甩開傅筠來的手:“你到底怎麽回事?又拉住我幹什麽?我走還不行嗎?”

她迎上傅筠來的眼睛怒目而視:“你還想怎樣?”

“來不及了。”傅筠來沉聲說。

“什麽來不及了?你說什麽呢?”辜冬莫名其妙,帶著不滿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目光聚焦的瞬間,她渾身一僵,涼意順著腳底湧向頭頂。

出現在視線盡頭的那個男人,是“高啟雋”。

他一身病號服,直直地站在十米開外盯著他們,神情可怖,全身彌漫著純黑的暗光,看起來比上次在謝子硯病房時的狀態強大了很多。

完了,她腦子裏一團亂麻,不是說“高啟雋”短時間內無法傷人嗎?他這麽快就恢複了?現在還未到零點,黑鬥篷男子壓根不可能出現救他們。

不過一瞬,所有的念頭都漸漸消散。

她暗自下定決心,她絕對不能讓傅筠來以病弱的人類軀體來保護自己。

一個閃身,她急急攔在傅筠來麵前,強笑一聲:“他是高啟雋,是我的朋友。”她推了推傅筠來,“他可能是有事情要找我,你……要不你先走?”

傅筠來麵無表情地低眼深深地看著辜冬,同時緊緊扣住她的手腕:“等會兒我去攔住他,你抓住機會快點走。”

辜冬愣怔:“你說什麽呢?他是我朋友,是來找我的,你先走就可以了,不用管我。”

傅筠來冷哼一聲,目光再度移到“高啟雋”身上:“朋友?剛不是還說隻有謝子硯和餘衷情是你的朋友嗎?他這麽不對勁的狀態,你以為我瞎嗎?”

“我……”辜冬還欲再說,“高啟雋”顯然沒這個耐心了,徑直朝他們的方向衝過來,他動作極快,像一隻豹子。

辜冬瞳孔放大,試圖用身體護住傅筠來卻被他反手護在懷裏,她隻聽到沉沉落在耳邊的一聲悶哼,兩人一同跌倒在地上。

辜冬難以置信地抱住他:“你……你……”

“別擔心,沒事。”他低聲說,嗓音越發低啞得厲害。

傅筠來微微推開辜冬一點,轉身正麵迎上“高啟雋”,赤手空拳幾番纏鬥,傅筠來很快就體力不支,一口黑血吐出來,臉色蒼白一片,嘴唇被鮮血染得妖異萬分。

傅筠來陰著臉咬牙站起身,扣住“高啟雋”的肩膀,勉強製住他的動作,口中的話卻是對辜冬說的:“……你快走。”

辜冬搖頭,喃喃道:“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你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說話間,“高啟雋”掌心緩慢地溢出黑色霧狀物體來。

她心一沉,快速打定了主意,顫顫巍巍站起來,閉上眼心底默念著黑鬥篷男子教授她的要領。

據黑鬥篷男子說,她是一把狩獵鐮刀,在能力最鼎盛時,可以滌**髒汙,淨化邪靈。雖然現在離鼎盛還差很遠……但她已經管不了了。

就算暴露也無所謂。

她轉到“高啟雋”身後,指尖按在他後腦勺,靜靜催動全身力量。

也許是老天有意助她,她的指尖居然真的隱隱冒出微白的熒光,那熒光漸漸吸收了“高啟雋”的力道,“高啟雋”果真麵露痛苦之色。

辜冬一喜,快速對傅筠來說:“你快走!”

傅筠來的手卻沒鬆開,顧不上擦一把嘴角邊的血,他望著辜冬的眼底積蓄著怒意:“你快鬆手!”

辜冬試圖安慰他:“沒關係,我可以……”

話還沒說完,她氣息不穩,體內力道衝撞,突然積蓄的能力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須臾,便反被“高啟雋”所控,被他周身黑霧彈得甩出去好遠。

“你快跑!”傅筠來急急地衝她低吼。

說話間,“高啟雋”手中黑霧化為利刃劈向傅筠來,鮮血瞬間浸濕了他的衣服,甚至有血液噴濺到她的身上。

“傅筠來!”辜冬大聲喊他的名字,卻隻來得及看見傅筠來痛苦地吐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傅筠來!傅筠來?你別死!”

辜冬焦急地喊著他的名字,試圖向他靠近,卻不妨自己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迷住了眼眶,什麽也看不清楚,連帶著,心髒一陣又一陣鈍痛得厲害。

“傅筠來……”她無力地躺在地上呢喃。

她心底越發憤怒,紅著眼抬頭對“高啟雋”怒目而視。

見“高啟雋”再度朝傅筠來走去,她不甘地再度爬起來,想要再次匯聚能力與“高啟雋”拚死一戰,卻不料自己身體早已被透支,反而生生被他隨手一揮的黑霧震暈了過去。

恍恍惚惚間,餘光正好看到“高啟雋”麵無表情地彎腰去探傅筠來的呼吸……

再然後,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周遭一片靜寂。

黑鬥篷男子鬥篷無風自動,靜靜站在她身前打量著她,跟她隔著不近又不遠的距離。

“你醒了。”他嗓音從未如此低啞過。

“傅教授呢?”

甫一睜開眼,辜冬就慌張地向四周張望,卻怎麽也沒看到傅筠來的身影,回想起剛才傅筠來的情形,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她聲音裏帶了哭腔,求助般望著立在她身旁的黑鬥篷男子:“傅教授人呢?他去哪裏了?你有看到他嗎?就是剛才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你有看到他嗎?”

黑鬥篷男子一默,老半天才淡淡啟唇:“你很在乎他嗎?你喜歡他不成?”

這個問題讓辜冬一滯,答不上來。

黑鬥篷男子冷哼了一聲:“既然是無關緊要的人,就沒必要在乎他的生死。”

“可是……”

辜冬眼神飄忽,心裏毫無底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麽著急。

“事不宜遲,趁‘高啟雋’還沒恢複過來再度追上來,我們走吧。”黑鬥篷男子平靜地說。

他率先轉身,卻猝不及防聽到辜冬接下來的話——

“他……他是很重要的人。”

頓了一頓,辜冬含著笑含著淚低聲重複,像是在篤定自己的心意一樣:“對,他是很重要的人。”

從前她一直以為,傅筠來隻不過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罷了。不論是作為老師時嚴肅的他,還是作為館長時傲慢的他,都與她不會有太多聯係,甚至比不上謝子硯與她之間的關係。

更何況她是一個怪物一般的存在,並不可能和他長久地相處。她喜歡的,想要追逐的,始終是遙不可及站在雲端的黑鬥篷男子。

直到那日,她忽然明白過來,黑鬥篷男子並不會喜歡上她,她隻不過是他的所有物罷了,從始至終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恍恍惚惚地想通,自己對黑鬥篷男子不過是迷戀罷了,迷戀那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迷戀那種神秘強大的感覺。

她執著地認為那就是“喜歡”,執著地認定自己是有“喜歡”的人的,就連幾個小時前與傅筠來的對話也是。

直到剛才,直到剛才眼睜睜看到傅筠來為了救她,在眼前被“高啟雋”擊倒生死未卜時,她才忽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己早就習慣陪在他身邊,習慣他陪在自己身邊了。

就算他是脆弱又病弱的人類又有什麽關係,她願意和他在一起呀。

他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

黑鬥篷男子一滯,良久才淡淡應道:“重要的人?是嗎?”

他並未攙扶辜冬,靜靜地看著她吃力地獨自爬起來。

又沉默了一陣,辜冬還是不甘心地問:“你真的不知道傅筠來去哪兒了嗎……”她的表情有些難過,“他為了救我已經受傷了,他本來就身體不好……”

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是我的錯,如果今晚他不和我待在一起,就不會遭受這無妄之災。”

“他來找的,本來就是他。”黑鬥篷男子說。

“什麽?”辜冬愣愣看著他。

“沒什麽,走吧。”他聲線越發低啞。

見辜冬心情低落,他又補充了一句:“我來的時候他正好被救護車救走,沒有大礙,不會死。至於你,狩獵鐮刀被邪靈的黑霧所傷,一時自我封閉陷入了隱形狀態,沒有人看見你,要不是我來尋你,你估計還要幾個小時才能醒來。”

辜冬這才鬆口氣。

她問:“那‘高啟雋’人呢?他去哪裏了?”

“他已經走了。”黑鬥篷男子說。

“‘高啟雋’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你之前不是說他害人越多反噬越深……他的狀態暫時害不了人,擅自奪魂已經遭到反噬了嗎?”辜冬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急切地問道。

“是。”黑鬥篷男子說,他言辭冰冷,“邪靈‘高啟雋’本該繼續沉眠至少三個月才有能力再次害人,你進步很快,等到那個時候,你便已經有足夠的能力驅散他了。”

“可惜,他受到了協助。”黑鬥篷男子說。

“協助?協助了他什麽?”

黑鬥篷男子搖了搖頭,忽而低聲咳了咳:“邪靈得到的力量,是那個女人的死。”

“那個女人?你是說……成思薇?”辜冬微微睜大眼睛。

黑鬥篷男子微一頷首:“那個女人死後,她的靈魂被邪靈‘高啟雋’吸收,她是‘高啟雋’的妻子,親近之人自然受益良多事半功倍,使他能力驟然增強,提前蘇醒。”

辜冬一默。

說到底,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那起命案上。

“高啟雋”果然還是與命案脫不了關係。

“我明白了……”辜冬情緒依然有些低落,“我會加強練習,盡早恢複成原本的狀態,幫助你驅散邪靈。”

黑鬥篷男子這才寬慰地微微一笑:“好。”

又過了片刻,辜冬忽然問他:“現在不是還沒有到零點嗎?你怎麽會過來?”

“再不出現,等著看你死嗎?”黑鬥篷男子輕笑一聲,他腳步有些遲緩。

“還是……謝謝你。”辜冬澀聲道,想必是因為自己與他之間與生俱來的默契,讓他得知自己遭受危險了,這才匆匆趕過來的吧。

黑鬥篷男子隔著厚重的兜帽定定看了辜冬一眼,她衣服上還沾著屬於人類傅筠來的血液,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虛弱和倉皇。

他自嘲般歎息一聲。

他剛才在最危急的關頭,勉強自己提前恢複原身,這才勉強擊退了“高啟雋”。

邪靈本是為他而來,能力增強的邪靈想要趁自己還是病弱的人類身軀時一舉擊殺了自己,不料卻傷了辜冬,惹惱了他,生生逆轉了局麵。

他眯眼掃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恍了恍神,後背傷口的疼痛也隱隱在提醒著他。人類狀態的他受的傷,在重新恢複引路者狀態時,居然無法自動修複。

連續二十年維持人形,再加上邪靈的重擊傷害,現在他的身體已經衰敗至此了嗎。

這是否意味著,人類狀態的他如若消失,連帶著,身為引路者的他,也會消失在人世呢……

辜冬靜靜地看著身旁的黑鬥篷男子,突然覺得有些古怪,按往常來說,黑鬥篷男子不會在原地等她醒來,以他的性格會直接抱著自己離開,可今晚……

她忽然走近兩步,伸手觸碰黑鬥篷男子左肩,試探道:“你有和‘高啟雋’纏鬥嗎?你是不是受傷了?”

黑鬥篷男子悶哼一聲,大力拂開辜冬的手:“沒事。”

辜冬一愣,怔怔地收回手看著自己的掌心——那是一片暗紅的血液。

原來,他的血竟也是紅色的……可是她卻不能通過血液讀到任何的時光幻想。

“你受傷了?”來不及多想,辜冬的擔憂勝過好奇,“你怎麽會受傷呢?”

“人類可以受傷,我就不可以嗎?”黑鬥篷男子說。

他不欲再多說,今夜接連發生了太多事情,他目送著辜冬返回了圖書館,這才消失在夜色之中。

是的,他雖然會流血,但終究不是她可以探究的人類身份。

辜冬滿身疲憊地返回了圖書館,臨睡前去傅筠來門前看了看,傅筠來的房門緊閉,也不知道回來沒有,還是按黑鬥篷男子所說一樣,在醫院裏……

她默默在他門口站了站,忽而心念一動,轉而繞到室外,憑借多次逃離宿舍樓的經驗小心翼翼撬開了傅筠來房間的窗戶。

他人果然沒有在房間裏,房間裏甚至沒有安燈。辜冬摸索了很久都沒找到開關,索性作罷,燃起了他們初遇時他點的那盞油燈。

小小的火苗被自窗口吹進的夜風刮得左搖右擺,卻仍堅挺著沒有熄滅。

辜冬便借著這小小的火光打量了整個房間,裏頭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到處整整齊齊的,和普通人的房間一模一樣。傅筠來雖然古怪了些,房間卻沒有多古怪。

辜冬覺得自己真的莫名其妙,搖搖頭打算出來,卻又下意識湊近看了眼他的床,順帶著摸了摸。

手指觸到的,是一層薄薄的灰塵。

看起來……這房間就像一個擺設一樣。

她心思一亂。

獨自在傅筠來房間裏待了一會兒,辜冬才起身回了圖書館臨時給她安置的小房間裏休息,剛回到房間,還未來得及開燈,便自黑暗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辜冬。”

辜冬一僵,“啪”地打開了燈,難以置信地看著立在自己房間的那張熟悉的麵孔。

“衷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