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辜冬找到高啟雋病房時,卻隻看到空****的房間,空****的床位,裏頭一個人也沒有,黑漆漆的。

此情此景,委實有些嚇人。

辜冬喘著粗氣張皇失措地四下張望,喃喃自語:“‘高啟雋’人呢?他怎麽不在?不會又跑去別的地方了吧?”

一想到那日他突然出現襲擊自己重傷傅筠來,她就不由得緊張不安。

剛想去問一問查房的護士有沒有看到“高啟雋”的人影,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微小的聲音,是傅筠來的聲音。

“或許,在那個姓謝的人類那裏。”他說。

辜冬一頓。

傅筠來在剛剛自己掛了電話打算離開時,並未跟她一起來,而是穩穩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模樣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另一頭,黑暗之中的圖書館四樓閱覽室。

傅筠來強撐著身子站起來,卻還是搖搖欲墜,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五髒內腑都絞成一團,屬於引路者的力量在一點一點地流失。

他伸手習慣性地想握住點什麽,卻握了個空。他微愣,這才自嘲地搖搖頭,都過去二十年了,還是沒能習慣,自己早已沒有了鐮刀。

他凝神感受辜冬那邊的動靜,確認她尚無大礙,這才隱去身形,消失不見。

接收到訊號後,辜冬無暇多想,徑直朝謝子硯病房找過去。謝子硯病房附近的氛圍很古怪,整間病房好似被古怪的結界所包圍,沒有人能聽到裏頭的動靜,看到裏頭的光亮。

將將推開門,辜冬便一聲驚呼:“衷情姐!”

餘衷情正站在謝子硯的病房前靜靜地看著謝子硯,而謝子硯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聽到聲音,餘衷情回頭,眉頭一蹙:“辜冬?你怎麽來了?這麽晚了還不睡?”

她的動作神態和往日一模一樣,及肩的黑發,深色的大衣,整個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遙遠又生疏,好似她們從沒有分開過一樣。

但一聽到她熟悉的聲音,辜冬的眼眶驀地一酸,不管不顧地上前抱住她嗚咽:“衷情姐,你到底怎麽回事?這段時間你去哪裏了?為什麽都不肯和我聯係……你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好不好?”

她一想到自己與傅筠來之間的種種糾葛便更加委屈,這份無處訴說的委屈在看到餘衷情時全部爆發出來。

“你可以跟我說呀,我可以幫你想辦法的……我可以幫你想辦法的……我隻有你了……”

餘衷情微微拉遠一些和她的距離,注視著她的眼睛:“你怎麽了?”她看穿辜冬的驚慌無措,一皺眉,“是誰欺負你了?”

辜冬搖搖頭,又淚眼蒙矓地點點頭,一癟嘴:“衷情姐……”

餘衷情神情冷卻下來,不屑地說:“是傅筠來?”

辜冬逃避般躲開眼,她沒說話,而是將視線停滯在病**的謝子硯身上,明明她們就在他身旁說話,他卻沒有要清醒的樣子。他現在的沉睡狀態……有些詭異。如果他不是呼吸猶在,她幾乎要懷疑他遭遇了什麽不測了。

此情此景,不禁讓她想起那日“高啟雋”出現在謝子硯病房的一幕,那時的謝子硯也是如現在一般,沉睡不醒。

思及此,辜冬不寒而栗。

“是不是他?”

餘衷情重複,她唇畔邊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辜冬對餘衷情向來是知無不言的,此刻嗓子眼卻莫名地堵了一堵,沉默了幾秒,才開口:“衷情姐,你一個人……來謝子硯病房做什麽?”

這下,輪到餘衷情沉默了。

辜冬緩緩鬆了手,從情緒失控中回過神來。她擦拭掉眼角的淚痕,定定看著麵前的餘衷情。

“是不是你……殺了成思薇?”她語速極慢地問。

餘衷情沒說話。

辜冬半晌才苦笑一聲:“你知道嗎?我跟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解釋過,這起命案肯定是意外……我認識的衷情姐,不可能是殺人凶手。”

餘衷情依然無動於衷,絲毫沒有替自己辯解一句的意思。

“後來知道成思薇試圖向你潑髒水,說你跟高啟雋有曖昧不清的關係後,我更是堅信,是她有錯在先,你肯定是無辜的。她會死,是意外而已。”

見餘衷情依然沒打算開口,辜冬笑笑,無盡的疲倦感朝她湧過來:“可現在……我卻有些不確定了。”

餘衷情倏地抬眸看著她,眼裏的情緒有些複雜,終究她還是承認:“是。是我殺了她。”

辜冬沒有太驚訝,也沒有太失望,而是吐出一口壓抑了很久的氣,茫然地說了句:“好,我知道了。”

她沒有問餘衷情為什麽要這麽做,也沒有指責餘衷情。

這種態度反而讓餘衷情有些不習慣,她張了張口,終歸還是垂下眼睫,什麽也沒有說。

雖是如此,那天在衛生間裏的對話卻再度清晰地湧入她的腦海裏,清晰如昨——

“叫我過來,你到底想怎樣?”餘衷情問成思薇。

“我想怎樣?”成思薇施施然關掉了水龍頭,她聲音壓低,臉上表情有些得意,“餘衷情啊餘衷情,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和高啟雋在一起是不是?很簡單,你承認你是小三,要挾我與高啟雋離婚,我自然就會成全你們咯。”

她有些怒了,冷笑一聲:“你想都別想!”

成思薇並不著急,又靠近她幾分:“怎麽?害怕了?想退縮了?別呀,我願意給你們機會。”

她冷哼一聲,不欲再與成思薇糾纏,徑直往外走,卻被成思薇擋住了去路。

……

一番推搡,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自她的口袋裏掉出。

成思薇驚呼:“你居然隨身帶刀?!”

但那聲驚呼很快變成一連串的笑聲,成思薇主動撿起刀,將臉湊近了刀鋒:“來呀,有本事就傷了我,有本事就殺了我,看你怎麽有臉到高啟雋麵前解釋。”

見她不說話,成思薇笑容越盛:“說不定啊,高啟雋見我死了,會轉而將你扶正呢……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要麽答應我的條件,要麽……”成思薇趁她怔忪之際,主動將刀鋒對準自己的手臂劃過去,挑釁道,“你就殺了我吧!”

好不容易將那匕首奪了回來,她剛打算離開,誰知成思薇再度緊緊攥住她的手,偏了偏角度,突然狠狠朝自己的腹部插了進去。

倒在血泊中的那一瞬,成思薇惡意地衝餘衷情笑笑:“現在……看你怎麽洗清自己的嫌疑……因為太愛高啟雋,轉而對我這個正室有了恨意。你想不承認你是小三也難了……”成思薇捂住自己的傷口,挑釁一般繼續笑。

餘衷情表情一點點冷下來,種種情緒歸於平靜。她蹲下來看著成思薇,喃喃道:“是嗎,你都安排這麽妥當了?”

成思薇莫名有些慌亂:“你想怎樣?”

“如果我沒有因愛生恨殺了你,豈不是太吃虧了?對不起你對我的一番布置?”餘衷情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成思薇。

成思薇聲厲內荏:“餘衷情,殺人是犯法的!勸你最好想都別想!”

“你逼我至此,犯法……又怎樣?”餘衷情說,“不如,你就替高啟雋盡你身為妻子的最後一點義務吧。”

……

回憶自此戛然而止,餘衷情臉上依然沒有太多表情,沒有後悔也沒有喜悅,是塵埃落定的漠然。

“是她活該。”她低聲說。

辜冬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的視線再度停留到謝子硯身上。

“所以,你來謝子硯病房是……”話剛說了一半,她的餘光便看到謝子硯病房連接的小陽台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影,有些陰森可怖。

側目看過去,辜冬一僵。

是“高啟雋”。

驟然見到“高啟雋”的身影,辜冬的恐懼感便下意識自心底漫出來。幾次的交鋒她都出於下風,完全無計可施,雖然傅筠來誇她狀態越來越穩定,但她還是沒什麽底氣。

她警惕地退後一步,但下一秒,她注意到身旁一動不動的餘衷情,來不及多想便伸出手攔在餘衷情麵前,做出保護的姿態,嗓音緊繃衝她喊:“衷情姐,你快走!”

餘衷情將手搭在辜冬的手臂上,將其拉開:“沒關係,他不會傷害我的。”

“衷情姐?”

餘衷情衝那個“高啟雋”露出了一個很淡的微笑:“他不會的。”

情急之下,辜冬不得不道出實情:“他不是人類,衷情姐你知道我的,我有預知生死的能力,你要相信我!他現在不是人類!”

“我知道。”餘衷情打斷她。

“什麽?”辜冬一愣,突然反應不過來。

餘衷情轉而看向她,好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知道,他不是原本的高啟雋……但是沒有關係,原本的高啟雋……很快就要回來了。”

辜冬不可思議,睜大眼睛:“你……你說什麽?”

說話間,“高啟雋”慢慢朝裏麵走來,他很快便停在了謝子硯的床前,直直盯著謝子硯,跟那晚一模一樣。

“你滾開!離謝子硯遠一點!”辜冬氣急,指尖溢起熒光,試圖攻擊“高啟雋”,卻被餘衷情攔了下來。

“衷情姐,你幹什麽?”

餘衷情一派平靜:“謝子硯反正本來快死了不是嗎?你不是告訴過我的嗎?謝子硯壽命不長了,就算我不動手,他也會死。”

辜冬難以置信:“可他是我們的朋友!”

餘衷情說:“高啟雋也是我的朋友。”

“高啟雋高啟雋高啟雋,你的人生裏就隻有這三個字嗎?”辜冬試圖掙開餘衷情,卻被她接下來的話驚得怔在原地。

“一個男性小孩,一個女性老人,再加上三十歲左右的成思薇……現在,隻差一個年輕男人,他便可以徹底複活過來。”餘衷情在辜冬震驚的表情裏繼續說,“我不想再傷害別人了,辜冬。”

“你……你的意思是,之前那些人的死,都與你有關?”辜冬踉蹌幾步。

餘衷情靜默,長舒一口氣:“是。”

辜冬徹底僵住,良久,她才幹澀道:“為什麽……”

“為了讓高啟雋複活。”餘衷情說。

所有的點在這一刻明晰了。

辜冬張張口,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附身在高啟雋身上的邪靈……就是你吧。”

餘衷情沒說話,默認了。

辜冬不敢相信,她荒謬的設想居然與現實重疊在了一起。

餘衷情對高啟雋有這麽深的執念,深到生生衍生出邪靈來。

這是一起連鎖反應。

因為她擁有預知生死的能力,並告知了餘衷情,所以導致深愛高啟雋的餘衷情逆天改命,強行留下了高啟雋的性命。因為高啟雋生命的意外延續,違背輪回因果,致使他喪失靈魂。而猶不死心的餘衷情,依舊想繼續挽救高啟雋,餘衷情的執念有了意識,化為邪靈進入高啟雋體內。

……

得知這一切詭異的前因後果,辜冬苦笑一聲:“所以你便要傷害謝子硯?傷害朋友?高啟雋對你就真的這麽重要不成?”

餘衷情不欲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朝“高啟雋”道:“別耽誤了,開始吧。”

“衷情姐!”辜冬震驚。她咬牙,不再管餘衷情,徑直發力,指尖一抹晶亮的熒光快速而迅猛地朝“高啟雋”直奔而去,但這記有力的攻擊很快被“高啟雋”化解。沒有引路者的協助,她一個人根本無法完成。

這一舉動成功惹惱了“高啟雋”,他毫不留情地甩出幾絲黑霧纏住辜冬的手腳,讓她狠狠摔倒在地,動彈不得。

下一秒,正欲取她性命時,餘衷情急急出聲阻止了他。

“別,不要傷害辜冬,她不是我們的目標。”她回頭看了辜冬一眼,有些不忍,“辜冬……你不該過來。”

辜冬內心越發急切,可是身體卻怎麽也動不了,她隻能再度衝餘衷情喊:“餘衷情,你魔障了嗎?你控製不了他的!他已經不是真正的高啟雋了,他隻是占據了高啟雋軀體的邪靈而已!他隻是在利用你!”

“別說了。”餘衷情說。

“餘衷情你醒一醒!你到底要為了區區一個高啟雋做到什麽地步?他真的有這麽重要嗎?”

辜冬眼睜睜地看著“高啟雋”掌心溢出黑霧朝謝子硯眉心飛去,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無法無動於衷地看著自己的好朋友傷害另一個好朋友。

“衷情姐……別……別這樣……”她不斷哀求著,急得用腦袋不斷往地上撞去。

“謝子硯……謝子硯你快醒過來……你快睜開眼啊……”她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努力嘶喊。

倏地,她像是猛然想到什麽,聲音忽地低下來:“傅教授……你怎麽還不來……”

她閉上眼,任由淚水流出來。

她從沒有這麽想念過傅筠來,想念他每次在自己危險的時候都會出現拯救自己,她多希望在她睜開眼的時候,傅筠來會站在自己麵前,嫌棄她的力量微弱至此,居然輕輕鬆鬆來不及反抗便被邪靈“高啟雋”製住。

她顫抖著睜開眼。

可惜,這次,他沒有來。

隨著謝子硯的臉色一點點灰敗,他的靈魂被“高啟雋”徹底吸收,“高啟雋”身子晃了一晃。

餘衷情幾步走過去扶他,關切道:“高先生!”

靈魂吸收完畢的瞬間,“高啟雋”緊緊闔上眼,全身無力,眉頭蹙起,呼吸驟停。

“高先生……”

正當餘衷情麵露絕望之色時,“高啟雋”輕輕咳了一聲,他全身縈繞的屬於邪靈的黑色微光漸漸消散,與此同時,他緩緩睜開眼,凝視著餘衷情。

“衷情,是我。”

屋子裏,一個人喜極而泣,一個人悲傷欲絕。

第十九章:你還有下一世,下下世,總會有一世,你會願意回到我身邊。

時隔這麽久,再度聽見他的聲音,餘衷情滿眼的歡喜怎麽也抑製不住。

“高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高啟雋”就著月色含笑注視著餘衷情,語調有些許奇異:“為我做了這麽多,你辛苦了。”

“不辛苦。”餘衷情說。

“高啟雋!”辜冬咬牙切齒地喊出他的名字。

“高啟雋”一挑眉,神色莫名地朝辜冬的方向看過去。

辜冬低垂著頭一字一頓:“你把謝子硯還回來。”

“我讓你把謝子硯還回來!你聽到沒有!”辜冬猛地抬頭,通紅著眼對高啟雋怒目而視,她的眼淚不受控地往外湧出。

“高啟雋”收了笑容,慢慢抬步停在辜冬身前,他動作有些遲緩和不自然,但終歸還是走到了她身前,抬起她的下頜。

餘衷情皺眉:“高先生,不要傷害辜冬。”

“高啟雋”微笑扭頭:“我不會的,你還不了解我嘛,我隻不過是和她解釋幾句罷了。”

繼而,他的視線再次集中在辜冬身上,雖然他的臉上依然帶著笑意,在辜冬看來,確實無比可怖又詭異。

“還給你?”他衝辜冬笑。

辜冬死死瞪著他。

“我辛辛苦苦才複活過來,你要我還給你?你有、有沒有這個道理?”他背對著餘衷情,眼底隱隱有紅光一閃而過。

辜冬試圖掙開他的桎梏,衝餘衷情喊:“餘衷情你清醒一點!你看看清楚!他根本就不是高啟雋,他隻是借著高啟雋的身體成長出來的邪靈!高啟雋的靈魂早就已經消失找不回來了!”

“高啟雋”困惑地皺起眉,壓低嗓音,以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是邪靈?那你呢?你是什麽東西?你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嗎?不過是個人人嫌惡的怪物罷了。”

辜冬的瞳孔微微放大:“你……”

“高啟雋”溫和地笑笑,鬆了手,安撫般摸摸她的頭發:“辜冬,別鬧了,我是高啟雋啊,你不認識我了?你當初……”

話音還未落下,“高啟雋”整個人便僵在原地,嘴角邊溢出一絲鮮血。

有輕慢的嗓音自他身後傳來——

“就憑你,也敢動我的人?”

辜冬霎時熱淚盈眶。

“高啟雋”緩緩轉過身,辜冬這才看到懸浮於他身後的那人。

傅筠來一襲黑色鬥篷,高高在上垂眼睨著高啟雋,一字一頓輕輕重複:“就憑你,也敢動我的人?嗯?”

不高的聲音隱含怒氣。

每說出一個字,“高啟雋”的身上便多出一個血洞,尚還不能自如地控製好身體的“高啟雋”跪倒在地。

傅筠來拂開“高啟雋”,停到辜冬身前,語調一如往昔的嫌棄:“還活著?”

辜冬胡亂點點頭,覺得自己此刻的樣子狼狽得過分。

傅筠來低笑,解開了纏繞住她手腕腳腕的團團黑霧,漫不經心地斥道:“真是不爭氣,我教你的東西,都白教了不成?”

“對不起……”辜冬有些哽咽。

“不用跟我道歉。”傅筠來淡淡說,“你隻需要將別人傷你的,一一還回去就行。”

辜冬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她透過傅筠來肩頭看著餘衷情將“高啟雋”扶起,眼底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失落和傷心。

終究,餘衷情在她與“高啟雋”之間,還是選擇了“高啟雋”。

傅筠來也循著她的視線看了餘衷情一眼,此刻那個已經魔障了的女人眼裏隻有“高啟雋”,再也容不下別的人。

“邪靈不可怕,居心叵測的人類比邪靈可怕千萬倍。”傅筠來說。

辜冬勉強站起身,她徑直跑到謝子硯床前去探他的呼吸,他全身冰涼,已經離世了。

淚水再度噴湧而出,心痛欲裂的辜冬猶不死心,喊著他的名字:“謝子硯,謝子硯,你醒一醒!謝子硯!”

傅筠來審視著謝子硯,說:“他已經死了。”

辜冬拚命地搖頭,她還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餘衷情冷漠至此,居然真的用謝子硯的性命來挽救所謂的“高啟雋”的性命。

她一咬牙,眼底迸發出無限的恨意,回頭與傅筠來對視一眼,說著隻有他們能懂的話:“開始吧,我們一一還回去。”

傅筠來一揚唇,自負而篤定:“好。”

辜冬平緩了呼吸,屏息凝神,指尖溢出白色熒光,在恨意的驅使下,這抹比之前還要淩厲冷冽的熒光帶著死亡的寒意直直朝“高啟雋”奔去。

“辜冬你幹什麽?”餘衷情試圖護住他,可是她身為普通人類,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

傅筠來譏諷一笑,如果不是自己狀態不佳的話,所謂的邪靈在他眼裏不過螻蟻。他隨手揮出一道白色霧氣,這霧氣護住辜冬使出的熒光,使其堅不可摧。

“高啟雋”見到兩人合體攻擊,心慌意亂,本能地往餘衷情身後躲,引路者與狩獵鐮刀天生就是他的公敵,他完全無法反抗:“衷情……衷情,快保護我!你死了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餘衷情因為他這句話愣怔了半秒:“你說……什麽?”

“高啟雋”仍在苦苦哀求:“快救救我,快跟她求求情!你不是愛我嗎?求你了,救救我!”

餘衷情的臉色一點點白下來,她深深凝視著他,眼底藏著深深的痛楚,卻終於醒悟:“你……真的不是高先生,他是永遠也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衷情……”“高啟雋”還試圖挽留她。

已經淚流滿麵絕望到失神的餘衷情,死死地閉上眼不再看他。

一片熒光大盛,“高啟雋”痛苦地萎縮成一團,他眼中的光芒漸漸消散,很快,那占據了高啟雋軀體的邪靈被徹底驅散,在空氣中灰飛煙滅。

而高啟雋的軀體也再度恢複成了原本植物人的狀態,很快,在沒有靈魂又沒有邪靈占據的狀況下,他終於能正常離世。

餘衷情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她扯了扯嘴角,不顧身後辜冬的呼喊,徑直往病房外走。

耗了這麽長的時間與精力,無辜傷了這麽多人的性命,終歸是無用的……

“衷情。”身後,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喊住了她。

餘衷情一頓,她極快速地回頭,隨著這一聲熟悉又溫暖的聲音一同出來的,還有她終於不能止住的眼淚。

靜靜立在她身後的半透明狀的殘魂,赫然是高啟雋,真正的高啟雋。

見到高啟雋的殘魂,辜冬也非常驚訝,不禁和傅筠來對視一眼。

原來,高啟雋的最後一縷殘魂竟一直藏在餘衷情的頭發裏,而剛剛他軀體的重新歸於平靜,觸動了他的現身。

傅筠來並不驚訝:“你終於肯出現了。”

高啟雋衝傅筠來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本該早早離開人世……因為我的緣故,害您這麽辛苦,真是抱歉。”

傅筠來不置可否,理所應當地應下了他的歉意。

餘衷情像是被釘在原地,不敢動也不敢信,渾身顫抖得像是下一秒就會倒下。她哆哆嗦嗦地開口,眼淚順著臉頰流進嘴裏,苦苦的。她不敢置信地開口:“你是……真的高先生?”

高啟雋溫柔地朝餘衷情微笑:“衷情,是我。”

餘衷情死死地捏住拳頭,讓自己不要搖晃得那麽厲害。

“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麽多……”高啟雋語調如往常一般溫和,“已經足夠了,放手吧。”

“我放手,你也放手。”他說。

“高先生,”餘衷情固執地說,“你要是死了,高黎怎麽辦?高黎舍不得你,她隻有你這一個親人了。”

高啟雋喟歎一聲,說:“是我對不起小黎……她和你一樣,都是好孩子。小黎一直當你是她的姐姐,她也很喜歡你。我的存折裏還有些錢,小黎知道密碼……”

聽了這話,餘衷情臉白得如一張紙。

“如果可以的話,你替我照顧她,好嗎?”高啟雋問。

餘衷情搖頭,死死地咬著嘴唇:“不,我不喜歡照顧小孩子,你還是自己照顧她吧。”

高啟雋繼續溫和地笑笑:“那也沒關係,我相信她可以照顧好自己。”

“別說了!”餘衷情打斷他。

高啟雋眉眼一派平和,他靜靜注視著對麵的女孩。自初次見到餘衷情起,他就知道,她戾氣很重,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前行的方向。

他曾試圖引她朝好的方向走,不料,卻正是自己將她生生拉入歧途。

“衷情,你是個好姑娘。”高啟雋說,“放手吧。”

“能再度跟你說說話……我已經很滿足了。”他說,“謝謝你,衷情。”

沉默良久,餘衷情終究還是沒有回複他,她高高地仰著頭,讓那些奔湧的淚水順著額頭流向發絲。

高啟雋鬆了口氣,他看向傅筠來,示意自己準備好了。他最後留戀地看了餘衷情一眼,眼含笑意,是解脫也是祝福。

“謝謝你。”身影模糊的同時,他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是早就該離世的高啟雋,留給尚在人世的餘衷情的最後一句話。

反反複複,說來說去,都隻是“謝謝”。

堅強如餘衷情,從不在外人麵前流露軟弱一麵的餘衷情,為了高啟雋逆天改命的餘衷情,終於如一堆沙子一般一瀉而下癱軟在地。

辜冬心疼地喊她:“衷情姐……”

餘衷情一抖,快速拭去眼淚。

“對不起。”餘衷情澀聲說,不知是對謝子硯說的,還是對辜冬說的。

看著餘衷情的背影踉踉蹌蹌消失在視線裏,辜冬頹然地苦笑一聲:“可惜謝子硯還是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傅筠來輕輕笑了笑,再度掃了謝子硯一眼,說:“這個姓謝的人類,或許不會死。”

“你說什麽?”辜冬一驚。

傅筠來凝神說:“‘高啟雋’還沒來得及將謝子硯的靈魂完全吸收。”

整個房間光芒大盛,在傅筠來的指引下,透明的靈魂自呼吸全無的“高啟雋”身體裏緩緩出來,自然而然地回歸於謝子硯的身體裏。

謝子硯灰白的臉色一點點有了血色,他的靈魂被重新注入,完全契合的那一刻,他重新有了呼吸和心跳。

雖然**的人尚未醒來,辜冬已然喜極而泣。

“謝謝你,謝謝你,傅教授——”

她剛一回頭,就看到傅筠來倚著牆壁緩緩滑落在地,他彎腰吐出一大口黑血,轉眼間,那黑血便覆蓋了他腳下一片,剛才的強撐終於耗盡了他的全部力量。

從沒見過他吐這麽多血,辜冬驚慌失措,訥訥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你怎麽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沒事。”

傅筠來笑笑,試圖擦掉唇畔的血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抬腕的力氣,他不以為意地說:“要死了而已。”

“要……死了?”

辜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聲音不自覺帶著顫音:“你怎麽可能會死,你是引路者,長存於世的……別開玩笑了,不好笑,一點也不好笑。”

“對,原本的確是這樣。”傅筠來說。

“那現在是怎麽回事?”辜冬問。

傅筠來看著她,狹長的眸微微一眯,他一彎唇,卻忽然不急不緩地說起了另一樁事:“你知道嗎,我已經找了你二十年。”

辜冬一愣,渾身一陣寒意,傅筠來的口氣……像是要交代後事。

傅筠來蒼白地笑笑:“二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跟我經曆過的千百年相比,委實算不了什麽。”

“你那日說不再回到我身邊時,我仔細想過了,即便你此生不願意回到我身邊也沒有關係,”他垂眼低笑,依然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子,“你是人類,與原本的狩獵鐮刀已經徹底融為一體了,你還有下一世,下下世,總會有一世,你會願意回到我身邊。”

辜冬說不出話來,她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再度哭出來,她想要抱一抱他,卻沒有這個勇氣。

“隻可惜,我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傅筠來歎息一聲。

“為什麽?”

傅筠來一默,繼而自嘲地笑開:“無非是因為這二十年來,我一直維持著人類的狀態,內裏損耗太嚴重了……其實這也沒什麽,至少我找到了你。”

他不以為意繼續說:“再加上給靈魂引路本就是我的職責,之前的三樁死亡意味著我已經失職了三次,估計,這是老天的懲罰吧。”

辜冬搖搖頭,哽咽:“我是說,你為什麽要找我?”

傅筠來微怔,良久才含笑說:“你不在我身邊,豈不是無趣得緊?”

辜冬一默,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還是不信傅筠來的說辭,總覺得他是在騙自己,他怎麽可能死呢?

傅筠來有些嫌棄地看她一眼,嗓音啞得可怕:“別哭,生離死別本就是常事,有什麽好哭的?”話雖如此,他試圖伸手擦一擦她的淚,卻終究無能為力。

辜冬擦掉眼淚:“嗯,我不哭。”

傅筠來聲音裏帶了點笑意:“這才是我的乖鐮刀。”他一頓,“我並沒有存心隱瞞你,沒料到現在的後果,是我不對——”

他又連續不斷地咳了好久。

“事已至此我沒什麽好解釋的,左右我現在快死了,”他語氣聽起來有些寵溺和無奈,“你就當兩兩抵消了吧。”

辜冬拚命地搖頭,感覺自己全身都在微微發抖,嗓子眼卻被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傅筠來的餘光注意到自己的鬥篷衣擺正在漸漸消失,心一沉:“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

他不願讓她看到他消失的那一幕……

辜冬卻固執地蹲在原地守著他:“我不走。”

傅筠來忍不住再度咳了起來,老半天才緩過來:“你守著我幹什麽?”

“我……”她答不上來,索性心口不一道,“我想等著謝子硯醒來。”

傅筠來眉眼一冷,嗤了一聲,隨即漫不經心地說:“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許跟那個姓謝的人類過多接觸,聽到沒有?”

辜冬又哭又笑:“你在胡說些什麽呢?你要是不在了……你要是不在了……我就天天跟謝子硯在一起,你信不信?所以,你……你別……”

“我會吃醋。”傅筠來低低打斷她,他說話從沒有這麽認真過。

辜冬一顫。

傅筠來的身影漸漸模糊,隨著黎明的來臨,黑色的鬥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空氣裏,露出屬於人類傅筠來的精致眉眼,蒼白到幾近透明。他唇畔微微噙著笑,狹長的眼一瞬不瞬地凝固在她身上。

深情而繾綣。

“傅教授……”辜冬伸手試圖觸摸他,卻隻摸了一個空。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貫穿他的身體,他卻絲毫沒有難受的感覺,依然一副肆意的模樣。

“再見,小鐮刀。”他的聲音輕飄飄地消散在空氣中。

……

他徹底消失的那一刻,他與她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吸引力也徹底消失了。

辜冬的手懸在半空中,遲遲不肯放下。

那日,他朝她伸出手,她卻決絕地離開時,他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辜冬凝視著那片空氣,嘴裏不停念叨著:“傅筠來……你個大騙子……”

“大騙子大騙子大騙子!”

沒有人回應她。

她聲音裏是滿滿的濕意:“你怎麽這麽討厭?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你做了這麽多對不起我的事,也護了我那麽多次,我也沒來得及還你……

“你可以不可以……不要消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