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任用王秀才的時候,秋望舒已經偷偷打聽了一些關於他的消息。

王秀才,本名王成安,兗州濟陽人士。

據說,在濟陽郡,他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他九歲那年就做了小小狀師,替當地一個商戶打贏了一場官司,把一個八品的文官打進了大牢。

十三歲那年母親病逝,他守孝三年,三年後,他便開始考取功名。

短短一年之內,他先後通過了鄉試、府試、會試,最後高中狀元!

按理說,他這等才學,應當從此平步青雲。

誰知榮耀加身不過短短幾天,他還未光榮回鄉到母親墳前祭上一祭,會試便被發現了舞弊醜聞。

主考官直接被問斬,而王成安也被牽連其中,一夜之間,從狀元郎回到了秀才的身份。

從此以後,京城人便故意叫他王秀才。

其實,就是在故意嘲諷他。

秋望舒不知道那個舞弊案是真是假,不過據她觀察,王秀才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現在王秀才忽然提出此事,她也不禁有些驚訝:“你果真是被冤枉的?”

“是不是被冤枉,重新調查,朝廷自有論斷。我多說無益。”

秋望舒皺眉:“可是已經結案的案子,怎麽可能說重新調查就重新調查?而且,這件事跟趙皓瀾也沒有關係,我不想無端拖他下水。”

“怎麽沒有關係?”

王秀才橫眉冷對,瞪向秋望舒。

“那主考官便是趙皓瀾的親傳先生!他這個做弟子的,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先生含冤受死!事發時他年紀尚小,倒也罷了。但如今,他羽翼豐滿,難道不該為秋大人翻案?”

主考官竟然還是趙皓瀾的老師?

秋望舒愣住了。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天呐,怎麽這麽亂?”

她不過就是想要一塊旃檀香,卻無端牽連到了前朝女官,又牽連到了禮部侍郎的千金,現在,甚至還牽出了一樁舞弊案!

早知如此麻煩,她幹脆不要這塊香料算了。

王秀才慷慨激昂的說完那些話,眼看秋望舒發愁不已,也逐漸的冷靜下來。

“對不起,這些事本來與你無關,我不該為難你。不過,在其位,謀其政。趙皓瀾既能幫遠在天邊的私鹽案翻案,便不該放著秋大人的冤案不聞不問。”

這也是他為什麽一開始就痛快的答應秋望舒邀請的原因。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找個機會通過秋望舒的關係,找上趙皓瀾,替秋明解除冤情。

過去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觀望,一直在觀察秋望舒的為人。

而現在他確定,秋望舒的確是個善惡分明,堂堂正正之人,他才終於找到機會,開了這個口。

但秋望舒卻很猶豫。

科舉舞弊案不是小案子,而有冤情的案子,牽涉的官員隻怕更多。

長公主說過,趙皓瀾現在的處境已經十分的危險了,若再讓他牽連到這種案子裏來,豈不更是火上澆油?

“這件事不是小事,你讓我再想想吧。”

秋望舒低著頭,有些不敢看王秀才的眼睛。

其實正如他所說,在其位謀其政,趙皓瀾這些當官的吃著百姓的用著百姓的,便該有為天下百姓死而後已的決心。

可,這件事到底不歸趙皓瀾管,王秀才沒有本事和勇氣去找他本該找的官員,隻能來通過她綁架趙皓瀾,也不是君子所為。

啪。

一本樂譜扔到了秋望舒的麵前。

王秀才道:“這就是任遠之這些年一直苦苦尋找的樂譜,你拿去吧。至於秋大人的冤案,我不求趙皓瀾真的能出麵施壓,隻求他放在心上,不要忘記他的先生是含冤而死便足夠了!”

留下這番話,王秀才便怫然而去。

秋望舒呆呆的看著桌上的樂譜,竟覺得那樂譜頗有些燙手。

但她還是拿起樂譜翻了翻。

結果是……完全看不懂!

因為古代的樂譜不是五線譜,五線譜這玩意是國外傳過來的,國內老祖宗們的樂譜,則都是靠文字來記載的。

各種稀奇古怪的文字,再加上各種稀奇古怪的文字注音,間或夾雜著隻有樂人才能看懂的一些流線圖案,圈圈點點……說是鬼畫符也不為過。

她本來還想跟著樂譜哼哼聽聽,現在看來,想複製一本都沒那麽簡單!

因為這裏麵古怪的符號實在是太多了,但凡抄漏了一個兩個,這樂譜就會殘缺不全。

也難怪古代的音樂基本上全部失傳,在沒有印刷術的時代,想要把這種鬼畫符傳播開來,簡直難如登天。

於是,秋望舒便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努力的把其中一頁的鬼畫符給臨摹了出來,然後交給一個小夥計,讓他快馬加鞭給任遠之送去。

“這是秋望舒讓你送來的?”

任遠之拿到那一頁樂譜,果然神色一變,站起了身來。

夥計有些怕任遠之,忙拱手道:“正是,小姐交代。這隻是樂譜的其中一頁,若任莊主想要全部的樂譜,就到闊海書齋一敘。”

任遠之聞言不禁冷笑:“僅憑一本樂譜,就想換得旃檀香?你們秋小姐未免太異想天開!我早說過,除了紫金香爐,別的一概麵談!”

“小姐說了,她不要旃檀香,見任公子,是另有所求。隻是所求不多,所以她不願多跑這一趟腿,還煩請任公子挪移尊駕,前往書齋一見。”

不要旃檀香了?

任遠之有些意外,但任他想破腦袋,他也絕對想不到,秋望舒竟然已經暗中和禮部侍郎府有所勾結。

這樂譜實在是勾得他心癢癢,正好,他也好奇秋望舒到底想要什麽,便略略思考片刻,擺手道:“那就走一趟。”

對於任遠之,其實秋望舒的了解遠遠不夠。

跟書齋裏的夥計打聽了打聽,才知道了他不少的趣聞。

“小姐,您是不知道。在您跟小侯爺訂婚之前,咱們京城的閨中小姐啊,夢想中的夫婿,小侯爺肯定是穩居前三的!但是,小侯爺要跟這位任公子比,那怕是拍馬也不及啊。”

秋望舒聽的有趣:“就因為他麵貌英俊?”

“那哪兒能呢!這位任公子不僅僅長的俊,人品也是一等風流。據說他在京城的妙音茶樓彈過一曲,他走後,當時整個茶樓的客人都發了癡,直到天黑都不肯離去!”

“哦,原來他還是個愛豆啊。”

夥計一怔:“啊?什麽豆?”

“沒什麽,你接著吹。”

夥計被逗得一笑:“小姐,瞧您說的,這哪兒是吹啊,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事兒。還有啊,他的字畫也值錢的很。有一幅山水圖,聽說還在皇宮裏掛著呢!”

秋望舒對任遠之已經有了偏見和怒火,根本就聽不進去這些話。

一旁的王雁冰卻是抿唇一笑:“他說的沒錯,任遠之的確有傲慢的資本。不過,天下有才之人又何止他一個?別人可沒有他這般的傲慢無度。”

“說的對!傲慢也就算了,沒有人情味兒才是最致命的。不說別的,就說他那個莊子吧,那麽大也不多找幾個下人,全靠一個老伯看照。那老伯年紀那麽大了,隻怕每天累都要累死。”

秋望舒和王雁冰真可謂是一拍即合,不管說什麽都能說到一處去,時常說的兩人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倒是被扶著坐在一旁的王雁蕊,始終不發一語。

王雁冰見來了,便主動起身關心自己的妹妹。

“蕊兒,咱們可不是故意當著你的麵,說那任遠之的閑話。我們說的有理有據,都是肺腑之言,你也仔細聽著,別把那任遠之當天神一般,他沒那麽好。”

王雁蕊感激的一笑:“姐姐,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心已經在他身上了,這輩子都跑不掉。不管他是壞,還是好,總歸,我是他的人了。”

“…”

什麽他的人不他的人的?

奴隸都沒這麽忠心。

秋望舒無奈搖頭。

這女人癡情起來,當真是讓人難頂。

“小姐,任公子來了!”

就在幾個姑娘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聊個沒完的時候,夥計忽然衝進來報信。

秋望舒和王雁冰對視一眼,王雁冰便立即扶著王雁蕊先躲到了內間,先留秋望舒一人招呼客人。

不久,任遠之果然帶著那老者走進了書房。

在莊子裏的時候,任遠之總是打扮的落拓不羈,甚至有些坦身露體。

但今日要進城,他卻仔細的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外袍中衣,體麵不少。

隻是他身材高大,不管穿什麽樣的衣服,都顯得像個武將似的。

一個倜儻風流,寬肩細腰,長發如瀑的武將。

秋望舒忍不住在心裏腹誹,都已經好好穿衣服了,還不把頭發束起來,披頭散發的,好不**!

“樂譜呢?”

任遠之走進書房,不等秋望舒招呼,他就自顧自的坐了下來,開口便要樂譜。

秋望舒嗤聲一笑:“我找你要旃檀香的時候,可是客客氣氣的拿了不少寶貝。你來找我要樂譜,就這麽空手而來,空口便要?”

任遠之麵無表情道:“你來找我要旃檀香,是不請自來。我來找你要樂譜,卻是你派人請我來的。你既派人請我,必是想好了條件。我又何須多此一問。”

“哼,伶牙俐齒!不錯,我的確是想好了條件。”

在任遠之的莊子裏,秋望舒要客客氣氣,諸般忍讓。

現在,卻是在她自己的書房裏,她的主場,她可就不必那麽拘束了。

“樂譜我可以給你。條件是,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隻要你給我答案,樂譜,你便可以立刻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