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聽得從青水河的方向傳來響動,一轉眼,看到對麵山丘上出現了董嗣欽的身影,在他的旁邊,是大批石工族的族人。他們高舉武器,齊聲發出呼喊,立馬從山丘上下來,朝這邊行進。站在董嗣欽旁邊的,赫然是呼吱旱。
董嗣欽則直接一個鯉魚打挺,在空中做弧線形飛騰,很快就來到莫暄翮麵前,看到曠野上的景象,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隻眼神裏流露出關心:“暄翮,辛苦了。”莫暄翮隻是點了點頭,朝他示意,眼睛則是專注地看著混沌。
不一會兒,石工族接受訓練的青壯年男丁們都到達了近前,莫暄翮一看,大概有百來人,手裏都持著青銅長刀。在石工族的人看到現場遍地的鮮血、死去的反叛之徒時,都歡呼高喊起來,仿佛在訴說著勝利的喜悅。他們一看到倒在地上是血的混怵,集體眼裏噴火,其中兩個人將他從胳膊處架起來,等候呼吱旱發話。
原本冷靜的呼吱旱,一見到奄奄一息的混怵,立刻掩飾不住極度仇恨的情緒,撲上來左手抽刀便捅,連著不知砍了多少刀,直砍得混怵血肉模糊,連兩個手下的身上都濺滿了鮮血,才將混怵脫開手。
待呼吱旱停頓下來,仔細去盯著一旁混怵的斷手,蹲下去,一時大笑,卻又一時大哭。在他的情緒感染下,手下也都擁上來想向呼吱旱補刀,卻被董嗣欽喝住了:“夠了!人已死,到此為止。現在大家跟我繼續前進,再把天山這一帶都給搜羅幹淨,不能再留下任何敗類的存在。”
混沌的六條肥腿在泥地裏撲騰,這時終於把身子抬起來,腦袋直接露出,圓滾滾的肚腹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緊接著,它的腦袋一甩,嘴大張著,尖牙看起來更長了。
它發了狂似地,直接朝莫暄翮撲過來,除了董嗣欽外,其他人俱是一驚,莫暄翮向董嗣欽等人道:“這裏我來應付,你趕緊帶他們行動你們的,不要讓他們在這裏停留。”
董嗣欽自然明白混沌對於呼吱旱等人的危害性,示意呼吱旱大局為重,便帶他們直往天山而去。
由於混沌是個行走不便的大胖家夥,莫暄翮要避開它是輕而易舉。她身形輕輕一動,便後退了十丈左右,笑著道:“笨家夥,來呀,快過來。你要跑不過我,就得乖乖做我徒弟,怎麽樣?”
但是,隨後,她又想了想,道:“哎,算了,你這麽笨,我要收你做徒弟簡直侮辱我的名聲。還是直接把你拿來燉了比較好,這樣可以吃上個幾天幾夜,尤其你那六條大蹄膀,肯定味道不錯。”
她這麽朝混沌說著,直氣得混沌渾身抖啊抖的,正巧在此時,身後傳來清澈的嗓音:“好啊!好啊!暄翮,真有你的!記不記得莊子曾經講過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聲音由遠及近,很快一襲青衣的趙楠燭便從天而降一般,手執五弦琴,悄然來到了跟前。
莫暄翮見他到來,忙道:“南燭哥哥,你可來得正好,你剛說的是什麽故事,我很想聽聽呢!”但她的眼睛,不曾離開過混沌。
見混沌快到近前來,隻等它大口一張,便迅速甩出金絲繩,從右前腿到左前腿繞了一圈,直接拉得它跪了下來,並喝到:“再敢在我麵前放臭屁,我就砍了你腦袋。”
這時,趙楠燭道:“在《莊子·內篇·應帝王第七》中,正好講了個混沌有關的故事。書中道,‘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嚐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所謂七竅出而混沌死,大概就是這麽個道理。”
故事講完,莫暄翮看著混沌,道:“混沌,你聽懂這個故事沒?當真是隻渾渾噩噩的怪獸,有目而不見,有兩耳而不聞,有腹而無五髒,直腸不旋,生得此般,確確實實是七竅不通,既混且沌!”
“身為帝鴻氏之後,你有人之情而無人之形,好端端地在山洞裏呆著不好,偏偏要受惡人所製,下山為害,抵觸善人,依憑凶賊。爾之罪難容,今便是收你之日。”趙楠燭也道。
想是混沌知道再使之前的嗡鳴聲、黑氣這樣的招數實在是自討苦吃,又聽到莫暄翮和趙楠燭的話,此刻便也安靜下來。莫暄翮收回金絲繩,準備將混沌往天山上引。但混沌站起來後,突然間,它的四隻翅膀便又開始扇動,赤如丹火的身體更加赤紅。
“不好,它又要玩隱形!”莫暄翮已經察覺到,已經見混沌滾圓笨實的軀體正在開始變得透明起來。
她立馬飛身過去,竄到它的背上,抓住混沌的兩隻前翅,狠狠一拽。混沌吃痛,身體震動起來,嘴裏發出巨大的吼聲,翅膀撲騰得更厲害,身軀開始消失,直到莫暄翮抓住的兩隻前翅也不能避免。
好在莫暄翮知道,混沌就算隱形也不可能脫離這範圍之外,正想著怎麽把它重新引出來,突然靈機一動,對趙楠燭說道:“南燭哥哥,混沌識歌舞、通音樂,我看,不妨你試試用琴聲能不能喚出。”
趙楠燭點頭應了聲,便席地而坐,攤開五弦琴便彈奏起來。他先彈的是輕妙飄逸的琴曲,聽起來格外酥心,就好像漫步在春天的花海裏,陽光燦爛,微風徐徐,到處都是繽紛的色彩,蝶舞翩躚。
這還真起了作用,見沒過多時,受到琴聲的影響,混沌的身形又開始在不遠處漸漸顯現出來。一顯形,混沌便是在離地幾丈的空中打著圈兒,撲騰著翅膀廢物,尾巴也有規律地左右搖擺,仿佛很享受琴曲帶來的樂感。
漸漸地,混沌的身體回落到了地上,琴曲不停,它也就一刻不停地陶醉在其中。看著這番景象,莫暄翮不由感歎,若不是個凶獸,要有這麽個家夥作玩伴,其實倒可以逗樂。
突然,趙楠燭琴風一轉,彈出了具有蠱惑之用的樂曲。這曲能有招魂一樣的效果。普通人聽這樣的琴聲,可致心神淩亂,不能思考,甚至喪失意識。
隻見混沌渾身難受似地顫抖著,四隻翅膀和尾巴都在動,在地上跺腳。趙楠燭從地上飛起,飄在空中不停地撫琴,身子往天山而去,混怵如同受到召喚一般,抬起頭,朝著趙楠燭的位置,邁開六條腿,跟著往前走。
莫暄翮此刻也飛身而起,在上空盤旋了一圈,再落下來。她知道趙楠燭這是要將混沌引進天山了,索性飛到混沌的背上,身軀一挺,伏下來,抓著混沌的兩隻前翅,但混沌行動起來讓她有點不自在。便就一直站在混沌背上,任她在趙楠燭琴聲的控製下不停往前。
混沌身軀龐大,雖然還是很有些破壞力,但如今它隻是一個被催了眠的大塊頭動物而已,鳥要歸巢,獸應返洞,它出來得太久,是時候回去了。
看著滿山滿山的焦紅與青黑交錯,莫暄翮忍不住覺得,混沌的出現,就會把它蹤跡所及的地方給扒一層皮,隻留下裸岩、亂石與紅壤。這蕭瑟荒涼的景象,讓人觸目驚心。該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恢複到山青草綠,鳥語鳴泉呢?
越看越不忍看,山路再崎嶇,前方再遙遠,終有盡頭,她相信,混沌會自己找路的。
趙楠燭專注撫琴的模樣,讓莫暄翮把注意力轉移到他的麵孔上。濃重的劍眉、好看的雙眼皮、英挺的鉤鼻,五官組合在他的臉上就是那麽的英俊,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動人得不行。他是個世家子,從小錦衣玉食,卻偏偏跟她一樣不安分,喜歡神妖鬼怪之說,向往浪跡天涯的暢快,為尋千年龍魂之謎,與她同來到兩千年前的堯舜時代。小時候,他是莫暄翮幻想中未來夫君的樣子,長大後,莫暄翮明白那隻是孩童時代過家家的想法罷了。他們,終究隻適合做交心的知己、並肩戰鬥的好友。
神宿白虎,法力無邊,最令妖邪膽寒,身為斬伐之神,象征權勢與尊貴,與青龍共為鎮邪的神靈。而趙楠燭的身世與氣質,恰與白虎神宿相吻合。莫暄翮本是計劃一個人對付混沌的,但此刻,青龍與白虎聯手,自然是手到擒來,合作得天衣無縫。
莫暄翮閉著眼睛,任呼嘯嗚咽的山風在耳邊穿行而過,辯方向,是從昆侖的方向吹來的。而趙楠燭,隻是專注地撫著琴弦,身子輕飄飄地往前飛,恍若仙人。她有種悵然若思的感覺,如果此刻彈奏的人,是嬴夔,又該是多好?正因為深愛,卻變成了怕愛,不敢愛。越是愛,越要壓抑與遠離。這種感覺,明明是痛苦的,但她選擇如此這般地承受。
人在滿腹心事時是不那麽容易感到時間的流逝的,現在正是春天,萬物生長的時節,大地上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可這裏卻看不到盎然的綠意。她想著,這裏的焦紅與青黑之色,該被茂密的山林覆蓋了。
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兩天三夜,混沌就像一隻流落在外很久的羔羊,被人帶回原本屬於它的柵欄裏。終於到達了天山的腹地,那是在一片陡峻的峰岩之中,穀裏路很難走,看上去荒涼而陰冷,幾乎是很難有人會踏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