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到了下一個休息站,已經是傍晚時分,他們三個人匆忙在休息站的飯館裏吃了頓簡餐,又加滿汽油,繼續上路。這一路上都是容謝跟何天擇輪換著開車,直接把柳葭排除了。

途中的時候,她接了一個電話,那電話號碼完全是陌生的,她接起後喂了一聲,便有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道:“請問你是柳葭女士嗎?”

柳葭應了一聲:“我是,請問您是……?”

“你好,我是天恒律師事務所的王律師,也是你父親柳先生的代理律師,我這裏有你父親的遺囑需要執行,你盡早到我這邊來一趟,把該辦的手續都了結了。”

“遺囑?”她的心陡然一下沉到了底,但還是抱著試探的心理追問了一句,“為什麽要執行遺囑?”

“你的父親柳先生上周在非洲援助中感染傳染病過世,我三天前就打過電話給你,可是沒有打通。請你節哀。”

柳葭渾渾噩噩地掛掉電話,在她深陷在危急四伏的深山之中,她的父親竟然過世了,她甚至都沒有機會與他說上最後一句話。她沉默了許久,突兀地對容謝道:“我的父親……過世了。”

容謝驀地轉頭盯著她,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方才別過頭去:“節哀。”他看著窗外,放在膝蓋上拳頭都握緊了,指關節微微發白。但他很快轉過頭來,語氣溫和:“你媽媽是不是身體不好?之後要辦的後事很多,有我把幫手,會稍微好一些。”

柳葭低著頭,輕聲道:“嗯,謝謝。”

“我跟你之間還要說謝謝嗎?”容謝對著正在開車的何天擇道,“等下先去醫院——柳葭,你媽媽在哪家醫院?這個消息還是讓她早點知道比較好。”

柳葭像被針刺了一下,立刻語氣激烈地反對:“不行!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她很快便意識到

自己的反應未免太過激動,忙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我媽媽的精神狀態一直都不太好,已經持續很多年了,好不容易現在才好了一些,如果因為這件事受到刺激,那之前的治療都白費了。”

容謝心情複雜地問:“這麽多年……你媽媽一直在接受精神治療?是先天的……還是後天?”

“是後天的。”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又清淺,這樣安安靜靜地望著他,卻又似有千鈞重,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他知道從此之後,自己背負著的包袱又將多了一個,卻永遠都無法說出口:“那就先陪你去見律師吧,如果流程上碰到棘手的麻煩,我也可以讓簡律師作為你的委托律師。”

——

柳葭的父親是為私人醫生,早年還有自己的工作室。待柳葭成年之後,他便時常接受落後國家援助的邀請,常年停留在一些經濟落後、或是經曆戰火的國度。他早年開設私人診所,收入頗豐,可是後期的醫療援助,都還要自己倒貼錢去。

柳葭初時以為執行遺囑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等她到了天恒律師事務所,卻發覺是自己的想法太簡單——王律師的辦公室裏,已經坐滿了人,全部都是她父親那邊的親戚,聽說她要過來,便早早地等在那裏。

柳葭挺直腰板走進去,先跟王律師握了握手,寒暄幾句,又一一把在座的長輩招呼過來,語氣不緊不慢,好像不知道他們的來意似的。容謝是看著她從青澀的、初入社會的學生成長過來的,見她現在一副任何事都舉重若輕的姿態,也是十分欣賞。

“別的話,我們也不用多說了,大家今天到這裏來,都是為了聽聽我那小叔的遺囑。柳葭,你不會反對吧?”最先打破這岌岌可危的和諧,是柳葭的伯母。她嘴上雖然是在詢問柳葭的意見,可是眼睛卻看著王律師:“王律師,你看柳葭都不在意,不如現在開始宣布遺囑吧?”

王律師皺了皺眉,有點無奈地看著柳葭:“柳小姐,你看,現在是不是需要宣讀遺囑了?”

柳葭點點頭:“好。”

王律師從保險箱裏拿出一封以火漆封口的信封,將封口的那一麵朝外,讓每個人都看到:“我作為柳先生的代理律師已經有很多年了,柳先生之前的私人診所結業,就是我經手的。現在是我最後一次為柳先生做事。”

他拆開信封,抽出裏麵的公證書:“柳先生在生前立下遺囑,他名下的兩處不動產,都歸屬於他的女兒柳葭所有,同時,柳葭還擁有一份基金,每年會有固定的二十萬紅利,二十年後可以退回本金。其餘剩下的所有財產,包括但不僅與銀行存款、債券、股票,全部都捐獻給慈善基金總會。”

“什麽?難道公證書裏就沒有提到別的……比如,給他的侄子侄女留下一點紀念?”

王律師推了推眼鏡,冷靜地回答:“很抱歉,完全沒有。”

“可是他已經離婚了,如果要分割財產的話,不是父母和直係親屬都有份嗎?為什麽就隻有她拿到錢了?”

“如果當事人沒有遺囑,那就是按照繼承順序分配財產,既然當事人有所指定,那麽就按照遺囑來辦事。”

“你這份什麽公證書,該不是你偽造出來的吧?”

王律師皺了皺眉,直接撥了內線給前台:“我們這邊已經結束了,你過來把客人送走,如果客人需要停車券,就直接給他們。”他摘下眼鏡,臉色有點不善:“柳葭,具體的交接文件,我回頭拿給你,我看你很累的樣子,還是早點回去吧。”

柳葭應了一聲,也不跟那些親戚糾纏,掉頭就走。才剛走到電梯,他們便追上來,伯母拉住她的手臂,笑著問:“你父親在世的時候,他就很關心你的弟弟妹妹,他肯定不會一點紀念都不留給自己的侄子侄女,你說對吧?”

柳葭平心靜氣地開口:“我爸跟我媽在我讀中學的時候就離婚了,之後我是跟著我媽媽過的,他是不是關心堂弟堂妹他們,我也不太清楚。”

“哎呀,你這話說得……實在是有點太不客氣了吧?”伯母還是笑臉迎人,“我知道你也是疼你弟弟妹妹的,怎麽忍心連一點紀念品都不留給他們?你該不會還記恨當年你父母離婚的時候,我們沒有偏幫你媽媽吧?其實呀,感情這種事是最說不清楚的,他們都沒有感情了,當然不要再勉強在一起了。”

柳葭笑了笑,問:“那您跟伯父定是感情深厚,臭味相投,才能這麽多年還在一起。”

“柳葭,我們就把話頭亮開來說個明白吧,當年你爸開私人診所的時候,還問我們兩家都借了錢,我們手上也有借條,這筆錢數額也不小,你總不能不還吧?”這回輪到她的姑媽開口了。

柳葭看著電梯顯示屏上顯示的樓層,心裏開始不耐煩,說了這麽多話,可是電梯卻還沒有上來,也不知道還要繼續這樣夾纏不清多久。她語氣平淡地回答:“是嗎,那就把借條拿過來,我們一起送去做筆跡鑒定,如果覺得筆跡鑒定太麻煩,那就把銀行轉賬的流水單拿出來,真有這筆錢,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柳葭,你別給臉不要臉!”伯母終於賠不住笑臉,橫眉倒豎道,“你是什麽東西,不過是前妻的女兒,你憑什麽有資格分到這麽多錢?你拿了那些錢能幹嘛?你媽都住在精神病院裏,連花錢的命都沒有!”

柳葭用力按了幾下電梯按鈕,轉過頭,眼神如冰:“你沒有資格說我媽媽。我敬你是長輩才對你客套,現在給臉不要臉的人是你。我寧可燒著玩,也不會給你們一分錢——對了,就算是燒著玩,也是燒個心情愉快,你說是不是?”

她話音剛落,電梯門當得一聲開了。容謝攔在她身後,讓她先進了電梯,才忍著笑道:“現在大家都在氣頭上,還是先分開冷靜冷靜比較好,畢竟和為貴。對麵那架電梯也到了,請坐那一台。”

——

容謝一邊開車一邊笑:“我以前怎麽逗你說話,你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卻沒想到你嘴巴還挺厲害。”

柳葭對於他的調侃不置一詞,直到他開過前麵的十字路口,直接轉到一條不是通往她家的路上:“你開錯了,剛才那個路口應該左轉。”

容謝轉頭朝她微微一笑:“沒開錯,這是回我家的路。”

他跟何天擇一樣,都有開車時突然不看前麵路況的毛病。可是她還不想年紀輕輕就出車禍,忙不迭道:“你看前麵,不要看我!”

容謝隻得認真盯著前方的路況,嘴裏卻抱怨:“我沒有看你,我是對著你笑,你難道不覺得看到我對你笑就會心跳加速?”

柳葭終於露出了自從聽見父親過世後的第一個笑容:“你不看路況,我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我覺得你膽子真的挺大,對方這麽多人,你也敢說得這麽不客氣,也不怕你那位伯母撲上來把你給撕了?”

柳葭理所應當地回答:“不是還有你嗎?我知道你擋在我前麵,總不能看我被人打吧?”

“嗬,我不擔心你家那些男性親戚動手,隻是我不打女人。”

柳葭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越看越迷茫:“你這是回家的路?我記得你家不在這個方向吧?”

“這條也是我回家的路,不過不是我自己的房子,而是我媽那邊。”

柳葭伸手拉住車門把手,隱約有些慍怒:“停車,我不去——我……穿得這麽隨便,我不想去,去了也是丟臉。”

容謝笑了:“你穿白襯衫牛仔褲,清純得很,我媽就喜歡這個調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