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終於要見到她了。

柳葭無法理清自己的心緒,既是驚喜,又有些害怕,五味陳雜。容謝剛踏上台階,門口便有人迎接他,是位氣質雍容的中年婦女,她穿著深底色花式的旗袍,端端正正地盤著一團發髻,鬢邊的發絲有些露白:“你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容謝脫下西裝外套,隨手遞給她,又鬆了鬆襯衫的風紀扣:“最近公司裏很忙的,才沒什麽時間經常回家。”

那中年女人用不甚讚同的眼神看他:“不管怎麽樣,你既然穿了正裝,就不能隨便把扣子鬆開,真是一點儀態都沒有。”

柳葭驚訝地看著這個女人,從她現在變得蒼老的容顏也可以看出,她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標誌的美女,可是五官臉型跟容謝真的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但她教訓容謝的口吻,卻跟嚴厲的母親教導自己孩子一樣。

容謝被她說了,也不以為忤,笑著介紹:“柳葭,這位是張姨是跟我媽從小一起長大,然後又看我長大。張姨,這位是我的女朋友。”

柳葭忙喊了一聲:“張姨。”對方上下打量了她一陣,終於點點頭:“你比你那個二表哥要高明,至少知道找一個正經女孩交往。”

“是容謝回來了嗎?”一道輕柔的聲音從樓上傳來。那聲音吐字婉轉,音色柔美,光是聽聲音便能夠想象得到,這個聲音的主人該是如何美麗。

張姨立刻回答道:“是,少爺他回來了。”

柳葭睜大眼睛,看著聲音的主人從盤旋的樓梯上走下來,看得出來,容謝的好容貌完全是遺傳了他的母親,就算到了如今的年紀,她依然皮膚雪白,五官精致,一頭濃密的長發披散在肩上,沒有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美人尖來。

她走到門口,一雙妙目微微大睜著,一改之前的慵懶氣質,好像少女一樣好奇。她看著柳葭,忽然笑道:“快進來吧,別在門口幹站著——你還是容謝領回家的第一個女孩子呢,讓我好好看看你。”

柳葭被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看,其實初次見麵便直勾勾地盯著人是十分失禮的事情,可是不知為何由容夫人做了,卻讓人幾乎沒有被冒犯的感覺。柳葭心下忐忑,隻能任由她看著。隔了片刻,容夫人笑著拉起她的手腕:“不知道為何,看見你總有一點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以前見過。”

柳葭笑著道:“其實我也有種感覺,好像以前也見過夫人你。”

“大概這就叫一見如故了。”容夫人拉著她的手,把她往餐廳裏引,“今天正好燉了竹絲雞湯,適合女人喝,你要多喝一點啊。”

容謝無奈地看著張姨:“你看,我媽已經忘記還有一個兒子了。”他走上前,挽住張姨的手臂:“雖然穿了正裝就要有配得上正裝的儀態,不過我已經回到家了啊,散漫點才有居家的氣氛。再說我還年輕,年紀輕輕就顧著老成持重,等到年紀大了該怎麽辦?”

張姨終於被他逗笑了:“你呀,油嘴滑舌的到底是像誰,先生跟夫人都不是這個樣子的。”

——

“容謝呢,從小到大都沒讓我省心過,有段時間一句話不說就跑去非洲,也很少跟家裏聯係,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有沒有吃飽穿暖,在異鄉病了有沒有人照顧。”容夫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柳葭,“以後你可要多管管他。”

柳葭那一口湯還沒完全咽下去,忽聞此言差點嗆住:“我盡量……”

容謝坐在對麵的位置,手上的筷子還沒放下,便接話道:“我完全不介意被管,我會很聽話的。”

張姨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吃飯就好好地吃飯,不要吃了一半就開始說話,看來你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待多了,原來額餐桌禮儀又全部都忘得一幹二淨。”

容謝似乎有點害怕張姨,聽她這麽說,就立刻正襟危坐、食而不言。

“容謝從小時候就不太安分,他的妹妹以諾剛剛出生的時候,家裏有客人來,隻顧著看以諾就忽略了他,他心裏就不服氣。有一回啊,又有客人誇以諾可愛漂亮,他就直接把妹妹抱起來說‘既然這麽喜歡她,那就把她送給你們了’,他那時候才□□歲,還說得特大方。”

柳葭笑了笑,看著容謝,隻見他想開口但又忌諱剛剛被教訓過的“餐桌禮儀”,隻能保持沉默。

容夫人見她喝完了湯,便又讓人幫她省了一碗:“覺得火候和口味都還合適吧?”柳葭點點頭。

“那以後就經常來吃個飯,”她語氣一頓,又忽然笑道,“你看我這記性,跟你說了這麽多話,連你的名字都忘記問了。”

也許並不是忘記問,而是一上來就直接問名字和家庭,難免有些太突兀。柳葭看著對方的眼睛,緩緩道:“我叫柳葭,柳樹的柳,蒹葭的葭。我父親原來是個醫生,不過我父母離婚了,我後來跟著媽媽過。”

咣當——

容夫人手邊的湯碗被她碰翻了,摔落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我的貼身校花無彈窗

立刻有阿姨趕過來收拾,張姨也站起身來察看她是否被燙傷,可她的眼睛裏卻茫然無光——她之前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慵懶貴婦的神情,而此刻臉上血色褪盡,嘴唇無意識地打著哆嗦:“你叫……柳葭?”

“是,您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突然有點頭暈,實在對不住,不能繼續陪你吃飯了,”容夫人扶著椅背,撐起身來,一手按在額頭上,“下回吧,下回有機會——我先失陪了。”張姨見她想要上樓,忙上前扶住她:“夫人前幾天就染了風寒,少爺,柳小姐就交托給你招待了。”

容謝也站起身,目送他們上樓:“好的,我等下會把她送回家。”

待到那兩人消失,柳葭一臉無辜地轉向容謝:“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明明開始還好的,後來就突然惹得你媽媽不高興了,應該是我某一句話得罪她了吧?”

容謝麵色如常,微微笑道:“沒有,跟你沒什麽關係,張姨不是說了嗎,我媽最近身體不適,說了太多話難免有些疲累。”

——

回家的路上,柳葭忍不住問:“你小時候真的對客人說過那句話?”

“哪句?”

“你們喜歡的話,就把她送給你們——這句話。”

容謝笑了一下:“大概吧,這麽多年了我可不記得了。既然我媽一定要說,那就是有了,我也沒損失。”

“如果你說過這句話,那你的心態可真奇怪,你是哥哥,竟然還這麽小心眼,還吃這種飛醋。”

“嗯,我就是小心眼又愛吃飛醋,你可要當心了,不要背著我做什麽不應該做的事,小心眼的男人記仇起來會很可怕的。”

他這一句話純屬玩笑,可柳葭卻覺得一顆心忽然跳到了嗓子眼。她清了清嗓子:“我覺得……你媽媽應該不喜歡我。”

“沒有的事,我倒覺得她很喜歡你。”

“容謝,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了嗎?我們真的可以做到克服這樣大差距的地步?”

正好前麵高架路堵車,開到上行口,車流便滯緩了。容謝敲了敲方向盤,看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不用這麽累繞彎子。”

“我的意思是,可能我們並不太適合在一起,也許作為普通朋友會更好。”

“所以呢?你最終的意思就是,想要跟我重新做回普通朋友?”容謝猛地踩下刹車,語氣不善,“你現在還可以把剛才的話都收回去,隻要收回去,我就當作沒有聽過。”

柳葭皺著眉,低聲抗辯:“我覺得冷靜一下很重要,可能是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都會讓人衝動,我覺得我可能是錯了——”在那間危機四伏的客棧,周圍都是陌生人,她隻能夠信任容謝,難免會產生一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可是一旦回到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那種錯覺就會消失。

“你當然沒錯,”容謝的語調陡然間變得異常柔和,就像是絲綢一般順滑,“你又怎麽會做錯呢?”

他會用這種語調說話,隻會說明他已經有點生氣了,他生氣的時候從來不會讓人覺察到任何怒意,而是變得語氣柔和,笑容動人。而他做出生氣的樣子時,卻十有□□不是真的生氣。

“做錯事的那個人,不就是我嗎?”說話間,前方的車輛已經開始緩緩移動,他突然踩下油門,引擎轟鳴,車子險險地擦著邊上的車子超車上去,然後直接一個急刹車停在應急車道上。

柳葭沒係安全帶,就差點撞在前擋風玻璃上。

容謝按下車門解鎖鍵,言簡意賅:“下車。”

“你——”柳葭簡直不可置信,“你讓我再這裏下車?”這裏可是高架橋,車來車往的,就隻有車輛通行,她在這裏下車難道要她走下去嗎?

“對,因為你現在不想當我女朋友了,那麽很抱歉,這個位置隻有我的女朋友才能坐,請你下車吧。”

柳葭也不再糾纏,拉開車門就走了下去,末了還幫他把車門關上:“我想,除了你,也會有人願意載我一程,那個位置肯定不是隻有女朋友才能坐的。”

容謝沉著臉,直接一踩油門把車開走了。

剩下柳葭孤零零地站在高架上,她看了看身後那長長的車流,再估算了前麵下口的距離,最後還是決定不要想這個暫時解決不了的問題了。她從包裏拿出棒球帽,直接扣在頭上,又把帽簷壓低:她還不想看到自己的臉上了明天的城市新聞,畢竟情侶吵架,女方被扔下車這種事並不光榮。

她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慢慢往前走。

底下車水馬龍,街道燈光通明,這個城市的夜晚才剛剛開始。天色尚且不算晚,天又晴朗無雨,就當飯後散步。

柳葭微微仰頭,揚起美好的下巴曲線,喃喃道:“不下雨就還好——”話音剛落,一滴雨點吧嗒一聲砸在她的臉上。永遠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