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還在年幼時,柳葭曾得靈山大廟中的一位高僧點撥。那位高僧說她是生平順遂之相,唯一不怎麽順利的隻有感情。結果她從小到大真的都還算過得順風順水,因為生活簡單,隻有升學考試工作。唯一一個大變故便是父母的婚變,受傷最大的人是她的母親,至今還在郊區的醫院裏。

柳葭很理智,而越理智的人,感情用事的時間就越少。一旦被理智掌控住情感,她自然也就很難對任何人產生愛情之類的情緒。

她也沒問容謝要帶她去哪裏,既然她需要他幫助,就不能再拒絕他的安排。更何況,他也做出了承諾,憑他的身份,根本沒必要用見不得光的手段。

容謝直接把車開進一家俱樂部,先領著她去了裏麵的西餐廳。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吃飯四十分鍾,然後飯後活動兩小時,之後送你回家,如何?”他抬手招來侍應生:“一份安格斯雪花牛排,給這位小姐一份魚排,配菜就由大廚搭配。”

柳葭奇道:“你怎麽知道我不吃牛排?”

容謝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隔了半分鍾才笑著回答:“我知道你的事,比你能想到的都要多。”

柳葭迎著他的目光,跟他對視了片刻:“我以前見過你嗎?”

“沒有。”

她搖搖頭,那她就真的不明白為何容謝會對她這麽執著了,她自認是個有點無趣的人,玩也玩不開,也不去夜店,學校家裏兩點一線,跟他幾乎可以算是不同世界的人。

很快的,服務生就開始往餐桌上端餐盤。柳葭拿起刀叉,吃了幾口魚排,忽然抬頭一看,忍不住愣怔住了:容謝的儀態雖好,可是吃飯的速度卻異常的快,就像完成任務一樣,下意識地咀嚼,然後吞咽下去,而不是在品嚐美食。

之前她雖然也跟他同桌吃飯過,但是還真沒有注意到。

她看著他飛快地吃完正餐,然後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而她直勾勾的眼神很快讓他有所覺察,他抬起頭詢問道:“怎麽了?”

“你吃飯的速度真快。”

“因為我在監獄裏待過,在那個地方,吃飯洗澡就像打仗一樣,結果就養成了這麽個習慣。”

“……監獄?”

容謝頓了頓,目光轉向餐廳前方那個彈鋼琴的琴手身上,語氣平淡:“我當時被校方開除,是因為我看見有個小混混在欺負一個女生,嗯,我不認識她,隻是看不過去,後來起了衝突……對方脾髒破裂。我防衛過當,屬於故意傷害。”

柳葭張了張嘴,又徒勞地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的確是知道容謝當年被開除的原因是因為當街鬥毆,卻不知道他是因為要幫一個女生出頭,更不知道他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而此後,本地傳媒都是鋪天蓋地的對他的謾罵和聲討。

容謝突然笑起來,在暖光中眉目流轉,自有一股風流:“你真的相信了?柳葭,我發覺你還是很容易相信別人說的話。”他停頓一下,又笑道:“我當然不可能這樣愚蠢,也沒興趣當一個悲劇式的英雄。”

——

容謝所說的“飯後運動”就是射擊。

這個俱樂部裏就有提供射擊項目,這個時間段,射擊場裏也是有那麽兩三撥人在。那些人大多都認識容謝,在他換完射擊服後還過來打過招呼。其中有一個男人全身都包裹在射擊服裏麵,人很挺拔,長相也英俊,他看來跟容謝很熟,搭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容謝回頭看了她一眼,也笑著回了一句話。

等那人走開了,柳葭皺著眉問:“那人剛才在說我?”

“他是謝氏的次子謝允羸,也是我的表哥,”容謝活動著手臂關節和韌帶,“別管他,他這人向來都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教練來了,這位陳教練射擊水準很不錯,退伍之前還是個特警。”他跟走過來的教練打了聲招呼:“陳教練,勞煩你指點她一下。”

陳教練是個身材高大結實的硬漢,聞言點了點頭:“容少,你今天還是打飛靶?”

容謝道:“是啊,本來還想讓你陪我打幾輪的,不過我今天帶了同伴來,需要你多多照顧了。”

柳葭本想拒絕,她從來沒有玩過射擊,可是等到陳教練把沉甸甸的改裝槍交到她手裏的時候,她便改變了主意。如果按照容謝的計劃,他會在射擊場停留兩個小時,她站在一邊無所事事也不是辦法。

陳教練一邊讓她戴上射擊專用的眼鏡和耳罩,一邊教她如何上彈膛:“握槍的時候要把槍口朝下,雖然這是散彈,但後坐力也不小。”

柳葭按照陳教練的指點,去瞄靜止靶。射擊場內有兩種射擊模式,一種是靜止靶,一直則是飛靶,相對而言,靜止靶則更加適合新手。她按下扳機的瞬間,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後坐力讓她差點把槍給脫手,子彈甚至連靶子的邊都沒挨到。陳教練幫她換了子彈,又把槍重新交回到她的手裏:“你剛才的姿勢沒有錯,隻是要再壓一下槍口。”

柳葭又練習了幾次,幾發子彈脫靶後總算有一次打在了靶上。她剛鬆了口氣,忽聽啪得一聲脆響,靶場中心撒開一片白霧。她轉過頭去,隻見容謝站在不遠處,全神貫注看著靶場中央。她能感覺到他正處於凝神之中,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著,蓄勢待發,隻見白色的飛碟接二連三地從機器中飛射出來,在半空中掠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緊接著就被子彈擊中,炸得粉碎。

陳教練也看著那邊,臉上露出讚賞的表情:“容少的動作很漂亮,很少浪費子彈。”對於他這樣一個曾有過特警經曆的硬漢,能說出這樣誇獎的話來,已是十分難得。

一輪飛碟一共有十個,他擊中了八個,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容謝卻還是有些不滿意,皺著眉看著手裏的槍。

——

中場休息時,俱樂部經理領著一個女服務生過來,道歉道:“容先生,昨天的事情真的很對不住,弄傷了你的手,我今天特意把人帶過來向你道個歉。”

那女服務生個子高挑,膚色曬得很健康,聞言立刻站直了鞠躬,笑嘻嘻地說:“容先生,雖然我昨天已經跟你道過歉了,不過經理還要我再來一遍,那我隻好再一次說對不起啦。”

容謝擺擺手:“一點小事,不必在意。”

女服務生立刻又鞠了一個躬,笑著看他。經理則說了一些場麵話,便帶著人離開了。

柳葭聽到經理說第一句話,就知道容謝帶她來這裏,是在間接澄清他的手被劃傷的事情。她看著他的手背,是虎口附近有一道劃痕,不過已經結痂:“你這是怎麽弄的?碎玻璃劃開的?”

容謝不甚在意地回答:“那個服務生打碎了杯子,收拾完碎片還把大塊的拿在手裏,撞到我的時候就劃到了。我猜想她是故意的。”

柳葭忍不住皺眉:“那也未必。我倒覺得是你疑心病太重。”

容謝在嘴角挑起一分笑,有點玩世不恭:“你看那個女服務生背的包,一個打工的大學生怎麽可能買得起新款?”

柳葭反唇相譏:“也許人家家境好。”

“家世好的女孩子都不會在這種地方做通宵班的服務生。”容謝道,“不信的話,就等著看。”

他們離開射擊場的時候,正好看見謝允羸摟著剛才那個女服務生進來,他垂下頭,在她耳邊低聲細語,那年輕女孩也被他逗得花枝亂顫。

容謝經過時還別有深意地問了一句:“認識多久?”

謝允羸笑道:“不到十分鍾,你知道我的——我的眼光向來很準,隻要出手就沒有不成功的。”

柳葭皺著眉看著他們,雖然一早知道這些富家子弟換女伴就像換衣服,可是親眼看到,還是無法苟同。容謝攤了攤手:“你也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跟他不一樣。我的感情生活一直都很貧瘠,而且很……嗯,潔身自好。”

“你覺得自己很潔身自好?”柳葭都要被他的幽默感給驚到了,“我還以為這四個字跟你無緣呢。”

“有時候看事情不能隻看表麵,外表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最膚淺的東西。”

“可我覺得你是對女性有偏見。”

容謝側過頭,看著她想說話卻又沒有說,最後沒有反駁。

——

到達自家小區門口,正好過了晚上九點。柳葭想起上一次她參加係裏聚餐回到家也是差不多這個時間,結果被那個偷窺者拍了照片下來,還在照片後麵留話說“正經女孩子不該這麽晚回家”。

容謝陪她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看了看頭頂白玉蘭造型的路燈,忽道:“你那些照片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在這個位置被拍的。”

柳葭在這裏住了多年,又已經回想過每天回家的路線,得出的結論也是同他的相近:“你這麽確定?”

他將手放在褲袋中,抬首看著那路燈,答非所問:“你看這盞燈接觸不太好。”

柳葭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那盞白玉蘭造型的路燈中,有一瓣花瓣的燈光比其他的要幽暗一些,她拿出照片對比了一下,照片上的路燈也是如此:“……你的記性挺好的。”

容謝微微一笑:“我還看到你的包拉鏈有八格沒有拉上。”

柳葭一愣,低頭去數包上未完全拉合的拉鏈,一數之下果然有八格沒有拉緊。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她之前為了讓容謝厭煩她,還趁著他離開的時候打開他的包看了他的證件,這才知道他的生日,而她把拉鏈複原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包上原來的拉鏈狀態。容謝是否是從這個時候就看穿她的一舉一動了?

她試探道:“那你知道你自己的包還有多少格拉鏈沒有拉上?”

容謝避而不答,卻朝她伸出手,淡白色的燈光映在他的手心,映出掌心細微的紋路,“馬上要說晚安了,就沒有道別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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