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畫意聽到這裏,忍不住看了江然一眼。

這蠱神祭祀先前是聽阿鬼說過。

其後他們穿行於蠱神祭祀居住之所,也未曾跟這幫人碰過麵。

蠱神祭祀對他們這一行人來來去去的,也沒有任何防備。

倒是看不出來,還有能夠給族長下蠱的能耐。

江然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來有什麽異色,隻是輕聲問道:

“為何如此?”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族長歎了口氣,看向江然:

“魔尊是否有興致,聽我給您講個故事?”

“好啊。”

江然微微一笑。

“魔尊請……”

族長伸臂做引,繼而當先引路,江然和唐畫意便跟在了他的身後。

同時跟在最後的則是阿鬼。

就聽族長一邊走,一邊說道:

“這故事發生在了千餘年之前的十萬大山之中。

“十萬大山,遮天蔽日,山中多有陰暗潮濕之所,故此毒蟲滋生無數。

“山中之民與蟲相伴,病有蟲醫,更借蟲護體,自然也難免為蟲所傷。

“而那會,尚且不曾有蠱術一說。

“世人雲,有人之處,便是江湖。

“山中之民與山鬥,借山生,立足之後便難免爭鬥。

“各族之間,因此而死傷無數。

“便是在那樣的年月之中……誕生了一位,千古無人,後無來者的絕代大家!

“其名為慕。

“山中之民多無姓氏,故稱其為女慕。

“女慕自幼聰慧,心智早開,尚為孩童之時,便操控百蟲之能,她行於山中,恍惚間如神行於人間。

“不足十三歲時,她便帶著自己的部族征戰十萬大山。

“短短兩年時間,竟然打的八方束手,得山中之民共尊為王。”

他一邊走,一邊說,一邊幫著江然他們避開了一線天內的蠱蟲和機關。

再往前,便是朝著他的小院子走去。

“自那之後,山中之民便有了同一個名號慕族。

“女慕為王,勵精圖治,也是十萬大山之中,少有的盛世光景。

“可到了那時,女慕忽然不滿足於局限於十萬大山。

“便生出念想,想要走出十萬大山,看看人間繁華。

“雖有族老阻擾,然那時女慕為王,威嚴深重,無人能夠違背她的意願。

“這阻攔,自然也就毫無意義。

“女慕禦百蟲,直出十萬大山。

“此一去,便是七年。

“七年間,無人知道女慕於山外經曆過什麽,遭遇過什麽人。

“七年之後,女慕歸來。

“族中弟子所見,皆覺驚訝,七年光陰致使女慕判若兩人。

“她提及山外世界,五光十色,光彩奪目,五國之地疆土遼闊,地大物博。

“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山中子民偏安一隅,不曾見過世間廣闊,對她所言,自是神向往之。

“女慕野心蓬勃,也想帶領他們,衝出大山束縛,走向廣袤世界。

“占據山外的萬裏山河。”

江然眉頭微微揚起。

這女慕可以說是一個事業咖。

本以為這故事裏難免會出現一些女慕和某些驚才絕豔的男子,出現的一些風花雪月。

結果……這女慕卻是從出生到故事進展到現在,一直都在搞事業。

成為山中之王還不算。

還想要打出十萬大山,去山外繼續搞事業。

牛啊!

唐畫意對這種故事很感興趣,忍不住問道:

“後來呢?”

“後來……後來發生了叛亂。”

族長輕聲說道:

“慕族為百族融合而成,人心難免不齊。

“女慕在時,尚且可以鎮壓。

“可她一走七年……七年時光不見,野心難免開始滋生。

“不常見便不了解,不了解便易輕視。

“人們覺得為何一個女子,還是一個這般漂亮的女子,可以統領慕族?

“而他們不行?

“故此,一場蓄謀已久的叛亂,開始了。

“隻是,他們也明白,想要謀取慕族,最關鍵的便是女慕。

“哪怕心中輕視她女子之身,卻也不能忽視她的本事,畢竟那是一個在七年前,便可以懾服百族的第一人。

“因此,百族叛亂之輩,便借飲宴以毒害之,以蟲殺之。

“此戰有百族為謀,是想共襄盛舉。

“但誰都想不到……百族高手盡出,卻皆是有去無回。

“毒藥她隨口便飲,其後渾然無事。

“百族高手以蟲殺她,卻紛紛慘死。

“她的手段以蟲術為根基,卻又脫胎而出,另辟蹊徑不說,威力更是強大到不可思議。

“後來她方才有言,此術名為蠱術。

“乃是她於山外所創,強於蟲術百倍不止。

“一場大戰最終打了足足三天三夜,屍體堆積如山,鮮血幾乎將青山染色。

“可縱然到了此時,她仍舊完好無損。

“恍如神祇降臨!

“終於,百族懼了。

“他們覺得她是神,不可戰勝,無人能夠戰勝。

“女慕許是也乏了。

“戰勝就此落下帷幕。

“隻是經此一事,慕族名存實亡。

“百族離心,隻等著女慕發落。

“女慕卻搬到了唯一一個未曾叛亂的族群之中,不想理會這些敗軍之將。

“她於此族群之中,傳授蠱術,族中弟子奉其如神。

“蠱神二字,便也是自這一刻開始傳開。

“所有人都以為,百族必然就此消亡。

“唯有那一族可以長久。

“女慕一定會帶著他們走出十萬大山,於外界建功立業。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女慕她……要死了。”

唐畫意似乎已經完全走入了這個故事之中,帶入了女慕的角色,忍不住開口說道:

“這沒有理由吧?

“她已經這般強大,誰能殺她?”

“她自己。”

族長輕聲說道:

“女慕為了研究蠱術,身體早就已經不堪重負。

“然而她乃是萬蠱之師。

“以蟲術為根基,自創蠱術,高明之處,開創古今之先河。

“更有甚者,她自言借蟲而窺天機。

“得造化之神妙,可窺長生之法。

“可惜,太晚了。

“她曾說過,若是能夠再早一點,或許她不會死。

“她會比這天底下所有人的命都長。

“但是……那時候已經容不得她去延續自己的性命。

“不過,她終究是蠱神。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也未曾放棄。

“她趁著生命最後的時間,重新整合百族蟲術。

“然後安置了一直等候她發落的百族。

“將新的蟲術交給他們,並且將他們分散於十萬大山之中。

“百族本就戰敗,未曾落得族滅的下場已經得感謝女慕的不殺之恩,對此自然沒有任何猶豫。

“女慕又定下山中法則,不許他們輕易與人為敵。

“最後又命那唯一不曾叛變的族群,監管百族……靜候來日。

“這是她給自己留下的複生之法。

“想來,這一點,魔尊早就已經有所預料。”

族長說到這裏看向江然:

“這便是百族蟲術,以及他們自相殘殺之後,出現變故的主要原因。”

江然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族長輕聲說道:

“安置好了百族之後,她又將數種蠱術傳授給那一族之中的人。

“命他們傳承蠱術,賜名笛族。

“而笛族的蠱術,除了日常所修之外,最主要的便是族長所學的長生殘卷。

“女慕臨死之前,創出長生卷,並將其一分為二。

“殘卷留於蠱神洞中,以供曆代族長研修。

“全篇納於掌中,由她的本命蠱寒冰蠱看守,並且封存自己的身體。

“最後著最為忠心耿耿之輩,也就是曆代傳承下來的蠱神祭祀,守護自己的身體。

“待等未來開花結果,重現人間。”

“……這法子,未免冒險?”

江然輕輕搖頭:

“千年光陰,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是啊。”

族長輕輕點頭:

“所以,最初的時候,她其實並不是為了等這千年。

“計劃之中,數十年之後,或許便會迎來生機。

“卻不想,人心易變,祖輩忠心耿耿,可這忠心又能傳承幾代?

“蠱神祭祀之中也非鐵板一塊。

“我笛族族長,更不甘願複活一個從未真正了解過的蠱神,致使大權旁落,聽命於他人。

“隻是,所有人都小看了蠱神……

“原來她早就已經下了傳命蠱。

“蠱神祭祀之中,縱然是有人背叛,可最後還是會撥亂反正。

“成為蠱神傀儡。

“世世代代守護,身不由己。

“而後具體是從哪一代開始,老夫也不清楚了。

“隻因為曆代笛族族長不甘願承受這樣的命運,蠱神祭祀便在他們繼任族長的那一刻,給每一位笛族族長的胸口,種下了噬心蠱。

“聽話的尚且有救,不聽話的,就得死。

“這些年來,這樣的慘劇一直都在發生。

“以至於,我笛族族長無一人能夠活過三十歲。

“一直到老夫繼承了這笛族族長之位……”

一番話說到此處的時候,幾個人已經進了族長的小院子裏。

這裏安靜,外麵的紛擾已經徹底平息。

族長推開房門,引領江然等人進了門。

於正廳之中,取了茶水給江然和唐畫意一人倒了一杯。

“所以,族長殺阿竹,實則是迫不得已?”

江然輕聲開口。

“是啊,迫不得已。”

族長歎了口氣:

“阿竹,阿那,小九,阿卓,還有……阿尚。

“老夫這一生未曾婚嫁,他們便如同是我親生的孩兒一般。

“縱然是有萬一的機會,我也絕不願意對他們妄下殺手。

“否則的話,我明知道阿那看到我殺了阿竹,又如何能夠不去斬草除根?

“而且,若是沒有我的默許,他又怎麽有機會偷走蠱王?

“其後阿尚過不了自己心頭那一關,執意要去抓阿那,我也任由他去了。

“留在笛族之中,不是長久之計。

“想要複生蠱神,他們所修的本命蠱,就是必備之物。

“若不是有意縱容,我又如何能夠放阿尚離開笛族?

“而且,阿卓和小九一直都在老夫身邊。

“倘若……我當真有那野心,他們又豈能有命,活到現在?”

江然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

“可若是這一切,都是族長想要的。

“那為何又找人抓回了吳笛?”

“吳笛……”

族長啞然一笑:

“這孩子……名字未免起的太大了。

“而且,對我笛族來說,很不友好……

“不過罷了。

“將阿尚抓回來,是因為……老夫的壽數不多了。”

“你要死了?”

“人終有一死。”

族長輕聲說道:

“蠱術畢竟也是毒術之一,常年與毒相伴,能夠活到現如今的歲數,我已經知足了。

“可是……有一件事情,若不做個了結。

“我實難閉眼。

“魔尊方才也看到了,您之所以說那蠱神還有一線生機,不正是因為寒冰蠱嗎?”

江然聞言默默點頭。

寒冰蠱是蠱神的本命蠱。

蠱神借此將自己冰封在了蠱神洞內,靜待來日複活。

寒冰不死,則說明蠱神仍舊未曾死透。

她的身軀被冰封在冰層之下,所有的一切都被凍結在了最初的那一刻,千年光景於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恐怕除了她自己之外,誰也說不清楚。

但這一線生機,終究有可能化為燎原之火。

讓她重新睜開雙眼。

“寒冰蠱封存著她的身體,她的生機還在的一日,蠱神祭祀便無法擺脫傳命蠱的束縛。

“我笛族族長也無法擺脫噬心蠱的禁錮。

“一切都無法解脫。

“我與之虛與委蛇一生,又豈能忍心後輩子孫,再去走一遍我的老路。

“這一千年來,不管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因為蠱神對我們的恩德,我們都不敢輕易對蠱神下手。

“所以,每一代人都在等蠱神死去。

“可她偏偏不死……

“即如此,老夫不等了。

“老夫想要讓她死!

“哪怕是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言說至此,族長的雙眸之中燃燒著的是熊熊火焰,手中的茶杯也傳出哢嚓破碎之聲。

江然默默的聽著,至此緩緩說道:

“你想怎麽做?”

“本命蠱說是與性命相連,其實有些言過其實。

“雖然重要,但是一時半會脫離身體,還是不會有問題的。

“而且,蠱術高手甚至可以替換自己的本命蠱。

“想要殺了蠱神,就得騙過她的寒冰蠱。

“隻需要按照蠱神自己的意願去行複活她的那件事情……寒冰蠱便不會發動。

“所以,老夫想要取了阿卓,小九他們的本命蠱。

“再借百族蟲王養出的蠱王。

“從而喚醒蠱神。

“於她清醒的那一刻,將其撲殺。

“隻是這件事情談何容易……

“本來未曾見到魔尊之前,老夫隻有三成把握。

“卻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魔尊竟然就在我笛族做客。

“如果有您出手相助,可以達到七成把握。

“隻要殺了蠱神……蠱神祭祀再也無需終生住在蠱神洞內,不可離開半步。

“下一代的笛族族長,也無需受製於噬心蠱。

“並且,在這之後,阿卓他們的本命蠱還可以還給他們。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迎來新的開始。”

他說到這裏,站起身來,跪在了江然的跟前:

“老夫懇請魔尊成全!”

江然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輕輕轉動:

“成全?

“麵對千年老妖怪,你讓本尊如何成全?

“就說這山中詭譎,連千年僵屍肉都有……

“此戰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此戰若成,笛族便正式加入魔尊麾下,自此之後,皆為魔教一份子。”

“你是將整個笛族,都當做了籌碼?”

江然眉頭一挑:

“好大的魄力。”

“我笛族苦蠱神久已……若能得以解脫,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族長抬頭看向江然。

江然還是沒有說話,族長便忍不住去看唐畫意。

方才講故事的時候,唐畫意就很入戲,這會若是能幫著勸勸,說不定就成了。

卻沒想到,唐畫意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對族長求助的目光,視而不見。

“……”

族長一時無語。

卻不知道,他這是問道於盲。

唐畫意雖然頑皮,喜歡胡鬧,可麵對這種事情的時候,從來都不會給江然做主。

能做主的自然隻有江然一個人。

而且,這老族長空口白牙,叨叨了這麽多,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憑什麽要讓江然相信他的話?

都不是三歲的孩子,哪裏會有這般天真?

江然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著,忽然伸手一指阿鬼:

“她的腦子裏,被你做了什麽手腳?”

阿鬼眨了眨眼睛,這裏還有自己的事情呢?

族長倒是未曾意外,隻是啞然一笑:

“我在她的腦子裏,下了蠱……

“暫且抹去了她過去的記憶。”

“所以,她到底是誰?”

江然看向族長。

族長歎了口氣,對阿鬼說道:

“把麵具脫下吧。”

阿鬼聞言並未猶豫,直接摘掉了臉上的麵具。

現出了一張清麗的臉龐。

族長回頭看向江然,然後江然也看著他。

四目相對,各自眨了眨眼睛,族長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腦門:

“這事鬧得,老夫忘了您沒見過她。”

“……實不相瞞,今日跟族長也是第一次相見。”

江然麵無表情的說道:

“對於你們族內的人,確實是沒見過幾個……”

族長趕緊點頭,然後說道:

“阿鬼是後來我給她起的名字,她最初的名字……叫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