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翰?”

關洛陽在梁山聚義廳堂之間,接見了那一夥自稱是遼國使團的人馬,領頭的那個人報上姓名之後,關洛陽表情便頗有些微妙地,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個在某些時空中,應該會大權在握,揮兵破城,長戈鐵蹄之下殺人無數的大將,如今卻以遼國使者的身份出現。

雖說渾身衣袍配飾都是上等貨色,但眉眼鬱結,眼角眉梢間都透著些怨恨之氣,顯然完顏家族被滅之後,這些年來,他是過得很不順心。

“嗬!”

關洛陽坐在主位之上,不自覺的笑了起來,目光掃了掃遼國使者們呈上的那些明珠寶玉,道,“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們送這樣價值不菲的罕見寶物過來,是遼國有什麽事情要求我呢?”

完顏宗翰低聲笑道:“大頭領說笑了,我遼國是萬裏大國,坐擁千山千川,珍奇寶物,數不勝數,但凡得到我大遼皇帝青眼的,像這樣的東西,想有多少就有多少。”

“隻不過是我們想要在梁山遊曆一番,才拿來這幾份薄禮,以全禮數罷了。”

關洛陽清了清嗓子,道:“說的挺好聽的,但是我梁山之中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你虛言矯飾。我再問一遍,你真的沒有什麽正事要說嗎?”

完顏宗翰心中微覺不安,這個梁山大頭領的好惡簡直都擺在臉上了,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對遼國的態度很是不善啊。

不過他轉念一想,宋遼敵對已久,有這樣的仇視是正常的,但是梁山能夠做到如今這樣的規模,野心和智略缺一不可,隻要陳明厲害,梁山整體高層得知,肯定能分辨得清,哪一種才是對他們最有利的。

一念及此,完顏宗翰拱手說道:“吾雖不才,我等卻是代表遼國而來,有一件大事要跟梁山商議,還請大頭領召集軍師良將,一起來聽為好。”

“不外乎就是遼國想要與梁山結盟而已,何至於如此支支吾吾,故弄玄虛?”

人未到,聲先至,李開先從廳外走來,魯達,林衝也都趕到。

他們一行人,聽說有遼國使者到來,一時好奇,就過來探看,剛好聽到這個遼國使者的話。

他們對關洛陽行禮,關洛陽隨便擺擺手,說道:“軍師,既然你來了,那你們來跟這個使者聊聊吧。”

“遵命。”

李開先禮數做得最為周全,轉過頭來,對著完顏宗翰的時候,臉上還掛著幾分笑意,但吐出來的言辭,可就沒有那麽客氣了。

“大宋邊軍如同鐵壁,把遼國牢牢壓製,拒在邊疆之外,使者一群人能夠偷渡過來,想必也不容易吧,這樣的遼,又憑什麽對我們梁山說什麽賞賜、青眼?”

完顏宗翰正要說話。

李開先又搶先說道:“什麽萬裏之國,珍寶無數,就不必拿來哄人了,我聽說遼國內亂連連,平定未久,兵丁多少,且不去說,光說那些領兵的大小將領,恐怕還未必比得上我們大頭領麾下部眾吧?”

這一支所謂的使團,本來就是遼國邊疆大軍之中派遣出來的,聽到李開先言語之間,萬分的輕視,遼國使者之中,頓時個個麵露怒色,有人已忍不住把手按在刀柄之上。

魯達豁然轉頭,往那人瞪了一眼,那個遼國使者頓時渾身一抖,好似眼前有一尊分辨不清形貌的鬼神菩薩、繚亂巨獸,轟然湊到鼻尖,嚇得他連退了兩步。

完顏宗翰雙眉倒豎,鏗鏘有聲的說道:“我遼國上將猛將無數,哪裏是外人所能夠盡知?”

“朝中有後起之秀,如洞仙將軍阿裏奇,宋明玉等,有皇親國戚,當今大遼皇帝胞弟耶律得重,家中有宗雲,宗雷,宗電,宗霖四子,個個都是文韜武略,能安三軍人心,能衝鋒陷陣的勇士。”

“還有上將寶密聖、天山勇等人,都是半僧半俗,領受了至高至深金剛弗能勝、明王軍荼利等無上佛法的人物,每每在戰場上做起法來,先聲奪人,萬邪不侵。”

“還有一位最是不得不提,是方今我遼國南院大王、邊軍主帥兀顏光,這位大帥精通百家陣法,通讀道釋儒墨兵法陰陽,前些年跟韓世忠苦戰三場之後,陷於絕陣困境之中,反而大徹大悟,突飛猛進,脫胎換骨,一舉一動都有萬夫莫當之勇。”

完顏宗翰轉頭看向關洛陽,“不瞞大頭領。幾個時辰之前,大頭領跟那些宋軍交戰的時候,我們也在旁邊觀望,果然神威蓋世,領袖群倫,但若是要跟我們大帥現而今的手段相比,隻怕還要略遜一籌。”

“哈哈哈哈!”

李俊大笑著走進聚義廳來,捧腹道,“大頭領,我剛剛在外麵看到有幾頭老牛在天上飛,好笑,真是好笑啊。”

李開先笑道:“老牛會飛固然是咄咄怪事,但這有什麽好笑的?”

李俊搖頭道:“隻是會飛本來也算不了什麽,但我想把它們救下來的時候,那頭老牛卻對我搖頭,不肯下來。”

“我問它為何,它說,是有人口氣太大,把它吹到天上去的,這人不僅口氣大,而且臭的很,寧肯在天上飄著,還能離那人遠些,省得臭了一身牛皮。”

完顏宗翰沉聲道:“李都統!”

“哎呀,完顏將軍在這裏呀,好久不見。”

李俊扭頭,驚訝道,“上回我們相見的時候,還是那位脫胎換骨的兀顏光大王,自以為大有長進,隻帶了幾艘小船就敢在界河上向韓帥邀戰,結果被打的退回遼國的時候吧。”

完顏宗翰冷哼道:“兩位大帥平分秋色而已,倒是李都統,當時被我打的筋斷骨折,後來就在軍中見不到你了,還以為你病死了呢。”

李俊並未如他所料般繼續發怒,反而微笑不語。

關洛陽的聲音緩緩傳來:“李俊,當初是這人打傷了你?”

完顏宗翰心頭一驚,連忙說道:“大頭領,梁山如今風頭正盛,可須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宋國各地兵馬不提,光邊軍還有三十萬精兵,其中八萬騎兵,七萬水師。”

“宋國皇帝一旦下定決心,邊軍日升時出發,日落時便能抵達梁山,再加上禁軍人馬等等,到那時候,他們恐怕不會再給大頭領任何擺弄計謀的機會,天下能助梁山的,就隻有我大遼。”

關洛陽淡淡向李俊道:“你當時傷勢如何?”

李俊恭敬道:“右邊肋骨斷了三根,右臂淤血充塞,不能動彈,最要緊的是心脈受損,時常胸悶,總提不起勁來。”

關洛陽點點頭。

完顏宗翰道:“你……”

呼!!!!

關洛陽張口吐出一道青氣,廳堂裏麵,霎時間狂風大作。

完顏宗翰根本來不及閃躲,就被這一道青氣撞在身上,身不由己的倒飛出去,懸上了半空,渾身每一寸筋骨都在震顫。

哢哢哢……

等他身上傳出一連串骨裂聲,周圍青色元氣散去,他這才墜落下來,難以抑製的以手撫胸,吐出一口鮮血。

右邊肋骨斷三根,右臂腫脹,心脈受損,幾乎是相同的傷勢,半點不差。

雖然受到如此屈辱,完顏宗翰在左右遼兵幫助下,勉強站住了身子之後,心中卻有一點安定之意。

關洛陽既然沒有直接殺他,就證明他剛才的那番話其實還是起到了作用的,梁山與遼國的結盟,並非是沒有指望的事情。

“好!”

完顏宗翰滿嘴血沫子,笑道,“是我禮數不周了,曾傷過梁山的幹將,怎麽能隻憑些許珠玉之寶就抵消過去?”

他掙脫身邊兩人的攙扶,向關洛陽抱拳,“大頭領對手下將士珍如手足,足可令鬼神共感,讚歎仁德,既然如此,想必大頭領更不願意見到他們日後在與邊軍的爭鬥之中,做出慘痛的犧牲。”

“若是與大遼結盟,我們彼此之間的兵力部署,相互配合,則勢必可以讓我們雙方的將士,都最大限度的減少傷亡。”

完顏宗翰胸口作痛,喘了一喘,不等氣調勻了,又急著說出後麵的話。

“我遼國隻要擊退韓世忠邊軍這個最大的威脅而已,對宋國疆土可以不取分毫,這莫大疆域,日後皆由梁山頭領做主。”

關洛陽聽他說罷,略微點頭,道:“我確實想要減少無謂的傷亡,故而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讓邊軍有機會回來與我相爭。”

廳中諸多梁山將領臉色微變,都不說話了。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們本能的覺得,關洛陽絕不是那種會跟外族勾結的人。

但是,邊軍的這個問題確實很麻煩,幾乎無法可解,以天命皇帝的作風,他接下來肯定是要調邊軍回來,攻打梁山的。

而以李俊等人對韓世忠的了解,那位威嚴端莊,不苟言笑的大帥,隻怕多少是有幾分愚忠的,就算再怎麽為難,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就背叛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天命皇帝。

‘那隻有先跟遼國虛與委蛇了嗎?’

李開先如此想著,心中有些不甘,‘可惡,我們明明剛獲得一場大勝,為什麽那殘暴不仁的天命皇帝,偏偏能積累下如此龐大的底力。’

‘天若無道,替天行道的梁山義軍,終究還是要背上這一汙點嗎……’

“所以我決定。”

關洛陽輕聲笑著,說道,“把你們送給韓世忠吧。”

完顏宗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大頭領這個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把我們送給韓世忠,又有什麽意義呢?韓世忠難道不知道,我大遼時時刻刻都想要攻破邊境,取他的人頭嗎?”

“他當然知道!但是宋國的皇帝沒有下令開戰,他就不能主動向大遼發兵。假如大頭領對他的為人不夠了解的話,大可以問一問這位李都統。”

李俊神情晦暗,眯了眯眼,眼角餘光瞥向完顏宗翰的時候,已經帶了一絲難忍的殺意。

“這個神態,足夠說明一切了吧。”

完顏宗翰現在五癆七傷,卻意氣風發,認定了關洛陽隻是在虛言恫嚇,為接下來的盟約爭取更多的便利。

至於他自己,卻是運籌帷幄,隻需要再放上最後一根稻草,便收斂了笑容,言辭懇切至極的說道,“大頭領,若真是把我們送過去,對韓世忠而言,無非是重申了一遍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而對梁山來說,卻會失去僅有的,避免血戰,獲取大勝的機會。”

話說到這裏,已經說盡了。

梁山聚義大廳裏麵,鴉雀無聲,隻剩下完顏宗翰劇烈的喘息。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抬眼再去看向關洛陽,眼睛裏有不易察覺的凶狠自信。

宋人從來都是軟弱的,容易被利誘的生物,這不是因為他們生下來就容易動搖,而是因為整體的風氣。

從他們的太宗皇帝以來,宋人越是掌權的,越會受到利益的熏陶,越會口口聲聲掛著他們自己根本不會去踐行的大義。

就連遼國,在學了宋國的風氣之後也變成了那樣。

個人是難以違抗大勢的熏染的,這些造反的人也是自小在宋國生長起來,平時看不出來,但他們既然已經掌權,到了緊要關頭,終究會暴露出本性。

隻有完顏……

完顏宗翰心中閃過自傲和苦痛,隻有完顏部女真的人像是黃金打造的人心,可以斷清事務,把利益和尊嚴都把握住。

因而就算完顏隻剩下他一個,終究會有挑撥天下大勢,成功複仇,踩在所有人頭頂的那一天。

“倒也不愧是完顏宗翰,即使是投奔了遼國,依舊有幾分梟雄豪傑,吞恨謀國的意思。”

關洛陽從大頭領的座椅上起身,一步步走下那幾層土木搭成的台階,走到廳堂正中來,走向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喘著氣,嘴角已經露出笑容,看著那人越來越近,等著關洛陽扶住他,握住他的手。

關洛陽步子不快,但也不慢,很快就跟完顏宗翰隻剩下咫尺之遙,然後……擦肩而過。

“我剛才好像已經說了怎麽處理這些人了吧,魯達,你們今天的反應都有點慢啊。”

魯達精神一振,大步流星的一巴掌就捏住了完顏宗翰的脖子。

林衝、李俊等人反應過來,各自出手,拿下了其餘遼國使者。

完顏宗翰完全不能理解,難以置信的轉過頭,想要去追尋關洛陽的身影,卻見魯達咧嘴一笑,不知從哪裏抓出一大團怪味的布條,塞在了他嘴裏。

另一邊,關洛陽已經走出聚義大廳,伸了個懶腰。

以現在這種局勢,光是送幾個遼國使者過去,自然不可能就這麽讓韓世忠棄暗投明,專心的針對外敵。

但是等這些使者送到韓世忠帳裏的時候,局勢,差不多也就該變了。

沙啦啦啦……

風吹動周圍的樹葉,如同翩翩的青蝶,若即若離的欲從枝間飛起。

關洛陽放鬆地呼吸著,上午的陽光絕妙,透過山上的林蔭,投在身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他一翻手,掌心裏多出了一塊形似魔方的小物件。

以現在的見聞積累,是時候去見一見十年後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