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完輸上液已經半夜了,情況如徐繪所料,就是天氣急劇變化引起來的腸胃性感冒,打兩天針就能好。
這邊護士剛打上不久,折騰了一下午加上一晚上的孫正晨立馬懈了精神,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眼睛下麵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徐繪坐在另一邊,按著剛才沒紮好的針眼,伸手擦淨臉頰。
徐俊傑先回去了,剛剛方靜禾打來電話,詢問完情況後,說兩個孩子已經睡著了。孫炯濤放下心,留在一樓交完錢後才回到輸液大廳,不大的小房間,擠滿了孩子家長,他們來得稍早,還有床位可以歇歇,那些來得晚的孩子,隻能坐在凳子上或者家長坐在凳子上抱著,孩子哭,大人也跟著掉淚。
從床底下拉出個凳子,坐在一旁沉默。他枯坐著那裏,仿佛一座雕像,不說話也不問。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輸液室裏又多出幾個來打針的孩子。和孫正晨的情況一樣,一看見針,多大的小孩都會發出爆鳴,得家長護士齊上陣才能按住打上,整個房間全是鬼哭狼嚎。
「你…以前都是這樣帶他們打針的?」
休會恍惚,以前?多久以前?太久了,久到她選擇忘記那段黑暗,久到原以為熬出來就好了。
現實永遠沒有放過她。
「…忘了。」
「忘了?」
孫炯濤不信。
別說他不信,休會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誰能忘記,經曆過的人最難忘記。就像剛剛給孫正晨打針,前一秒還病殃殃走不動路的小孩,一看見護士拿著針,不知道從哪爆發出一股力量,掙脫出徐繪懷抱,蹦躂著要往門口跑,徐俊傑擋住他的去路,孫炯濤攔腰抱住拖回輸液台,兩個大男人跟按小豬一樣按住,孫正晨哭得眼淚哇哇,胳膊亂動,被孫炯濤訓斥兩句,心裏憋屈咬住眼淚,不敢作聲。
一針紮進去,護士在那隻肉手上摸索半天都沒有找到血管,孫正晨疼的吱哇亂叫,身體又不受控製反抗,徐俊傑用了全身力氣壓著,生怕他跳起來。孫炯濤急得滿腦袋汗,厲聲喝道,「你會不會打針!當這是豬肉啊,給你練手!不會打就找個能打的過來!當我們是試驗品,在肉裏麵彎來彎去。」
可笑的是,這次不需要徐繪上前插手半分。
新換來的護士一看資曆夠老,紮上壓脈帶,在手背上摸摸按按,調整好位置,快準狠紮進去,管裏立馬出現回血。
固定好後,徐俊傑和孫炯濤幾乎脫力。
這時候,才輪到徐繪出場,高高舉著輸液瓶,領著還抽泣的孫正晨回到**讓他躺著。
她沒有參與半分,才是最諷刺的,「他們倆很久沒生病,就算生點小病吃點藥也就扛過去了。」
輕描淡寫,揭過那段日子。
兩人再次沉默,第一瓶打完,徐繪按了護士鈴換上第二瓶,這一瓶是250毫升左右,暫時可以休息一下了。
「你…吃飯了沒?」
孫炯濤率先打破沉寂,不等徐繪回複,倉皇起身,「肯定沒吃吧,我去給你買點。」
想要拒絕,但人已經沒影了。
罷了,願意表現就表現一下吧。
徐繪累極了,連思考都不想思考,靠在床尾閉上眼小憩。
她很累,很想睡覺,不知道是環境影響還是累大了,即使閉著眼也不能解乏,反而更累更難受。
病房門再次打開,她聽到有人走到床旁,塑料袋嘩啦嘩啦撞地叮當響。
「徐繪?」
孫炯濤喊了聲,徐繪雖然睡不著,但眼皮子重地睜不開,幹脆不出聲,權當睡著了。
喊了幾聲沒人應,孫炯濤確認徐繪真睡著了,收回胳膊又坐了回去。
輸液瓶才打到一半,剛才問護士,一共打四瓶。時間停在十一點,這才是打上第二瓶,等著全打完,估計天都亮了。
半夜醫院裏最冷,孫炯濤凍得打寒戰,他摸摸鼻子,搓了搓身上雞皮疙瘩,站起來出去活動。
徐繪徹底睡著了,她在另一頭,和孫正晨蓋著同一個被子縮成一團,呼吸綿長。
走廊上昏暗不明,幽幽綠光拉出一條線,孫炯濤從頭走到尾,經過每一個病房門口,都能從那道小玻璃看到裏麵的情況。
啼哭掙紮的孩子,焦急崩潰的母親…
僅有兩三個,能看到爸爸跟著幫忙,卻也是嘴上幫忙,身體躺在**睡覺。
走到尾,孫炯濤站在窗戶前陷入沉思,黑色眸子幾乎融入到黑夜中,看不清情緒,又或者根本就沒有情緒,他就想這麽待著,待在這個能容下他的小角落,不用去聽,去看,或者知道什麽所謂的真相。
準確來講,他在逃避。
可他不會承認自己逃避,他得為自己想另一個借口,一個可行的,讓人不會懷疑,能一如既往信任他,並且不需要愧疚的借口。
他想了很久,都沒有從老王嘴裏那句,「嫂子是真能忍呀,一天三頓跑斷腿,毫無怨言過來給楊經理送飯,誰看了誰不感動。」的話裏想明白,徐繪在他麵前從來不是這樣,無論是生活中,印象裏,記憶中,聽到的永遠都是徐繪在家裏扯著嗓子大呼小叫,怎麽可能會是老王口中那種性格呢?
是不是哪裏不對?
哪裏不對他也想不出來,在他們這麽多年的婚姻裏,那麽多個日日夜夜,誰又能敢保證真正了解枕邊人。
可他又不想去承認不了解徐繪,這是一個極大的諷刺,作為枕邊人,卻不是第一個知道真相,而被蒙在鼓裏,相互矛盾的心理極力拉扯,在否定與事實間選擇讓自己相信的理由。
樓下忽然聽到隱隱哭聲,哀怨痛苦,在這個夜裏淒涼婉轉,讓人陣陣毛骨悚然。孫炯濤順著聲音去望,對麵病房樓門口推出一輛單車,他看不清上麵躺著什麽人,僅一眼,人連同單車被抬上了救護車,門關之際,後麵被架住的女人不知從哪爆發出一股力量,猛地撲上去,狠狠砸著車門,撕心裂吼痛罵,周圍人上來拉了回去,救護車一開,留下砂礫塵土,無人在意後麵暈過去的女人。
孫炯濤關上窗戶,夜風吹涼複雜的心情,回到病房時,第二瓶換到了第三瓶,徐繪翻了個身繼續淺眠。
沒人聽到聲音,沒人在乎誰來。
間隔一個凳子的空間,拉長了兩人相隔千裏的距離。
【徐繪,明天我自己去。】
那雙灰敗的眸子,在黑暗中空空****,沒有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