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隸髒髒的,笨笨的,但是很乖…
這把姚美人和江貴人都心疼壞了。姚美人輕輕哄拍著她的背,江貴人軟語安慰著,還想拿牛乳酥糖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楚言枝已經不再是那個能被一顆糖哄住的小孩子了,她傷心與吃不吃糖無關。
姚美人摟著她,眼眶一時發酸。
以前楚言枝總愛問為什麽父皇不來看她,那時姚美人從無爭寵之心,隻想把這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下去,便說因為她不需要父皇。
姚美人甚至想,成安帝最好永遠想不起來枝枝。
本朝不許公主嫁去番邦和親,但也不許公主嫁給重臣高官,為了防止外戚,往往是由民間適齡男子自行去禮部報名,再由宦官親去考察擬定人選。成親以後,不準和離,也不準改嫁。
宦官勢大,幾乎完全決定了公主的命運,尤其是對不受寵的公主。實際上受寵又怎樣?後妃選秀皆來自平民,一進宮便不許再與外界有半點往來,一點憑靠都無,她們所出的公主,除了身份尊貴,連個切實的倚仗都沒。那些太監收了底下的銀子,有什麽不敢幹的?
尚華長公主楚妙不就是如此。
先帝那麽喜愛她,著人認真挑選駙馬,後來的確挑中了個品貌不凡的貴公子,就給封了個臨清伯的名銜,讓楚妙歡歡喜喜地嫁過去了。結果楚妙嫁過去發現那人竟是個將死的病秧子。他父母為了給他衝喜,不惜收買太監讓他迎娶公主。兩人成親三日,還不曾洞房,這位臨清伯便嘔完最後一口血死了。
先帝大怒,清算了所有涉事太監,但這又如何?先帝再疼愛楚妙,也沒讓她回宮,更沒讓她改嫁。
後宮裏人人不言,但人人都知,天之驕女尚華長公主之所以會落到這樣的結局,是因為她的生母徐太嬪當初得罪了一個叫汪貴的灑掃廡廊的小太監,隻是後來這位小太監一路高升,竟權掌司禮監,一掌便是十數年。而先帝處理這件事時,竟未動汪貴分毫,隻罰了他一年的例銀。
徐太嬪哭壞了眼睛也無濟於事。
姚美人寧願楚言枝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想她一輩子就被這麽草草安排。反正在重華宮裏,她能把她保護得很好。
但自打病後,姚美人便後悔了。她要是死了,枝枝就真的什麽都沒了,無依無靠,任人欺淩。而不死卻無勢,枝枝未來親事的風險亦不能免除。
她得立起來,得主動去爭。
姚美人想起今天來過的錢錦,等楚言枝的抽噎漸漸平息,自己拿帕子把眼淚擦幹淨了,才柔聲問:“錢公公是穿了小福子的破襖子走的?”
楚言枝打了個哭嗝,哽著氣點頭。
“枝枝覺得他人如何?”
“……好人。”
姚美人和江貴人對視一眼。
雖然她們深居後宮不涉半點朝政,但司禮監和東廠總歸是個特別的存在,有關這群太監的風聲從沒停過。
錢錦在前朝的名聲可差極了。東廠是皇上的一把刀,指哪裏便殺哪裏。有時候這把刀也會主動地將魚肉置於砧板之上,呈好罪名,等一聲令下便剃魚鱗、割腥膻。
姚美人的父親雖說隻是蘇州府連安縣的一個小小典吏,但聽到東廠二字,也要唾口唾沫。姚美人從來都對東廠沒有好感。
但如今她在後宮生活,還是個公主的母親,她不能再厭惡東廠。與錢錦這樣的大太監交好,於她們母女而言很重要。
提到錢錦,在拿銀釵挑燈花的年嬤嬤適時插了一句嘴:“奴婢瞧著,那個錢公公是真不錯,那幾個太監來找他,瞧見他身上披著破襖,都想脫了自己的跟他換,但是錢公公一概沒理,自自在在坦坦然然地走了,臨走的時候還跟奴婢說,他明天會把衣裳還回來。嗐,奴婢哪敢讓他還?可他還把那件紅袍子給了狼奴……”
“狼奴?”
年嬤嬤笑容一僵,自覺說漏了嘴,忙看向江貴人,又看向已止了哭,正就著江貴人的手吃牛乳酥糖的楚言枝。
楚言枝含著糖,摟住姚美人的脖子撒嬌:“他是我撿回來的小奴隸,髒髒的,笨笨的,聽不懂人話,也不會說話,但是很乖……娘親讓我養他好不好?”
姚美人笑著蹭蹭她軟嫩的臉蛋,應道:“添個人,添雙筷子的事,養吧。怎麽不帶給我瞧瞧?”
江貴人正想對她細細說狼奴的來曆,守在外間的疏螢領著跑得氣喘籲籲的小榮子進來了,小榮子對江貴人比劃示意,江貴人站了起來:“他醒了?”
小榮子用力點頭。
楚言枝從姚美人懷裏抬起頭,一邊下床,一邊對姚美人道:“我去看一看他。等把他洗幹淨了,就帶給娘親看看。”
披好衣服,捧好手爐,江貴人和楚言枝一起往小福子住的左耳房走去,紅裳和流雲在前麵提燈。看著這行人的背影漸漸遠了,和疏螢一起守門的知暖跺跺腳,嘀咕道:“不是都病了嗎?怎麽還這麽能聊……”
楚言枝撩開簾子一進去,就見狼奴正咬著小木偶,跪坐在床沿,麵向窗外那輪當空明月仰著腦袋。
狼奴看見她了,即刻收回望著月亮的目光,但也不看她,咬著小木偶縮回床角坐著玩了。
他精神比白天的時候好很多,但想必是餓極了,咬小木偶的時候總讓人以為他會給吞下去。
楚言枝讓年嬤嬤把溫在鍋裏的那些菜都端過來,又讓紅裳在這屋裏多點幾盞燈。
等屋子裏亮亮堂堂,全是飯菜香氣後,窩在角落任由楚言枝怎麽靠近、怎麽喚他,他都不理會的狼奴終於咬著小木偶坐起來了,眼睛看向桌子。
楚言枝戳戳小木偶已經有了牙印的木頭腿:“不要咬它了,我給你喂飯好不好?”
楚言枝接過紅裳遞來的盛滿肉骨頭、肉圓子、叫花雞的陶盆,用勺子挖了一隻足有她拳頭大小的肉圓子,往他嘴邊送。
狼奴不鬆口,眼睛也不看她。但他的眼睛仍藏不住情緒,不僅流露了不高興、生氣、委屈,還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渴望。
“狼奴。”楚言枝手都有點兒舉累了,幹脆放下勺子,朝他哼氣,“你不吃飯,我就不要你了!”
狼奴聽不懂什麽是“不要你了”,可他聽得懂楚言枝的語氣。
她不高興了。
楚言枝記得自己小時候左哄右哄不肯吃飯,娘親就會讓年嬤嬤收走碗筷,幹脆餓她一頓。後來她就曉得乖乖吃飯了。
狼奴終於歪歪頭看向她了,但仍沒有放下小木偶吃飯的意思,眼神變得有一絲絲怯畏。楚言枝認得這種眼神,每次她要走的時候,這種眼神就會變得格外濃烈迫切。
楚言枝把陶盆遞給紅裳,提著衣服從凳子上站起來,故意每一步走得慢慢的,一邊走還不停說:“不要你了噢,不要你了噢……”
她的眼睛明明還往後瞄著。
江貴人掩唇笑,小孩子玩起來就是這樣好玩。
狼奴終於在楚言枝走出第三步的時候,嗓子發出“嗚”的一聲,一個音轉兩個調子,聽起來不情不願,但又很是渴切。
楚言枝側身回頭,揚下巴問他:“吃不吃飯?”
狼奴的眼睛又不看她了,瞥到別的地方,但默默鬆了小木偶,舔它光溜溜的腦殼。
楚言枝想了想,解開自己係在腰間的小荷包,拿出一顆牛乳酥糖,走回床邊,遞到了他唇邊。
狼奴本還是不想理她的,但在她一步步往回走的時候,他烏黑如墨的眸子滴溜溜地偷看了她好幾回,眼神裏的不高興,漸漸的被一種他自己一點都不想要的歡喜籠蓋住了。
現在她捏著什麽東西往他唇邊放了,狼奴想裝作沒有看見,兩扇睫毛卻已亂了分寸,胡亂地眨著。
楚言枝把糖往他唇邊塞,一邊伸手摸他的腦袋:“乖嘛,吃一點。”
狼奴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他像是不敢驚動什麽,連脖子都僵。他抬起眼睛,看向楚言枝,既歡喜,又惶惑,好像怕她在這之後,又要把自己丟下。
他叫了一聲,確認楚言枝真的在輕輕柔柔地摸自己的腦袋後,才輕輕含住了那顆糖,腦袋往她手心拱蹭,還揪住了她的袖子想她摸得更用力一點。
楚言枝坐下來了,他還抱住她的手臂,嘴裏低低地喚:“奴,奴……”
眾人都目光柔和地看著,隻有紅裳看到小公主被蹭得越來越髒的衣服,愁得眉頭緊鎖。
狼奴又跟楚言枝和好了,楚言枝拿起陶盆,喂他吃了一隻肉圓子。果然吃肉的時候他是明白咀嚼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吞咽的時候咕嘟咕嘟的。
但楚言枝並不打算以後每次都喂他吃飯。不然誰是誰的小奴隸呀?
他總要自己學會像人一樣吃飯嘛。
吃完整整一盆肉後,狼奴的肚子終於鼓圓了,但隻要楚言枝還往他嘴裏遞東西,他就會乖乖地張開嘴,等著她再誇獎似的摸自己腦袋。
喂完飯,楚言枝又掏出一顆牛乳酥糖,她本下意識想遞進自己嘴裏的,奈何手上不是狼奴的口水就是狼奴腦袋上的髒灰,她隻好都喂給狼奴了。
明天讓小福子給他洗個臉、洗個頭吧。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2-03 22:00:26~2022-12-04 22:02: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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