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地最會狩獵的小狼。
楚言枝得回去睡覺了。
她讓狼奴躺好,把被子蓋到他的下巴,小大人似的叮囑他不可以踢被子,看他聽話沒鬧,才離開了。
狼奴仍不想她走,她每次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但他又隱約明白,楚言枝不能時時陪著自己。她不是能陪自己同窩同睡的小狼,她興許是需要出去狩獵的。
狼奴抱著小木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手指一點點鬆開她的袖子,最後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楚言枝有點意外他的懂事,滿意地捋了捋他的頭發,這才和江貴人一起出去了。
狼奴看著她一步步走出去,直到棉簾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用臉蹭蹭小木偶,把它摟得更緊了。
他也會狩獵的,他很會很會狩獵,是北地最會狩獵的小狼。
他已經從籠子裏出來了,明天就可以給她獵來好吃的兔子、牛、羊,比她吃的那些白軟軟的奇怪東西好吃得多。她會喜歡的。
這樣就不需要他等她回來,而是她等他回來,給她投喂。
狼奴閉上了眼。雖然他不喜歡在夜裏睡覺,但她要他睡,他就乖乖地睡。
從耳房出來後,月涼如水,江貴人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讓紅裳趕緊送楚言枝回去睡覺,她自己也打算回毓慶宮了。賢妃是個不好相與的,回去太晚弄出動靜來,第二天定要找個由頭同她掰扯。
今天小榮子拉車輦來重華宮的時候,不知怎的就讓賢妃身邊的海棠撞見了,非說他弄出的動靜大,吵到他們娘娘安歇,還擾到兩位皇子溫書了。江貴人沒辦法,隻好親去毓慶宮主殿聆心閣給賢妃賠罪。
如今宮裏皇後娘娘之下,就隻有她與惠妃、寧妃三個妃位,她比那兩位還得臉些,育有兩個皇子,分別是十三歲的四皇子和十歲的五皇子,惠妃育有一位已經出嫁了的大公主楚欣和十六歲的三皇子楚玳,楚玳好吃懶做不愛念書,寧妃就隻有一個過年才九歲的六皇子楚琥。
賢妃人就輕狂得很。每次皇上來毓慶宮,十有八九都是去她那,除卻承寵外,她最愛顯擺自己兩個兒子的才學。
嘖。想到此事,江貴人渾身都要起雞皮疙瘩。
她從沒見哪個母親能對自己孩子那麽狠的!卯時多她進去賠罪,就看到兩個孩子跪在門口背書,一句接不上來,賢妃就在裏麵說什麽“再加跪半柱香”。倆孩子嘴唇都快凍紫了,旁邊的宮婢太監連件衣服都不敢遞。
五皇子楚瑜人小還不懂事,靠著哥哥的肩膀眼淚鼻涕流滿臉,好不可憐。楚瓊比他年長三歲,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了,大冷的天還被母妃罰在眾人麵前下跪,臉色沉得幾乎能滴出墨水,脊背卻挺得筆直。
江貴人也不敢多看,直接扭過臉進去了。她也關照過這兩孩子,甚至在賢妃罰他們的時候試圖勸兩句,但換來的隻有賢妃的冷眼和變本加厲的罰。久而久之,她隻敢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等他們兄弟倆偶爾從她的居所凝玉閣路過了,才命人拿盒點心送去,叫他們路上偷偷吃。
江貴人總是想,賢妃當不好母親,這孩子不如給她養算了。
江貴人心有所感,臨踏出月洞門前看了眼耳房的窗子。她想到那個對小木偶愛不釋手的狼奴,想到楚言枝給他喂飯的時候,他乖得不行的模樣。這是個沒娘的孩子,太可憐了。而楚言枝呢,是個沒父親的孩子。
楚言枝脫下髒衣服,洗幹淨手臉窩到被窩裏睡了。床尾和靠牆的床邊上都放了湯婆子,室內又燃了炭,倒不怎麽冷。
楚言枝盯著帳頂的承塵,一時有些睡不著。再過一天就到冬至節了,那時候會有年宴。以往娘親並不帶她參加,隻會領她去慈寧宮見見太後,然後回重華宮他們幾個關起門來自己過節。這次娘親身子沒好透,還不能下床,但應當會讓她去的吧?
東殿除了主屋已經沒有空房了,主屋自然不能留給下人住,年嬤嬤就將疏螢知暖兩個宮婢安排到了西殿的側廂房。有時候紅裳會睡在那裏。
等她安排好了回到碧霞閣,竟見姚美人還沒睡下,凝視著正嗶剝的燭火,不知在想什麽。
“美人,您身子還病著,怎能再熬下去?”年嬤嬤為她掖掖被子,吹滅了燈。
姚美人垂眸,看向黑暗中年嬤嬤那張皺紋越來越多的臉,良久才道:“……嬤嬤啊,當年我要是沒進宮多好?”
年嬤嬤微愣,酸意頓時上湧。
姚美人的父親雖說隻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可與她母親夫妻恩愛,她上麵還有個極疼愛她的哥哥。她在家的日子從來都過得順順心心的,又因為性子好,還沒及笄就有好些人家上門提親,包括縣太爺的嫡子、連安縣首富柳員外之子。
姚美人最後差一點就與柳員外的兒子柳言棠定了親。誰知上頭選秀,選著選著,選到了她身上。
最後就因為太後隨手一指,她深居後宮□□年,再無法與親人相見。
這輩子都見不到麵了。
年嬤嬤沒有應她的話,默默扶她睡好後,鬆了床帳,對著黑暗心疼得飲泣。
如果美人不用進宮,留在連安縣嫁人生子,她也不用與自己的女兒分離了。她女兒是嫁給一個屠戶做妾的,她們進宮那年,她女兒正懷頭胎,聽說生產凶險,差點一屍兩命……
翌日清早,楚言枝還在睡著,紅裳抱著木桶收拾了兩位主子的衣服,到院裏的水井旁洗衣。木桶沉到井裏過了會兒才裝滿水,紅裳搓搓手哈口氣,提著繩子往上拽,剛拽到一半,旁邊伸來一雙白白淨淨的手,幫著她把木桶提溜上來了。
紅裳有些不好意思:“疏螢姐姐怎麽過來了?”
疏螢幫她把水倒進盆裏:“怎麽能不過來?我怎好看著你做事,自己睡懶覺。”
她又打了桶水,坐下來幫她洗衣。冬天的井水並不凍人,但沒洗一會兒她的手就搓紅了。
紅裳同她搭話:“知暖姐姐還在睡著?”
“她貪睡些。”疏螢笑道,“她這人就是心氣高,凡事想做最好的,從前在坤寧宮,我和她都是伺候黃豆的,她便不怎麽情願,想到裏頭伺候。可坤寧宮那麽多人,哪輪得到我們?如今來了這,她就想往上爬一爬。”
紅裳嗤笑:“也不怕姐姐笑話。咱們重華宮,主子都要做活,她便是往上爬,能爬成什麽樣呢?我看她不如找個機會回去算了。”
“是啊。”疏螢笑笑,手搓得越來越紅,思緒也越來越沉。
其實自己伺候黃豆得力,曾被三殿下多次誇讚,三殿下是有意提她到身邊伺候的。但這回碧珠姑姑忽然把她調來這,自己再想找機會回去,也沒法子啊……
楚言枝睡醒後,過來伺候她穿衣洗漱的是知暖。楚言枝不喜歡她,也不習慣被不熟悉的人照顧,帶著起床氣哼哼兩聲,把她推開,自己洗臉紮頭了。
她紮不好,頭發又亂又散,知暖想來幫她,她幹脆把兜帽一戴,不紮了。
見不到紅裳,楚言枝往院子裏找人,剛好看到她和疏螢兩個人一個提桶一個抱盆,有說有笑地走過來了。
“殿下醒了?方才奴婢和疏螢姐姐把衣裳都洗出來了,包括昨日錢公公給的那件紅袍……等晾幹了,要不要叫小福子送回去?”
楚言枝揉揉眼睛,困困地抱住紅裳的腰:“不知道,等幹了再說吧。紅裳給我紮頭發。”
紅裳領她回殿重新洗漱,知暖耷拉著嘴角,一甩手直接回廂房去了。
紅裳忍不住道:“殿下,咱們重華宮雖然缺人,但養這麽個眼高手低的,也太不值當了。”
“又沒辦法。”楚言枝捧臉歎氣。她可不是三姐姐,想要誰就能留誰。皇後娘娘塞給她的人,她還不敢安排她做太重的活。
“殿下!”
紅裳剛幫楚言枝把頭梳好,忽然看到年嬤嬤急匆匆跑過來了,一進來就扶著門框捂著胸口道:“狼奴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大早在院子裏撲野貓兒呢!”
“啊?”
楚言枝懵懵起身,隨年嬤嬤到了東殿的院子,就見小福子畏畏縮縮地躲在柱子後頭仰頭喊道:“祖宗,您下來吧!”
眾人隨小福子的目光去看,就見穿了一身鬆垮衣服的狼奴趴在屋頂上,正與一隻炸了毛的三花貓對峙著。
貓兒的尾巴卷曲著甩在屋瓦上,低吼著一步步往後退,狼奴則呲著牙,一步步朝它靠近。
瞅準了時機,狼奴猛地朝貓兒撲去,貓兒“喵哇”一聲狂叫,楚言枝在下麵趕緊喊:“別吃它!”
狼奴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楚言枝的聲音吸引走了,但身體還保留著狩獵的習慣,直接撲住了那隻貓,咬住了它的後脖頸。
貓兒一下沒聲了,狼奴順著耳房較矮的那處房簷一躍而下,叼著那隻貓,一臉神氣地在楚言枝麵前坐下了。
然後一揚脖子,嗓子裏發出模糊的“嗚”聲,蹭向她抱住胸口的手臂。
楚言枝被嚇了一跳,好在狼奴齒尖並無血跡,那隻三花還在甩尾巴,並沒有真的被咬死。
楚言枝伸出手指在狼奴的腦袋上敲了一下,豎起眉毛凶他:“為什麽抓它?你不是吃飽了嘛!”
狼奴沒料到她會突然凶自己,眼神瞬間變得茫然又委屈,焦急地用貓腦袋蹭楚言枝的手,提醒她,你快吃呀,快吃呀。
作者有話說:
狼奴:看吧,我是北地最會狩獵的小狼。(驕傲.jpg)
貓兒:栓Q